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日是先惊怕后盛怒, 本是心情不佳,如今却被映微这哭丧的模样逗笑起来。
待映微走后,他道:“从前朕就听说许多女子爱容颜胜过爱自己的性命, 朕原本是不相信的, 可如今瞧见你这般, 也就信了……朕就不懂, 女子的容貌当真如此重要?”
“皇上觉得不重要吗?”映微虽得孙院正保证, 可仍旧悬着一颗心, 苦着脸道:“若皇上觉得女子容貌不重要,那就赶紧与礼部,内务府那边知会一声, 明年二月里选秀多选些贤良淑德的女子进宫,至于容貌如何,则不必考虑。”
皇上瞧她还有心情打趣,想着她应该并未受到落水一事影响太过, 心情也好了些:“这也未尝不可, 若人人都像通贵人一样是个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后宫中怕更加乱套。”
说着,他更道:“其实女子容貌如何, 朕倒真不是十分在意, 人美貌与否,看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他的眼神落在映微面上, 笑道:“不过啊, 在朕心中, 你是最美的那个,哪怕脸上落了疤, 也不会影响的。”
映微脸上笑意更深:“皇上就知道说这些话逗嫔妾开心,如今您当真嫔妾这样说,兴许明儿到了德嫔娘娘面前说德嫔娘娘最美,后日到了宜嫔娘娘跟前又说宜嫔娘娘最美了!”
“朕什么时候骗过你?”若不是因她脸上受了伤,皇上恨不得要捏捏她这个小没良心的鼻子才好,更是正色道:“你若是不信,明日就随着朕一块去承乾宫,朕当着众人的面与她们说说,在朕心中你最美,你觉得如何?”
顿时映微是又好气又好笑:“皇上这是想害嫔妾不成?难道是嫌今日有个通贵人还不够,非得将嫔妾架在火上烤吗?”
说着,她像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笑意渐渐淡去,低声道:“皇上,您难道不觉得小阿哥之死蹊跷得很吗?”
皇上摇头道:“当日朕也是这般觉得的,派人去听雪轩查了又查,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从前紫禁城中康健的孩子出生后都偶尔夭折,胤禶生来带着弱症,当初孙院正都曾委婉与朕说过这孩子怕是养不长……”
这话,映微是将信将疑,可见着皇上神情低落,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但她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对劲,从小阿哥之死,到通贵人后来的反常,再到今日的鱼群……这世上哪里有如此巧合之事?
映微怀疑佟贵妃,但她也知道仅凭着她的怀疑是站不住脚的,待皇上离开后只吩咐小卓子盯着喜鹊,至于承乾宫那边,暂时她也好,还是小卓子也好,根本打听不到什么内幕消息。
接下来的几日,映微则专心呆在西偏殿养伤。
小卓子很快就打听到了喜鹊的去处,她从前是通贵人身边的大宫女,通贵人被送去冷宫后她被打了十个板子丢去了浣衣局,如今伤口还没好,就开始一日日洗起衣裳来。
她从前跟着通贵人过的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不过略洗了几日衣裳,这双手就已全部溃烂,是一边洗衣裳一边哭……瞧着,不像有后台的样子。
映微却仍觉不放心,要小卓子继续盯着喜鹊。
果真如孙院正所言,不过七八日的时间,映微脸上的伤痕就就不大瞧的出来,到了十来日的时候,她面上已是光洁如初。
待她出门走动时,天气已一日日热了起来,隐隐有了夏日的影子。
映微却又遇上了一件难事儿。
万寿节快到了。
万寿节乃皇上生辰,在紫禁城中远比除夕,正旦还要重要,虽皇上已说大清尚未安定,老百姓并未过上富足的日子,万寿节不办,更不准群臣与妃嫔大肆送礼,可后宫中的妃嫔仍绞尽脑汁准备起万寿节的礼物来。
这叫映微很是为难。
皇上坐拥天下,自是什么都不缺的,寻常妃嫔能送的也无非在抄佛经,做衣裳上费些心思……当她听说有个小常在从去年万寿节后就开始日夜不辍抄佛经后,可谓是惊叹不已。
春萍却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奴才可是听说有人还为皇上准备了一年四季的鞋袜和衣裳。”
说着,连她这种时不时督促映微上进的人都直摇头:“主子,您说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图什么?皇上难道还能缺衣裳不成?皇上的衣裳由针线局负责,也就偶尔穿穿妃嫔们做的袜子和里衣而已。”
“还有那些亲手所抄的佛经,奴才可是听小卓子说起过的,自皇上登基以来,每年都能收到不少佛经,不说有整整一院子,起码也有半个院子……”
连她都觉得这些人是费力不讨好。
映微是愈发犯难,以助于连夜里都睡得不大踏实。
也不知皇上是猜到她的心思,还是听春萍等人提起过这事儿,只正色与她道:“……朕从前就与你说过,只要你每日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便是给朕最好的礼物,朕难道还会缺你那么些东西不成?”
映微有些丧气道:“您待嫔妾这样好,难不成您生辰嫔妾什么表示都没有,这哪里像话?”
皇上仔细想了想,便道:“你什么都不必准备,到了生辰那一日,朕自会向你要礼物的。”
一提起这个话题,映微便是脸上一热,原以为皇上脑袋里又闹出什么不正经的主意来。
可如今她瞧着皇上神色淡然,好像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但既然皇上说会找她要生辰礼物,她倒没有像先前似的日日记挂这件事。
就在皇上生辰前三日,郭络罗贵人生下了小公主。
不少妃嫔听闻这消息时,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来了一半,这另一半还得等着宜嫔生下孩子后才能放下来——宜嫔姐妹两个在后宫中本就算得宠,若是两人接连生下儿子,后宫之中她们怕连站的位置都没了。
但就算只是位公主,却也是金枝玉叶。
小公主在宫中排行第六,可严格意义说起来却是皇上膝下第三位公主,她上头的大公主,二公主和四公主都没养住,先前紫禁城中也就只有荣嫔所生的三公主和布贵人所出的五公主。
更不必说六公主虽提前生产了几日,但胎发浓密,皮肤白皙,很是可爱,便愈发招人喜欢。
映微听皇上说的心痒痒,面露好奇之色。
皇上便带着她一块去了翊坤宫瞧了瞧六公主。
她首先陪着皇上去瞧了瞧郭络罗贵人,正在月子里的郭络罗贵人面色有几分憔悴,可眉里眼里的笑意挡都挡不住,道:“……六公主才睡醒叫乳娘抱着去喂/奶了,待会儿就会抱过来,小孩子是一日一个模样,皇上昨日瞧见她时眼睛还是半睁,今日一早都睁开了。”
她是第一次当母亲,觉得自己女儿样样都是新奇的。
皇上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那待会儿朕好好瞧瞧。”
说着,他看向映微道:“待会儿你也抱抱六公主,叫你沾沾六公主的喜气。”
郭络罗贵人一听这话是愈发高兴,想着皇上是喜欢六公主的。
映微笑着道:“好,嫔妾待会儿就试一试,不过嫔妾从来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得要乳娘在一旁守着教嫔妾才是,可别嫔妾笨手笨脚的弄疼了了六公主。”
皇上欣然答应。
一旁的宜嫔面上却没什么笑意,想着郭络罗贵人不过生了个公主而已,哪里至于高兴成这样?
可她就算再笨,也不会傻到这时候泼冷水,便道:“皇上,不如咱们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您近来爱喝碧螺春,臣妾那里寻了些新茶,您可要去尝尝?”
皇上扫了映微一眼,颔首道:“好,朕便去尝尝。”
言毕,他便与宜嫔一块去了正殿。
实则是皇上知道宜嫔在这儿叽叽喳喳的,很是闹人,索性便将人引走,叫映微好好瞧瞧六公主。
宜嫔却是洋洋得意,压根没想到这一茬。
待宜嫔走后,没人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映微觉得自在很多,有一搭没一搭与郭络罗贵人说着闲话。
兴许是生了孩子的缘故,郭络罗贵人瞧着没先前那么多小心思,反而有种母爱的光辉:“……平贵人生辰时宋桐也进宫来了,而后来了翊坤宫一趟,听她说起平贵人你来是满口称赞,我更是没想到她能与你这般投缘,她能够入得了你的眼。”
宋桐好歹也是她名义上的妹妹。
映微见她绝口不提当日钟粹宫所说的话,心中明白她身边怕是有宜嫔的人:“那样灵巧的女子,又有谁不喜欢?”
……
很快乳娘就抱着六公主过来了。
自六公主一来,郭络罗贵人的眼神就舍不得从她身上离开。
映微仔细瞧了瞧,只见六公主虽未长开,可仍十分可爱。
郭络罗贵人笑着道:“平贵人,你抱抱她吧。”
映微这才小心翼翼接过乳娘怀中的六公主,一开始似被她抱的不是十分舒服,小眉头一皱,嘴巴一瘪。
正当映微疑心六公主下一刻是不是要放声哭起来,谁知道六公主头一扭,又窝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映微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
郭络罗贵人瞧见她这般神色,忍不住笑道:“我前几日也与你一样,生怕她哭了,后来发现这孩子倒是听话的很,能吃能喝,太医们说她虽提前几日生产,可身子也康健。”
说着,她更是道:“说来不怕你笑话,怀有身孕时我只愿生个阿哥,可等着生下六公主后,瞧见她可爱的模样心都快化了,想着有她这个公主就够了,她这样好,便是拿十个儿子来我都不愿意换。”
映微瞧着襁褓中六公主那粉嫩粉嫩的小脸,道:“如今皇上膝下只有两位女儿,宫中已五年没有添公主了,如今六公主出生,皇上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罢,一个个哪有不疼惜的道理?”
说着,她看向怀中的六公主道:“你说,是不是呀?所有人都喜欢六公主了!”
郭络罗贵人也跟着直笑。
等皇上携与宜嫔过来时,恰好见映微逗着六公主。
此时六公主已经醒了,映微凑在乳娘身边拿虎头娃娃冲六公主晃悠,阳光透过窗户射到她脸上,还能看到她脸上细碎的绒毛,瞧着十分柔和的样子。
皇上的心也跟着软和起来。
宜嫔瞧见皇上眼神不错盯着映微,心中吃味,故意道:“呀,六公主这是醒了?”
映微忙上前请安。
宜嫔想着方才皇上的柔情眼神,自顾自接过乳娘怀中的六公主哄了起来,可她自六公主出生后就没怎么抱过她,动作生硬,六公主一到她怀中就哇哇大哭起来。
接下来是乳娘哄,哄好了之后宜嫔又抱,接着乳娘再哄……如此往复几次后,映微也知宜嫔为何如此,不忍六公主如此啼哭,便起身告辞。
皇上见状,也略微不悦对宜嫔道:“……等着满月后,六公主是要养在你身边的,你却是连抱她都不会,以后如何养她?朕看你这些日子有时间多跟着乳娘学一学,不然到时候六公主的嗓子都要哭哑的。”
宜嫔面色微沉,委屈巴巴应是。
***
到了第二日,映微从承乾宫请安后就翘首企盼,不知道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日是万寿节。
皇上一大早就差梁九功过来传话,请她莫要离开钟粹宫,换身家常些的衣裳,待皇上处理完公务后自会有人来接她。
她已换上了一件天青色绣如意纹家常新旗服,脸上未施粉黛,就连头上也只斜斜插了一支素金钗而已,瞧着依旧是清丽动人。
很快,梁九功就抬着一顶轿子过来。
映微上轿,时不时掀开帘幔向外看去,却发现这轿子似一步步朝着玄武门方向走去。
她很是不解,可问梁九功,他却是闭口不言。
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轿子才停下来,映微下轿,只见皇上根本不似往常模样,只一身玄色常服,就连他身边的顾问行也是打扮简单,瞧着像是哪家贵公子身边的奴仆一样。
映微道:“皇上,您这是……”
皇上扶她上了身侧的马车,道:“你不是整日觉得日子无聊吗?朕今日便带你出宫走走。”
如今已至初夏,但近来朝政繁忙,皇上便不打算前去清华园避暑。
映微正踩着踏板打算进去马车,一听这话脚下的步子就顿住了:“皇上,这能成吗?”
“为何不成?”皇上示意她先进去,继而道:“朕一早都安排好了,正好朕也想出去走走瞧瞧,顺便将你一块带去。”
今日是他的生辰,他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快快活活过一日。
映微有些迟疑,可在皇上的催促下还是坐到了马车内,待皇上近来后,她更是坐立不安。
皇上却握住她的手道:“朕办事,你还不放心吗?从前朕也偶尔独自出宫走走,不会有事的,只是今日是万寿节,咱们在傍晚之前得赶回来,时间紧张,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映微才踏实了些,想了想道:“皇上,咱们能去宋桐的铺子里瞧瞧吗?”
她虽与宋桐只见过两次面,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很喜欢听宋桐说些做生意的事,比如宋桐借着郭络罗一族与马佳一族的势在京中又开了家酒楼和一家首饰铺子,生意更是还不错的样子。
“好,那咱们便先去那儿。”皇上一口答应下来后,便对着马车外的顾问行说了一声。
映微见状,顿时明白过来。
天子出行,虽看着简单,但除去她与皇上身边各跟着一个人,暗处不知道还藏着多少人。
如此,她才放心下来。
顾问行也不知宋桐的铺子开在何处,当即就派人打探一番。
皇上便吩咐马车先围着闹市区转一圈。
街上鳞次栉比,喧嚣声不断,卖糖人儿的,玩杂耍的,赶集的……真是热闹极了。
皇上偶尔掀开帘幔,瞧见此情此景甚是满意,甚至还要顾问行给映微买了串冰糖葫芦:“朕记得自己小时候就爱吃冰糖葫芦,最开始只是听人提起过,后来与你玛法说起,你玛法背着老祖宗偷偷给朕带来了一串,朕吃过之后更是日思夜想,吩咐御膳房做过好几次,可做出来的全然不是这个滋味。”
说着,他更是笑起来:“如今想来定是御膳房所用食材皆是上乘,哪里有宫外的滋味?”
“朕从小就不爱吃甜食,却唯独对它念念不忘,可见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其实他没有细想,对故去的孝诚仁皇上也是一样的道理,情深时撒手人寰的人总会叫人惦记一辈子。
若孝诚仁皇后好生生活着,朱砂痣也就变成了蚊子血。
映微素来也不大爱吃甜食,可听皇上如是说,再瞧见那冰糖葫芦是晶莹剔透,便咬了一口。
谁知道下一刻她却是酸的直皱眉,整个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皇上瞧她如此模样直笑:“很酸吗?”
映微点点,剩下半颗冰糖葫芦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这冰糖葫芦虽说是去了芯儿的,外头裹着一层糖衣,却还是酸的很……”
皇上道:“来,让朕尝尝看。”
还未等映微举起手中那串冰糖葫芦,下一刻皇上就凑了过来。
映微只瞧见皇上的五官不断放大,接着,就将自己嘴里那半颗平糖葫芦渡了过去。
宽敞的马车内,映微却觉得逼仄得很,身子下意识往后去,却被皇上紧紧搂着腰,根本不得动弹。
待剩下半颗冰糖葫芦下了肚,皇上这才松开映微,含笑瞧着她双颊绯红,低声道:“朕觉得这冰糖葫芦挺甜的。”
映微嗔怒扫了他一眼,不好多言。
如今他们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微风吹起,外头的人一眼就能瞧见马车里……
很快,马车就驶到了宋桐所开的铺子门口。
他们最先去的是首饰铺子。
映微原以为宋桐开的是供姑娘家挑选的小铺子,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一楼供寻常百姓挑选,皆是些普通的首饰,二楼则是名贵的首饰,还设了雅间供人挑选。
这些伙计们见惯了客人,那都是人精,皇上与映微觉得自己身着普通,可浑身气度难挡,一露面就被迎去了二楼雅间。
有伙计将一排排样式精美名贵的首饰端到映微跟前供她挑选,更是大放厥词起来:“……这京城的首饰铺子唯独咱们家最好,样式好看的没咱们这里精巧,样式新颖的没咱们这里名贵,您可算是来对地方了。”
映微瞧着自己眼前放于托盘上的首饰,的确样式不俗,虽及不上宫里头的首饰,但也算不错。
她略选了几样:“你们这里的首饰还算不错,也难怪生意这样好。”
伙计看她出手阔绰,是愈发高兴,话也多了起来:“瞧您这话说的,这些首饰都是我们东家亲手设计的,我们东家可是郭络罗一族认下的干女儿,如今又嫁到了马佳府上,夫君的爷爷可是图海大人咧,整日她都是和您这些富贵人打交道,设计出来的东西能不好吗?”
说着,他更是献宝似的拿出他们店的镇店之宝来,这是一支金钗,做成了百灵鸟的样子,眼睛镶嵌的是红宝石,极为精致,惟妙惟肖的。
这等东西放在名间的确是好东西,但毕竟工艺比不上紫禁城,再仔细一瞧做工不算顶精致,这羽毛处有些地方略显粗糙。
那伙计见映微不是很感兴趣的模样,还以为她是担心太贵,便朝着皇上道:“这位爷,您瞧您的妻子这样好看,你们夫妻两人站在一起如此登对,这金钗这般精美,您送给她,她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是高兴的,到时候叫别的妇人知道,肯定会羡慕她的……”
夫妻?
映微可不敢认下这个名头,忙道:“你勿要瞎说,我们不是夫妻……”
谁知道她的话音还没落下,皇上就已开口道:“买下吧。”
顾问行连价都没问,直接就要另外一个伙计前去带路付钱,一套动作是行云流水惹得方才那小伙计笑的嘴巴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这下,那恭维的话更像不要钱似的往外蹦,“这位太太,您瞧您丈夫对您可多好啊,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出手这般阔绰的!”
“我瞧您们两个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定会儿孙满堂,合家欢乐,以后更是和和美美的……”
……
映微听他这话越说越没谱,越说越起劲,压根没给他们接话的机会,只扭头看向皇上。
她却见皇上面上神色是波澜不惊,甚至瞧着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她乖乖闭上嘴,没有再接话。
到了最后离开的时候,皇上更是命顾问行赏了那小伙计,这下可把那小伙计喜的哟,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上了马车,映微却没欣赏首饰的心思,只道:“皇上不是素来不喜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吗?今日怎么还叫顾公公赏了他?”
皇上道:“没什么,朕今日高兴而已。”
映微便不好多言。
马车很快驶到酒楼门口,闻到一阵阵香气飘来,映微这才觉得有些饿了。
因酒楼人多,皇上与映微直接去了二楼雅间,选了几个映微爱吃的菜后便将单子递给她道:“看看还想吃什么,难得出来一趟,总得叫你尽兴才是。”
“今日是您的生辰,自然该以您为先。”映微吩咐店小二上一碗长寿面来,又添了几道菜,等雅间里没了外人这才道:“皇上,这都晌午了,您还没有告诉嫔妾到底要什么礼物。”
今儿上午她是抓心挠肝的,每次问起皇上,皇上总是笑而不语,说待会儿就知道了。
皇上依旧不愿多谈,打趣了她几句,顾问行却出去一趟,回来后低声道:“皇上,马佳二福晋来了,说要给您和平贵人请安。”
“她如何知道朕来了?”皇上与映微对视一眼后,吩咐道:“人既然都已经来了,便叫她进来吧。”
宋桐很快便被带了进来,一进来就请安道:“民妇给皇上,平贵人请安了。”
映微这是第三次见到宋桐,虽认识不久,但并无陌生的感觉,忙扶她起来:“方才皇上还和我说了,你怎么知道咱们来了?”
宋桐恭敬道:“是首饰铺子的掌柜的今日恰好与民妇对账,顺嘴说了一句,民妇仔细一问,猜到来者是皇上和贵人您,所以便过来请安了,还望皇上与您莫要怪罪民妇唐突,铺子里的管事若多有怠慢,也望皇上与贵人莫要计较。”
皇上喝了口茶,才道:“你铺子里的伙计都很聪明能干,也难怪你的生意做的这样好,玛礼善真是有福了。”
宋桐自不知道方才首饰铺里伙计的话说到皇上心坎上了,当下谢过皇上夸赞后这才与映微说起话来。
如今他们身处雅间,与寻常包厢不一样,这屋子里是古色古香,甚至还挂着当朝名家的画像,案几上更是摆着今早上刚摘下的芍药花,屋子中间还摆着一口水缸,里头养着几条红鲤鱼……不像是酒楼包房,倒有些像哪个世家贵女的书房。
映微很喜欢这里,笑着道:“先前听你说起你的铺子,我就十分好奇,如今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真哪里都好,你不赚银子谁赚银子?”
说着,她更是道:“你也别拘束,皇上与我是微服私访,你就将我们当成寻常客人就成,若有什么事儿要忙,也不必顾及我们。”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架子。
宋桐并不怕映微,但是,她怕皇上啊,神色恭敬陪着映微又说了几句话这才告退。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皇上既是微服私访,就不愿旁人多打扰,她又怎会傻乎乎在这里打扰皇上与映微?
宋桐前脚刚下去,后脚菜肴就送了上来。
最后上的是一碗长寿面。
映微亲自替皇上夹了几筷子长寿面,笑着道:“……是嫔妾疏忽了,明年万寿节的时候嫔妾亲自为皇上煮上一碗长寿面,正好这一年的时间里嫔妾也能历练历练厨艺,免得叫皇上食不下咽。”
皇上懒得点破她,接过她递来的白瓷碗就用了起来。
也不知是这厨子手艺精湛的缘故,还是在宫外无拘束的缘故,皇上竟觉得这碗清汤白水面味道还不错,点头道:“看样子这马佳二福晋的确有些本事,请的伙计也好,还是厨子也罢都是好的,这碗长寿面倒比御膳房做的还强些,没那么重的匠气。”
映微也尝了一小碗,也忍不住点点头。
等用过午饭,两人再次上了马车,可映微却发现这马车向闹市驶入,最后更是在一家画像馆门口停下。
映微愈发不解,“皇上,您这是要做什么?”
如今时候不早了,约莫还有个把时辰的时间他们就要赶回紫禁城。
皇上握着她的手道:“你随朕进去便是。”
等有伙计迎了出来,皇上则对他道:“我们要画一幅画像,请你们最好的画师出来,银子好商量。”
那伙计忙下去准备。
映微这才恍然大悟,若非在宫外,当即就要跪下来了。
按道理来说,她是皇上的妃嫔,更是皇上的奴才,自古以来,只有帝后同画的道理,这事儿若叫旁人知道,那她可是要掉脑袋的!’
皇上似察觉到她在想什么,含笑道:“如今在宫外,朕不是什么皇上,只是个寻常男子,而你,也不是什么妃嫔,只是个寻常妇人。”
说着,他捏了捏映微的手道:“这就是朕想要的生辰礼物。”
映微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拒绝。
很快画师就出来了。
皇上不由分说牵着映微的手坐了下来。
时间过的缓慢,映微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任由着皇上牵着自己的手。
一个时辰后。
画师将画像交给了皇上。
画像上的映微含笑坐在皇上身侧,两人一身常服,看着与寻常夫妻无异,更是**着幸福恬静的微笑。
顾问行一早就打听过,这画师是京城最好的画师,画出来的画果然叫皇上满意。
皇上小心翼翼将画像卷了起来,递给一旁的顾问行道:“好生拿着,可莫要弄坏了。”
顾问行便是舍去自己这条命不要也不敢污了这幅画啊,当即连声应是。
映微却是五味杂全,等着坐上回程的马车都未反应过来。
皇上安慰道:“你莫要担心,这画像朕一回去就好生收到御书房内,难道还敢有人翻朕的书房不成?”
说着,他搂着映微的肩头哄道:“这下知道朕先前为何不肯告诉你了吧?若你知道朕的生辰礼物是想要与你在一起的一幅画,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映微轻轻叹了口气,道:“皇上想要见嫔妾,随时都可有见,何必要这样一幅画?”
“朕想见你自是什么时候都可有见,可以后却不会再见到今日的你,不会再见到十八九岁的你。”皇上笑着解释道:“等着以后咱们七老八十,说起年轻时候的事情来,朕就可以拿出这样一幅画来,回忆咱们今日做了什么,看看咱们年轻时候的样貌,还能给咱们的儿孙看看他们的玛嬷年轻时是多么貌美……”
映微从未想过以后的事。
她向来是个行乐主义,觉得这种事没必要去想。
当然,就算她真的想到多年以后的事,也不会想到皇上会陪伴自己身侧,那时候,皇上身边陪的是年轻美貌的妃嫔吧?
两人回宫之后,则去了乾清宫参加宴会。
虽说皇上下令不办宴,可万寿节一年才一次,太皇太后便提议众人一起吃顿饭,算是替皇上过了万寿节。
既是家宴,但也不会太简单,一群人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这个妃嫔那个妃嫔上前给皇上敬酒,这个阿哥那个公主上前说祝贺的话,惹得皇上脸上笑意不断。
太皇太后面上也带着笑,她老人家活到这个年纪,最期望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老人家十几岁离开科尔沁草原来到盛京,等着大清定下后又到了京城,先是丧夫,再是丧女,又是丧子,纵然她心志坚定,可夜深人静也会有落泪的时候,如今瞧着大清安定,皇上沉稳能干,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但若是有聪明人细心些,就能瞧出太皇太后的笑容并未触及到眼底。
如往常一样,年事已高的太皇太后在宴席进行了一半就退场了,刚上了步撵,她老人家脸上的笑就消散的无影无踪,看向身边的苏麻喇嬷道:“可是查清楚皇上今天一整日都去了哪里吗?”
紫禁城中,谁都不敢窥探皇上行踪。
除了太皇太后。
苏麻喇嬷轻声道:“今日皇上与平贵人一起出了宫,直至宴会前夕才回宫。”
太皇太后微微阖眼,瞧着是闭目养神。
但苏麻喇嬷在她老人家身边伺候多年,一眼就瞧出她心情不好,不免劝道:“皇上登基多年,持重懂分寸,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若是知道,当日就不会跳水去救映微了!”太皇太后长叹了口气,幽幽道:“爱新觉罗氏向来多情种子,□□、太宗和先帝都是如此,哀家原以为皇上是个例外,没想到他也是如此!”
“他若持重,就该知道自己先是大清的帝王,是天下人的皇上,再是他自己,当日幸好他平安无事,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大清该怎么办?天下百姓该怎么办?哀家和太子又该怎么办?”
她人家喜欢映微不假,可她将自己都排在大清后面,排在皇上后面,更不必说映微,怎会乐意皇上如此喜欢映微?
当初孝诚仁皇后去世后,皇上伤心欲绝多年,她不想再看到赫舍里一族再出现这样一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