佟贵妃的笑还未触及到眼底, 顿时就滞住了:“是。”
她怀疑,若不是平贵人久久未有孕,皇上根本就不会答应的。
并非皇上怀疑孙院正的医术, 而是名医难寻, 能叫这人给映微诊诊脉也是好的:“宫中没此先例, 你又是贵妃, 这种事自不好对外宣扬, 莫叫旁人知道了多生事端。”
佟贵妃轻声应是。
当映微从皇上口中听闻这消息时, 正忙着要小全子将六公主的爬爬垫抬进屋,对皇上的话是浑然不在意:“……您可真是,您连孙院正都不相信了吗?嫔妾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得很!”
“况且大夫还不是您寻的, 是佟家找的,嫔妾若是佟贵妃娘娘,可是要不高兴的!”
“你当人人都像你这样小气?朕并非不相信孙院正,他又不是华佗再世, 哪里能什么病症都清楚?便是你无事, 叫那大夫请个平安脉也是好的。”皇上笑着道:“这机会难得,寻常人可是求都求不到的。”
说着,他更是看向院中忙活的人道:“他们抬的这是什么?这瞧着不像地毯的样子。”
映微用最浅显的话解释道:“如今随时夏日,六公主年幼, 可到了秋日或冬日就能爬了, 将她放在炕上若摔下来了怎么办?所以嫔妾便叫内务府准备了这样一块毯子,到时候六公主就在上面玩, 也免得乳娘整日抱着她, 虽说六公主是金枝玉叶, 却也不能养的娇滴滴的。”
爬爬垫虽也是地毯,可因皇上喜素净, 内务府准备的东西皆迎着皇上的喜好,但这爬爬垫上绣的是五彩斑斓,什么小兔子,小老虎,花蝴蝶……各种动物是一应俱全,还是厚厚一层,就怕六公主受了寒气。
皇上哑然失笑:“如今天气这样热,你连冬日的事情都想好了?”
“先前朕给你寻了只猫儿,如今你身边又添了六公主,以后只怕这眼里心里更加没有朕了。”
映微是哭笑不得:“您难道还同您女儿吃醋不成?这话传出去,您就不怕人笑话?”
皇上却道:“朕看谁敢笑话朕!”
他嘴上这样说着,等着到了接六公主到钟粹宫这一日,他是亲自陪着映微过去的,他太清楚宜嫔的性子了,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果不其然,到了翊坤宫,就算有皇上在场,宜嫔说话还是酸溜溜的,皇上便说要喝她亲手泡的茶,两人这才离开。
郭络罗贵人抱着熟睡的六公主,是眼眶泛红:“……瞧我这个当额娘的,明明自己护不住她,如今却还舍不得,她啊,跟着我是遭罪,以后跟着你就要享福了。”
话虽如此,但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却怕映微多想,忙解释道:“这几日我与六公主是朝夕相处,感情愈发深了,所以才会如此,并不是担心她的以后……”
“我知道。”映微莞尔:“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恨不得日日都绑在身边才好,我与皇上说过,六公主虽养在我身边,等她大些会说话了管我叫‘平娘娘’,你才是她的额娘,若她想要回到你身边,我绝不拦着。”
“我更会与她说,我也好还是你也罢,都是极疼她的,都是极爱她的……”
顿时,郭络罗贵人的眼泪掉的是愈发厉害,哽咽道:“平贵人,多谢你。”
她小心翼翼将六公主交到映微手上,低声道:“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我真的要谢谢你。”
映微将六公主接了过来,才道:“哪里有这样严重?只是你得当心些,宜嫔娘娘如今虽尚未怀疑到你身上,可当日若不是你身边的宫女的话,事情根本不会败露,她只怕会迁怒于你的……”
郭络罗贵人无奈笑了笑:“我自有分寸的。”
先前皇上离开后,宜嫔就已迁怒到她与六公主身上,若非她死死护着,当日宜嫔随手砸过来的茶盅就要溅到六公主脸上。
隔阂一旦产生,就再无重修旧好的可能。
破镜怎会重圆?
映微带着六公主回去时,钟粹宫上下热闹的像过年似的,阿圆等人凑过来道:“……呀,公主长得可真可爱,胖嘟嘟的,像年画上的娃娃似的!”
她只是映微身边的二等宫女,平素倒也不是经常跟着映微出门,这还是第一次瞧见六公主。
就连正殿里的荣嫔都带着三阿哥过来了,乳娘怀中的三阿哥奶声奶气道:“妹妹!”
“我喜欢妹妹!”
……
一时间,可真是热闹极了。
荣嫔坐在炕上,笑着道:“……咱们钟粹宫里,从前也就通贵人是个喜欢说的,她挪走之后倒冷清不少,我跟前虽养着三公主和三阿哥,可等着三阿哥大了就要去阿哥所的,咱如今多了六公主倒也热闹,若你再替皇上诞下个小阿哥,就更热闹了。”
因宜嫔与德嫔的接连有孕,如今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映微肚子上。
***
六公主金枝玉叶,虽年纪尚小,可搬了次家却足足忙活到第五日才收拾完。
这一日,那位名医也到了紫禁城。
甚至顾问行都亲去了门口迎接。
一来是此事不好声张,二来是皇上为表敬意,才会派顾问行亲自过去。
顾问行很快就在紫禁城门口接到那位步履蹒跚,面带白须的大夫,寒暄几句后,他更是道:“……您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皇上和佟贵妃娘娘都已等候您多时,只是您这是头一次进宫,有些规矩咱家还得先叮嘱您几句的。”
“今日您要给两位主子诊脉,一位是承乾宫里的佟贵妃娘娘,一位是钟粹宫里的平贵人,佟贵妃娘娘身子有些不好皇上等人是知道的,却一直瞒着,至于平贵人,您若诊出不对劲来只管知无不言……不知道皇上的意思,您可清楚?”
这位老大夫一愣,半晌没缓过神来。
顾问行见状,不免继续叮嘱几句:“宫中的太医们都说佟贵妃娘娘的身子无碍,若突然来个人说她不好,到底是太医的医术不精还是这人的医术不精?人人都说佟贵妃娘娘身子康健,那她就是身子康健,您说了?”
老大夫已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若这时候还不明白这话中的深意,那就白活几十年了。
他顿时明白为何先是佟家人接自己进京,半道上又换了一批人,又为何即将进京前接到家中来信,说皇上赏了不少好东西下来。
当即他忙道:“我明白。”
到了承乾宫,皇上也在场。
这位老大夫上前请安后,则替佟贵妃把脉起来。
他医术精湛,很快就诊出不对劲来——佟贵妃看似脉象平稳无碍,却是脉搏虚滑,难有身孕。
他再仔细嗅了嗅,只闻到宫殿里有种淡淡的味道,若不是他发现脉象不对,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
到了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位佟贵妃难有身孕,不是她身子不好,而是有人根本就不想她有孕。
老大夫的眼神落于皇上面上,继而恭敬道:“启禀皇上,佟贵妃娘娘的身子康健,并无任何问题。”
隔着珠帘的佟贵妃却焦急道:“既然如此,那本宫为何一直没有身孕?”
若不是顾忌皇上在场,她恨不得要这大夫给她开些调养的方子。
老大夫垂下眼眸道:“子嗣一事讲究缘分,想必是孩子与佟贵妃娘娘的缘分未到。”
佟贵妃很是失望。
希望再一次落空。
皇上安慰她道:“如今你膝下养着胤禛,这孩子也是个省心的,至于子嗣一事,不必着急,该来的总会来。”
佟贵妃这才强撑着露出几分笑来。
皇上并非铁石心肠,只是随着他两位舅舅在朝中权势愈盛,他不仅提防起两位舅舅,对佟贵妃也变得铁石心肠来。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自古以来,前朝与后宫都是息息相关,甚至绑在一起的。
若佟贵妃与从前的孝昭仁皇后一样,皇上会开诚布公与她谈一谈。
当年将孝昭仁皇后立为皇后之前,皇上便隐晦提起后位与子嗣她只能选其一,孝昭仁皇后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若叫佟贵妃知道实情,他怕不光后宫大乱,甚至会波及前朝。
皇上很快带着老大夫行至钟粹宫门口。
可他却像是想起要紧的事儿来,叮嘱身后老大夫道:“若平贵人生子无恙,你就实话实说,若有不对劲,稍后与朕说起就是了,不必告诉她,免得叫她不高兴。”
正因有佟贵妃在前,所以他才会如此坚决请人再为映微诊脉。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老大夫活这把年纪,从前也不是没去朱门大宅中替妇人看诊,但觉得从前那些事儿比起紫禁城中的辛秘来却算不得什么,当即正色应是。
皇上走进钟粹宫西偏殿,只见如往常一样,依旧是和睦一片。
映微正拿着拨浪鼓逗弄炕上的六公主,胖乎乎的元宝窝在映微脚下,六公主穿着小肚兜,瞪着藕节似的小胖腿,嘴里更咿咿呀呀叫着……皇上心中的阴郁顿时是一扫而空,只觉得这里对自己来说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待映微抱着皇上请安后,皇上笑着道:“……朕瞧你与六公主咿咿呀呀的说话,你们在说什么?她哪里听得懂?”
映微却正色道:“六公主只是小,又不傻,她聪明的很,她咿咿呀呀的就是想同嫔妾说话,嫔妾若是不回应她,她会不高兴的。”
说着,她更是一本正经道:“孩子虽小,咱们大人时常与她说话,到时候啊她说话保准要比别的孩子早些。”
皇上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
映微道:“不信到时候您等着瞧就是了。”
“好,朕相信!”皇上无奈笑笑,旋即就让老大夫上前替映微诊脉。
老大夫作揖后这才上前,诊脉时神色严肃。
细细诊脉一刻钟的时间,他这才确定不对劲,可想着皇上方才交代的话,正色道:“启禀皇上,平贵人脉象一切都好,并无异常。”
皇上仔细留意到他方才眉头微蹙,可当着映微的面却不好多问,直说无事就好。
映微也笑了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号脉号这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只笑道:“嫔妾就说自己无事吧,可您非要如此大费周章。”
说着,她更是摇着六公主胖乎乎的胳膊道:“你说是不是呀?你皇阿玛这一惊一乍,大费周章的,把平娘娘都吓坏了!”
六公主被她逗的直笑,也咿咿呀呀回应她。
皇上心下一片担忧,只吩咐顾问行送送老大夫,更借口自己要处理公务先行回了乾清宫。
实则顾问行直接偷偷将老大夫带去了乾清宫。
那老大发再次瞧见皇上就要跪下,可皇上却道:“您不必多礼,有话直说就是了。”
言语间,他竟有几分紧张起来。
老大夫沉声道:“草民行医多年,甚少碰到此病症,平贵人看似脉象与常人萍贵人无异,但仔细号脉,就能发现她三年前曾服食过绝子的方子,这方子在前朝曾被后宫妃嫔用过,后来绝迹不见,草民也就在先师留下的医书上见过……“
绝子的方子!
皇上的心猛的一跳,嘴唇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下一刻老大夫更是道:“这方子看似无害,头几年号脉查不出什么问题,但随着年岁渐长,却会伤及身子根本,使人早衰而亡,若不医治,等着过几年平贵人就会出现胸闷气短的症状,那时候就算华佗再世也诊不出其中的问题,只将这病症当寻常病症医治,自然是越医身子越差,到了最后,能再多活十余年已是侥幸……”
皇上脸色阴沉沉的,可怕到了极点:“那这病症可有医治的法子?”
老大夫想了想,点了点头:“倒也能治,只是……就算治好了平贵人的病症,只怕以后平贵人也再难有孕。”
事到如今,皇上满心想的就是映微就是如她称号一样平安无事,当即就道:“无妨,只要能治好平贵人就行,您一定要想办法治好她!”
从皇上对两位妃嫔的态度上,老大夫就已经瞧出端倪,自然不敢怠慢,连忙下去开方子。
皇上靠在椅背上,良久没用说话。
到了最后,他更是庆幸自己如此坚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可到底是谁对映微下的手?
皇上首当其冲就怀疑到索额图头上,顾问行下去开方子,皇上却是靠在太师椅上,良久没有说话,幸好幸好他的坚持,若不然等着几年之后,因为病入膏肓,他该如何?
算算时间,映微三年前服用此方子,那时候正是选秀前夕,而且等到再过十多年,映微没了,那时候太子已到若冠之年,根基已稳,索额图自不再需要帮手……当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无毒不丈夫。
虽说身居高位者大多不甚仁慈,但皇上万万没想到索额图会狠毒至极,对着自己亲侄女就能下此毒手,当即就吩咐人彻查此事。
他要查清楚当初索额图是如何对着映微下手的,又是如今寻得这腌臜的方子……便是翻天覆地,他也要查清楚。
事情虽过去三年,但若细细去查,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的。
这几日索额图只觉得自己倒霉极了,先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小厮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是府中的管事摔断了腿……他只觉得不对劲。
可索额图就算再聪明,也不会将此事与皇上联想到一起,只将目光放在了纳兰明珠身上。
惠嫔出生纳兰一族,随着大阿哥回宫,日渐得皇上喜欢,索额图也察觉出纳兰明珠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
他们两人在朝堂上势均力敌,如今又是各拥其主,矛盾日益加剧,前几日因朝堂上的一件琐事吵得是不可开交,下朝之后更是互不搭理,连明面上的体面都不要了,所以才会怀疑是纳兰明珠做下这些事儿。
***
映微这几日也很快发现皇上不同寻常,每每问起皇上,可皇上总不愿多说。
映微便是有心替皇上分忧一二,只是涉及前朝,她也是爱莫能助。
这一日,皇上前来钟粹宫,映微察觉皇上眼下青紫愈重,便劝道:“……虽说您是天子,可却不能事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如此,您身子哪里受得住?就算天大的事儿也会有解决的办法,您烦心做什么?”
皇上自不好与她说实话。
但今日,皇上也是有备而来,沉吟道:“朕这几日的确是有烦心事,这烦心事唯有你能解。”
映微好奇道:“若嫔妾能替皇上分忧,绝不推脱。”
皇上看着她的眼睛道:“朕想要你替朕生个孩子。”
映微一愣。
皇上瞧她如此模样,心中更是酸涩,总不能说她此生难有自己的孩子,如今更是身重剧毒,要日日喝药吧。
皇上强忍心中酸涩道:“这些日子朕每每心情烦闷时,瞧见你与六公主,这愁郁总能一扫而空,便想着你若是能再添个女儿与六公主作伴那是最好不过。”
他神色虔诚:“映微,你能答应朕吗?”
他不是没想过与映微说出实情,他也瞧的出来,映微对索额图没什么情谊可言,但她如何会对她的阿玛,对赫舍里一族无情谊?更何况,那位老大夫说映微顶多喝药两三个月就能好了,心情最为重要,所以他只打算将此事瞒下来。
映微迟疑道:“可是,皇上,不管是孙院正也好,还是那位老大夫,都说嫔妾身子好得很,子嗣一事是强求不来的……”
“话虽如此,可事在人为。”皇上见她语气松懈,忍不住松了口气,像哄孩子似的哄她道:“事后朕请那位老大夫去了乾清宫,他说他有个方子可以试一试,咱们试三个月如何?若三个月之后你肚子没有动静,朕绝不再勉强。”
三个月,足够让映微痊愈。
映微瞧见皇上那期盼的眼神,也只能无可奈何点点头。
皇上在她面上啄了一口,道:“朕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朕的。”
事到如今,孩子什么的他不在乎,只希望映微能够永远陪在他身旁。
很快,钟粹宫西偏殿里就飘**着一股子药味,皇上并没有瞒下此事的打算,这种事儿,也是瞒不住的,故而只对外宣称映微身子不好,所以从宫外请了大夫开药调养身子。
可这话哪里瞒得住后宫众妃嫔?
一来二去,她们只猜测皇上这是请了名医给映微调养身子,她们是看破不说破,一来是不敢驳了皇上的面子,二来是嫉妒都来不及,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说三道四?
众人都在想,等着孝昭仁皇后丧期一过,皇上大封六宫时,映微一个妃位肯定是少不了的。
若不然,皇上如何这般着急给映微调养身子?不过是为了日后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佟贵妃知晓这消息后,再次将承乾宫的瓷器砸个粉碎,更是气的浑身发抖,哽咽道:“本宫是说皇上为何会这般好,不仅派人半道上接那大夫进宫,还赏了不少东西给那大夫在,只怕一开始就存了这个心思,可怜本宫盼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却是为那贱人做嫁衣!”
一旁的彭嬷嬷都不知该如何劝了,更不明白为何佟贵妃每次都能如此动怒。
佟贵妃咬牙切齿道:“不成,彭嬷嬷,你一定要想个法子替本宫除掉她!”
彭嬷嬷这些日子实在是忙,不仅要盯着被贬浣衣局的喜鹊,还是照料已满一岁的四阿哥,更要替佟贵妃出谋划策。
思来想去后,她只道:“您不必亲自动手,您可还记得安嫔?”
佟贵妃这才想起病了好些日子的安平来。
人人都道安嫔是染上风寒,可如今正值夏日,哪里会染上风寒?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安嫔呐,是急病了。
如今的安嫔是嫔位之首,等着皇上再封六宫时是个什么情形就不知道了,惠嫔与荣嫔肯定是占去两个妃位的,她们一个出生大族,替皇上诞下长子,一个恭顺娴良,替皇上生下几个孩子……如此算来,妃位也就只剩下两个。
有再有身孕,柔顺乖巧的德嫔,娇艳得太后喜欢,正有身孕的宜嫔,如今再来一个平贵人……这妃位怎么算怎么没安嫔的份儿。
佟贵妃心中了然,已知道如何做。
当天傍晚,她就带着补品前去探望安嫔。
这是她从前用在通贵人身上的老把戏,三言两语不仅透露给安嫔皇上想让映微有孕一事,更是委婉透露出皇上有意将德嫔封妃,更是道:“……本宫向来待你与惠嫔一视同仁,前几日见皇上冷落了些宜嫔,原以为明年封妃你也在其中,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说着,她更是微微叹了口气:“论出身,论资历,你皆在平贵人之上,可若平贵人有个孩子,便是到时候本宫想替你求情都站不住脚。”
安嫔剧烈咳嗽了几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向来不是什么善茬,只低声道:“贵妃娘娘放心,臣妾心中自有分寸。”
她向来不是那等坐以待毙之人,前些日子就已派人与映微身边的人套近乎了,不光映微身边,德嫔身边她也有所行动。
殊不知映微对她的小动作是心知肚明,再一次等阿圆进来回话时,瞧见阿圆手上捧着粗粗的金镯子,简直是哭笑不得:“这又是安嫔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送给你的?”
阿圆点点头,面上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
半个月之前,安嫔身边的大宫女秋兰就与她套近乎,一开始她并未放在心上,后来随着秋兰送给她的礼物是越来越贵重,她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连忙禀告了自家主子。
如今她更是哭丧着脸道:“……虽说秋兰与奴才是同乡,但奴才记得安嫔娘娘身边有个太监与小全子还是一同进宫的,为什么他们不与小全子套近乎,非选中了奴才?是见奴才蠢笨些还是贪财些?”
映微被她逗的直笑:“这等好事儿别人可是求都求不到的,不说别的,安嫔娘娘向来出手大方,这些日子你收了多少好东西?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好生将金镯子收起来,就偷着乐吧!”
春萍也跟着打趣了她几句,最后却心事重重看向映微道:“主子,您说安嫔娘娘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还能做什么?无非是想要除掉我!”映微说起这话来是云淡风轻,她知道,后宫中看不惯她的人多的去了,可没几个有安嫔这样的胆子:“你们也不必害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可怕的?”
这是皇上给她的底气。
说起安嫔,映微对她的印象一向不大好,她因出身不俗,脾气比宜嫔还要大,毕竟宜嫔虽跋扈,可碰上皇上不高兴还会撒娇一番,但她倒好,脾气又臭又犟,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却仗着家世出众,丝毫没有改变的意思。
不过,安嫔的确有猖狂的资本。
她的祖父乃是抚西额父李永芳,当年乃是明朝降清第一位将领,曾受太/祖皇帝重用,说句夸大的话,当年若没有她的祖父,大清能不能顺利入主中原都是另外一回事。
若论起亲疏来,她更与皇上沾亲带故,还是皇上的远房表妹。
安嫔很快就有所动作,她身边的宫女秋兰以为买通了阿圆,要阿圆将一包粉末下到映微每日喝的汤药里。
这是能叫映微终身不孕的毒药。
可惜安嫔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以为阿圆已是她的人,却不想映微早有防备,告诉皇上后,她的罪名很快就定了下来。
皇上这些日子本就心情不佳,偏偏安嫔还要往枪口上撞,直接命人将秋兰打死,将安嫔丢到冷宫去了。
这番动作,可谓一气呵成,从事发到尘埃落定,不过一日的时间。
当天夜里,皇上歇在了钟粹宫。
映微躺在皇上的臂弯,低声道:“……您在想什么?这些日子,嫔妾很少见到您笑。”
“没什么。”皇上握住她的手,缓缓道:“朕在想安嫔一事,她下手狠毒,若非你机灵,若非你御下有方,若真的服下那碗燕窝粥,后果不堪设想,可惜事情落败,她却死不悔改……”
一想起方才的事儿,映微也觉得安嫔是个蠢的。
若她是安嫔,定会打感情牌乖乖求饶,而非将家中亲眷搬出来,安嫔祖父等人从前便是立功无数,便是皇上念及旧情,可很多时候话一旦出口就变了味儿,皇上若真对她从轻发落,以后有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她只道:“您别想这些糟心事儿了,早些歇着,身子要紧。”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只觉得近来烦心事不断,更觉得安嫔一事怕是没完。
果不其然,翌日一早安嫔的祖母就朝太皇太后递了帖子,求见太皇太后。
纵然安嫔祖父李永芳已去世多年,但他的妻子李太福晋从前就与太皇太后有几分交情,如今虽年事已高,不大出门走动,可每到逢年过节时太皇太后都会赏些东西给她。
太皇太后允她进宫。
随着李太福晋进宫的还有淑哲大长公主,这人乃是太皇太后幼女,也是太皇太后膝下唯一的女儿,太皇太后一生有一子三女,如今却只剩下她这个女儿,可想而知她这个女儿在太皇太后心中分量如何。
太皇太后也知她们前来所为何事,却还是见了。
果不其然,李太福晋一露面就是连连请罪,说她育孙无方,还请太皇太后降罪,又说她宁愿替安嫔受过。
淑哲大长公主与苏麻喇嬷又是劝又是擦眼泪,一时间,慈宁宫是哭声不断。
太皇太后坐在上首,沉声道:“……并非哀家不愿出手帮你,哀家也是看着安嫔长大的,从小她便经常随你进宫,只是昨日一事她实在是罪大恶极,好在没有出事,若平贵人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就不是幽居冷宫这么简单。”
“我知道。”李太福晋泪水涟涟,哀声道:“我也不求太皇太后能格外开恩,只是这孩子从小养尊处优,那冷宫是什么地方啊,如今夏日倒还好些,到了冬日,连口热茶都喝不上,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淑哲大长公主今日本不愿来的,可架不住李太福晋在她跟前直掉眼泪,她实在推脱不过,这才走了这一趟。
太皇太后是冷眼旁观。
她老人家从前不是没劝过李太福晋,说安嫔养的太骄纵了些,但作用不大,后来便也懒得劝了。
如今见李太福晋喋喋不休,大有一副若不将安嫔放出来誓不罢休的架势,太皇太后下意识微微皱眉。
这位太福晋还当这儿是盛京,还当如今是李永芳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不成?
可偏偏李太福晋在家中向来是说一不二惯了的,便是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也未有收敛,只道:“……我也知道这事儿叫您觉得为难,可这不是平贵人没事儿吗?您说您如今不管后宫中的事儿,那可否将皇上或佟贵妃娘娘请来?我求求他们!”
太皇太后神色愈沉,不悦道:“这事儿与皇上和佟贵妃有什么关系?”
李太福晋却道:“您说的是,那就将平贵人请来。”
太皇太后下意识想要拒绝,可突地却像是想到什么,只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依你的意思。”
说着,她老人家便吩咐道:“来人,请平贵人过来。”
前些日子,她对映微的感情矛盾的很。
若换成别人,她瞧见皇上如此宠爱这人,定会出言发落,可映微……她向来偏爱,甚至有些时候将这人当成了亲孙女,若真叫她处置映微,她几次犹豫之后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但如今她想清楚了。
大清重要。
可皇上的喜好也重要。
她不敢想,若映微有个三长两短,皇上一如当初孝诚仁皇后去世时那般伤心的样子……
太皇太后并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相反,她老人家活的很是通透,若不通透,几次历经磨难后不会身子依旧康健。
如今她既知道皇上对映微的情谊,也料想以后皇上会抬举映微,便想看看映微能不能担得起这份重任。
心地良善,为人质朴的人大有人在,却不是人人日后都能担得起这妃位的。
***
当慈宁宫的人到了跟前时,映微有些担心。
她的担心来源于未知和不确定。
她并不是个蠢笨之人,前些日子就发现了太皇太后对自己好像变了。
先前她偶尔会去慈宁宫陪太皇太后说说话,与太皇太后一起修剪花房的草木,但先前两次她去慈宁宫请安,太皇太后都是避而不见。
一次可能是意外,两次都是如此,映微便有些笃定,所以当她知道李太福晋与淑哲大长公主进宫的消息后,隐约也猜测到太皇太后将自己叫去慈宁宫到底是所谓何事。
春萍却是吓得不行,连声出主意说要去请皇上过来。
可映微却摇头道:“想必是近来公务繁忙忧心的缘故,皇上这些日子心情很不好,何必因这些小事去打扰皇上?”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太皇太后不会对她不管的,故而就带着春萍去了慈宁宫。
映微刚露面,还未来得及与太皇太后请安,就见着一位老妇人冲自己跪了下来,更是啜泣道:“还请平贵人放安嫔一马,我愿替安嫔受过……”
映微瞧着与太皇太后差不多大年纪的老妇人跪在自己跟前,当即就要搀她起来,可她根本不愿起,口口声声直替安嫔求饶。
映微没法子,也陪她跪了下来,更是道:“您实在是折煞我了,您乃朝中一品诰命夫人,又年事已高,如何能叫您跪我?安嫔娘娘一事,皇上昨日论断已出,您求我也无用。”
天子一言,一言九鼎,出口后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当即淑哲大长公主与苏麻喇嬷等人又是哄又是劝,这才扶着李太福晋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李太福晋却还是哭天抹地的,哽咽道:“……平贵人,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放过安嫔?将我这条老命赔给你好不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如今要的不光是安嫔的性命,还有我这个老婆子的命!”
直到这一刻,映微才知道安嫔为何会如此跋扈,敢情都是随了这位太福晋,这位太福晋未免太难缠了点。
可她到底是晚辈,有些话不好出口,下意识抬头看向上首的太皇太后,却见太皇太后正在喝茶,压根没有解围的意思,便只能开口道:“您这话我就有些听不懂了,不是我想要安嫔娘娘的性命,而是安嫔娘娘先谋害我在先。”
“连三岁孩童都知道凡事之前要三思而后行,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该有的后果,安嫔娘娘的性命也好,还是您的性命也好,我不能要,也不敢要,您将才的话……传出去只会叫人非议,您和安嫔娘娘的命从始至终都捏在你们自己手上。”
说着,她更是正色道:“我相信安嫔娘娘行事之前也曾想过最坏的结果,可她还是做了,想必觉得自己能承受这后果,既然如此,您又何苦替她求情?”
“冷宫内的日子虽辛苦,却不会缺衣少食,安嫔娘娘身边虽无人伺候,但时间久了,想必她也会学着照顾自己的。”
这话一出,满屋子寂静,可是将李太福晋的话都堵死了。
唯有太皇太后目带欣慰看着她,只觉得从前自己真没看错这孩子。
李太福晋在家中是说一不二惯了的,当即还想不依不饶哭上几句,可太皇太后却开口道:“好了,你还要继续闹下去吗?若是再闹,可就将你们李家的脸都丢尽了,若哀家教出这样一个孙女来,知晓她做下这等事情,怕是没脸进宫求情!”
李太福晋老脸一红,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并不是个蠢的,入宫之后就一步步试探太皇太后的底线,见太皇太后没有斥责,胆子才渐渐大了起来,如今太皇太后这般言语,倒不敢多言。
她疼惜孙女不假,可她膝下却不止安嫔这一个孙女,还有十几个孙子孙女,总不能为了安嫔一人将其余孙子孙女,甚至整个李家都搭进去吧。
太皇太后看向她道:“哀家知道你心里难受,你身为安嫔祖母,自有千万种理由替她开脱,觉得她是一时糊涂,是一时迷了心智,甚至觉得平贵人无大碍,此事不严重。”
“可你想过没有,皇上旨意已下,哪里有收回成命的道理?若哀家或皇上这次饶了安嫔,这事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以后后宫中有人有样学样,后宫中岂不是乱了套?”
“按照规矩,安嫔犯下此事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前通贵人能留下性命,是因皇上看她诞下两个孩子的缘故,如今皇上并未伤及安嫔,只将她送到冷宫,念的可是你们李家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