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映微就跟在皇上身后前去慈宁宫“请安”。
太皇太后一眼就瞧出她那么点小心思,并未说什么,甚至还道:“……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这当兄长的成了亲, 娶了媳妇, 你这个当妹妹的自然要见见这位新嫂子。”
“宫里头的女人整日闲来无事, 向来喜欢说三道四, 若她们说些什么, 你当作没听见,要是有人说的过了,只管请皇上或哀家给你做主。”
她越来越觉得映微身上有几分她当年的影子。
瞧着是不露锋芒, 性子绵软,不争不抢,实则她在后宫之中自有一套生存法则。
映微脸上笑意更甚,连忙称是:“嫔妾就先谢过太皇太后了。”
她陪着太皇太后, 太后略说了几句话, 就听见有宫女通传说玛礼善已携着福晋到了慈宁宫门口。
很快,玛礼善就走了进来。
这是映微自进宫后第一次见到玛礼善,两年多的时间,玛礼善的模样并未有什么变化, 眉目依旧俊朗, 却是身形长高了不少,身姿也是愈发挺拔, 身上带着一种男子气概。
玛礼善见到映微时面上微露惊愕之色, 旋即却忙低下头。
映微也看到他面上之色, 却丝毫不在意,少年的心思啊, 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忘却的。
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玛礼善身侧那个女子身上。
这女子身形高挑,也就比玛礼善矮半个头而已,便是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却依旧能瞧出她五官清丽,更是面上含笑,瞧着很是柔和恭顺的模样,一颦一笑,一走一动,看着是极有规矩的样子。
若不是映微知道她的出身,根本想不到她是商户女,更想不到她是执掌家中生意的当家人,而会以为她是哪家高门贵女了。
一时间,映微对她是愈发感兴趣……
映微在看旁人,却没注意到皇上正在看着她。
皇上虽知道映微对玛礼善并无情谊,可到了这个关头,他却还是忍不住打量映微看向玛礼善的眼神,当下瞧见映微目光皆不在玛礼善身上,脸上略浮现些笑意来:“……玛礼善,得了这样一个好妻子,还不快些给太后娘娘谢恩!”
行礼后的玛礼善先是与太后谢恩,接着又谢过皇上与太皇太后,说的无非都是些场面上的话。
可任谁都能瞧出他面上半点笑意都没有,知道的晓得他是进宫来谢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在上坟了。
倒是他身边的福晋面上一直保持着笑意,便是太后投来好奇与惋惜的目光,她也浑然不在意。
太皇太后瞧见,不免对她也感兴趣几分,招呼她上前道:“……你叫什么名字?可认得字?哀家听说你管着家中的生意,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大的本事,真是叫人瞧不出,如今你成了亲,这家中的生意谁在管?”
那女子嘴角含笑,不急不缓道:“回太皇太后的话,民妇叫宋桐,桐是梧桐树的那个桐,谐音铜钱的那个‘铜’字,是民妇祖父取的,只愿民妇出生后家中是财源广进。”
“民妇虽出生商贾,可祖父却从小请先生回来授课,略识得几个字。”
“至于家中生意,从前就已经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有几个大管事在管,每月进府与民妇对对账即可。”
太皇太后被她逗的直笑:“你祖父倒是有点意思,你也有点意思。”
士农工商,当下商人身份卑贱,甭管你生意做的多大多好,可身份仍叫人不屑。
寻常人都会对自己的身份避忌一二,但宋桐却是这样大大方方说了出来,更是逗得太皇太后哈哈大笑,这也是她的本事。
宋桐面上笑意依旧,道:“民妇祖父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只是三年前他去世了,若不然,他见到民妇成亲一定回很高兴的。”
太皇太后也是当玛嬷的人,自然能理解宋桐祖父的一番苦心,又与宋桐说了几句话,最后更是道:“……你头一次进宫,想必是一大早就起来了,哀家可不能叫你白白起来这么早,平贵人,你就带着她四处转转吧。”
映微轻声应是,便带着宋桐出了慈宁宫。
宋桐丝毫不掩对紫禁城的好奇,但却并未流露出失态之色,遇到好奇的地方,还会询问映微一番。
映微瞧见她这般模样,好像有点明白为何图海会选中这样一个女子当孙媳妇,抛开出身,她并没有任何一处配不上玛礼善。
当即映微就道:“……我与玛礼善大哥从小熟识,这里也没旁人,嫂子不必如此见外。”
她听宋桐一口一个“民妇”,一口一个“贵人您”都觉得累得慌。
宋桐笑着道:“好,那我就听你的,我也能自在不少。”
映微只觉得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就缩短不少,问起宋桐今一大早起来可是辛苦,“……若是你实在累得很,我就带着你去钟粹宫坐一坐歇一歇,还能在炕上打个盹儿,反正太皇太后留着你们在这里用午膳,也不必早早赶回慈宁宫的。”
“多谢贵人了,这倒不必。”宋桐感受到映微的善意,同样也释放出善意来:“当初祖父刚去世那一年,家中生意乱成一团糟,我经常彻夜不眠,深夜去了城郊庄子上,与管事们对了账本,一大早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又急急赶回京城……这点苦对我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说着,她看向映微,笑着道:“先前我就听说您模样出众,性子极好,如今一瞧却是百闻不如一见,您这样的人,想必没谁不喜欢。”
映微好似听出些话外之音来,低声道:“玛礼善大哥是个好人,以后定会与你相敬如宾,和和睦睦的……”
宋桐面上笑意更甚,忙道:“您不必安慰我,其实会不会和睦相处,能不能相敬如宾,我并不是十分在意,我若真的想寻得一如意郎君,就不会选择认了郭络罗福晋当干娘,不会嫁给玛礼善。”
“祖父从小就说我不似寻常女子,我从小见惯家中叔父纳姨娘的纳姨娘,养戏子的养戏子,甚至还有包名伶的……所以一直对男子不抱有什么指望,如今能嫁给玛礼善也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事。”
“他乃君子,不会拘着我做生意,家中亲眷皆觉得愧对于我,也不会苛责于我,家中生意更是因郭络罗一族和马佳一族更上一层楼……更何况,他可是不少京中女子想嫁的良婿,说来说去,能够嫁给他,可是我赚了!”
说完这话,她只见映微面上神色略有松懈,就明白玛礼善为何会对这样一个女子情根深种,明白马佳一族为何从前都默认会将这样一个女子娶进门。
若她是男子,也会喜欢的!
但有些话,她并没有和盘托出。
比如,玛礼善书房养着一只叫“团团”的狗儿,那狗儿已经年迈,却仍被玛礼善当成宝贝一样,每日回家后这第一件事就是看那只狗儿。
她便是不问,也知道这狗儿的来历不简单,她身边的嬷嬷叫她将那狗儿毒死,她觉得没此必要,更是对身边人放话道,若再叫她听到类似的话,直接将人赶出去。
又比如,府中上下的人皆对她心存歉意,从一些只言片语中,她更是知道玛礼善对平贵人的感情极深极深……
她想的是若能和睦相处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能,她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更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
映微不知道她未出口的话,带着她去御花园转了圈才回去。
等着两人回到慈宁宫后,尚未进去,映微就听到了宜嫔的声音:“……臣妾先前就惦记着这个妹妹,早就想来瞧一瞧,故而还未等妹妹与妹夫前去翊坤宫请安,就过来了,太皇太后,您不会怪臣妾吧?”
玛礼善带着新婚妻子进宫谢恩,到底是喜事,太皇太后当众自然会给宜嫔面子。
映微带着宋桐进去给宜嫔请安。
宜嫔嘴上虽说着是前来看宋桐与玛礼善的,但她到底是何来意,大家是心知肚明。
如今宜嫔不过略与宋桐说了两句话,这心思就全放在皇上等人身上去了。
只是叫映微没想到的是太后却格外喜欢宜嫔,那种喜欢从眼神里都能看的出来,字字句句皆是维护之意。
倒是怀有身孕的郭络罗贵人对宋桐有几分善意,嘘寒问暖的,更是拿出自己一早准备好的礼物。
郭络罗贵人准备的是一柄玉如意,成色虽不算极好,却也是她能拿出来的好东西了。
宋桐自连声道谢。
郭络罗贵人远比宜嫔聪明,知道与宋桐交好是有利无弊,不说日后可能会得马佳一族襄助,甚至因此与映微有几分来往……
她向来是走一步看十步的,所思所想皆为她们姐妹二人以后打算,故而对宋桐是极为热情。
因太皇太后留了宋桐夫妇在慈宁宫用饭,故而宜嫔姐妹二人也一并被留了下来。
慈宁宫虽设有小厨房,却因太皇太后如今年纪渐长,在吃食上并不太繁琐,今日午膳更以清淡为主。
映微从前会偶尔在此用饭,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
可宜嫔像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瞧着这饭菜不知该如何下筷子,瞧见太皇太后投来的目光,忍着去夹了筷子芙蓉鱼片。
只是,她向来不爱吃河鲜,当即鱼片入口只觉得腥气难忍,一下子竟忍不住吐了出来。
一时间,场面很是有些尴尬。
太皇太后一直觉得宜嫔太过娇气,神色略有些不快,可太后却关切道:“……宜嫔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宜嫔怯怯看了太皇太后一眼,继而才答话道:“臣妾,臣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些日子胃口不大好,兴许是近来换季,染上风寒了。”
说着,她更是生怕太皇太后怪罪,忙解释道:“今儿一早上臣妾用早饭时就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却想着来探望妹妹与妹夫,所以没顾得上请太医,这才污了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的眼睛。”
话毕,她更是要跪下请罪。
若说紫禁城中她怕谁,不是皇上,不是佟贵妃与温僖贵妃,更不是太后,而是太皇太后。
说不上为什么,一瞧见太皇太后看自己的眼神,她就觉得心里发怵,好似能将她那点小心思都看透似的。
太皇太后却像想到什么似的,吩咐道:“苏麻喇嬷,请太医给宜嫔瞧瞧。”
很快,孙院正就匆匆赶来,仔细替宜嫔一诊脉,继而是连声道喜:“……启禀太皇太后,宜嫔娘娘这是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有了身孕?
顿时,满屋子人俱是一愣。
宜嫔进宫多年,先前独宠后宫时肚子都没个动静,众人方才便没往这方面想。
太皇太后是早有预料,笑着道:“这是好事儿,来人,将这好消息与皇上也说一声。”
这殿里都是女眷,且有外客,所以她老人家并未留皇上一起用饭。
宜嫔顿时是欣喜若狂,高兴的都语无伦次起来:“孙院正,本宫当真是有了身孕吗?本宫信期向来不准,会不会是弄错了……”
孙院正解释道:“老臣行医多年,若连喜脉都能弄错,只怕担不得太医院院正这一名头。”
宜嫔是愈发欣喜。
映微早知宜嫔会诞下皇上的第五个儿子,所以是一点不意外,想着宋桐用了午饭就要出宫,便与她闲话起来:“……虽说你非家中长媳,可自己院内的事儿都要管,还要操心你从前的生意,得仔细身子才是,我那里有皇上赏的些补品,我一人吃不了那么多,待会儿要人包着给你带些回去。”
宋桐也没拒绝,连声道谢。
等着用完午饭,玛礼善才来接宋桐离开,宋桐的确是得太皇太后喜欢,在她离开之前,太皇太后不仅赏赐了些东西下去,更是对她说以后没事儿时会请她进宫说说话。
还记得上个得此殊荣的人还是映微了。
送走了宋桐,映微便回去了钟粹宫,这一路上,春萍等人与她就说起宋桐来,言语间满是羡慕。
到了最后,春萍却像是想起一桩事来:“……奴才觉得有点奇怪,方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宜嫔娘娘高兴的像什么似的,不过奴才瞧着郭络罗贵人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也怨不得她这般惊愕,实在是郭络罗贵人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更何况,这姐妹两人感情向来很好,她实在想不明白。
映微点拨她道:“若我是郭络罗贵人,也不会高兴的,姐妹之间再亲,却也敌不过亲生骨肉。”
“前几日宜嫔才求得皇上能抚养郭络罗贵人生的孩子,那时候她怕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了身孕,皇上既答应了她,说出去的话断然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如此一来,宜嫔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宫中还没此先例了。
若换成荣嫔等人,皇上兴许会答应她将两个孩子一块抚养。
只是宜嫔……一个孩子都不一定能照顾好,又何谈两个孩子?
映微感受着这暖暖春意,心道紫禁城当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从前的亲姐妹
兴许就要因为这事儿离了心。
***
不过一日的时间,高兴过后的皇上也在这件事上犯了难,在来瞧映微时说起了此事:
“……宜嫔性子并不仔细,若不然也不会连自己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都不知道,又怎能
照顾好两个孩子?”
“如今阖宫上下皆知道等着郭络罗贵人生下孩子后会养在宜嫔身边,这事儿是变不
了的,这宜嫔的孩子倒是不好办了。”
一般低位妃嫔所生的孩子要养于高位妃嫔身边,后宫之中比宜嫔身份尊贵的也就佟贵妃与温僖贵妃,佟贵妃身边已有一个四阿哥,那就只剩下温僖贵妃,但宜嫔向来与温僖贵妃又不对付……
皇上只觉得这事儿比政事还要叫他头疼。
映微也不能帮皇上做什么,只吩咐春萍上些皇上爱吃的糕点,又亲自沏了一壶碧螺春端上来:“那宜嫔如今是什么意思?”
皇上苦笑道:“宜嫔自然是想将两个孩子都养在她的身边,还说若是只能养一个孩子,肯定以她的孩子为先……这哪里能成?”
关键是宜嫔平素就不大讲道理,如今又有了身孕,更是蛮不讲理,若换成别的时候,冷着她就是了,可现下却不能如此,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想及此,皇上更觉得为难,“罢了,不说她了,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虽不是整生,但你前两年就没办生辰宴,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办一办。”
映微觉得没这个必要,毕竟她在宫中也没有交好之人,可见皇上兴致勃勃,倒也不好泼皇上冷水:“好,那便依皇上的意思。”
皇上当即便与映微商量起这件事来。
因映微的生成是四月初五,正值春暖花开之季,皇上便想着设一个百花生辰宴,当日更不要内膳房负责膳食,而有御膳房负责……
映微迟疑道:“皇上,如此会不会太隆重了些?”
“这有什么隆重的?”皇上不以为意,笑看着她:“等着你二十岁生辰的时候,朕便要你瞧瞧什么叫隆重。”
映微不好拒绝,只能答应,可私下却想着交代内务府那边还是不要太过铺张。
接下来的几日,映微则忙起自己生辰宴一事来了。
她更与皇上说到了生辰那一日想请云姨娘和宋桐进宫,皇上是欣然答应,她这才有了几分期许。
只是映微却没想到在她生辰之前钟粹宫会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郭络罗贵人。
说起宜嫔与郭络罗贵人,这对姐妹花在后宫中是特殊的存在,寻常人大多会抱团取暖,偶尔才有像映微这种力求低调,不争不抢之人,可宜嫔却拼着一股冲劲儿和跋扈劲儿是特立独行,不仅不屑与人交好,还谁都不放在眼里。
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正因宜嫔什么都不怕,就连尖酸刻薄的安嫔都不敢随便招惹她,毕竟谁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而郭络罗贵人了,摊上这样一个姐姐也别无选择,只能跟在宜嫔身后替她出谋划策,顺带,收拾烂摊子。
映微虽与宜嫔姐妹两人从未有来往,但郭络罗贵人都到她这儿来了,她也没有将人往外赶的道理,便命阿柳将人请进来。
郭络罗贵人如今已有八九个月的身孕,肚子高高鼓起,走路都有些费劲。
映微忙要阿圆将元宝抱走,生怕这猫儿没个轻重冲撞了郭络罗贵人:“……不知道郭络罗贵人今日怎么来了?我听太医说你五月底就要临盆,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要多小心才是。”
郭络罗贵人怀相一直不好,如今更是连坐下都有些费劲,便是身后有个软枕垫着,却是半坐于炕上,瞧着就有些难受。
她是聪明人,一开始并未说明自己的来意,先是夸了元宝可爱,再说映微气色好,到了最后,瞧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今日来找平贵人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平贵人能帮着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
映微大概猜到她来是所求何事,果不其然,她是来求映微帮着劝皇上允宜嫔抚育两个孩子。
其实郭络罗贵人也知此事并无多大成算,可为母则刚,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就算希望渺茫,她也要试一试:“……说出来不怕平贵人笑话,今日我是瞒着我姐姐偷偷过来的,我姐姐那性子,想必你也知道,若知晓这事儿定会不高兴的。”
“可我却别无选择,当娘的总会事无巨细替孩子打算,我是这般,我姐姐也是这般,若她没有身孕,到时候自会善待我的孩子,可若是她的孩子养在别的妃嫔身边,但凡过的不好,兴许她会迁怒到我的孩子身上。”
“若平贵人能够帮我们这个忙,只要平贵人有所差遣,我定鼎力相助,绝不推辞。”
映微看着她,没有接话。
对于郭络罗贵人,她一直有所耳闻,这人就像宜嫔的智囊团,很聪明,而且她也没听说这人有行事不端或忘恩负义之事。
但德嫔一事却叫她怕了,有些迟疑,更是思量着这事儿是否可行。
郭络罗贵人见映微没有接话,苦笑一声:“若平贵人觉得为难也无妨,就当今日我这话没有说过。”
映微看向她:“郭络罗贵人这话当真?”
郭络罗贵人面色一喜,忙道:“自然是千真万确。”
她更道:“平贵人向来聪颖,在皇上跟前又得宠,若我食言,相信平贵人自有办法刁难我和我的孩子,我如何敢拿我孩子冒险?”
映微想着这话不无道理,便道:“依我对皇上和太皇太后的了解,宜嫔娘娘想要亲自抚养她的孩子,难于上青天,可也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笑了笑,继续道:“宜嫔娘娘向来得太后娘娘喜欢,太后娘娘自进宫以来一直承欢于太皇太后膝下,虽日子平静,却也寂寥,身边也就只有个哈巴狗儿解闷,你说,将宜嫔娘娘所出的孩子养在太后娘娘身边如何?”
郭络罗微微一愣,继而却是连连称赞起来:“这法子甚好。”
她从小便以聪颖著称,可自觉比起来映微还是稍逊一筹,这办法可谓两全其美,她相信宜嫔一定会答应。
太后乃是太皇太后侄女,纵然太皇太后不喜宜嫔,却也不会迁怒到这孩子身上,若孩子侥幸能入了太皇太后的眼,一辈子便没什么可愁的。
只有宜嫔的孩子过得好,她的孩子才能有好日子……
郭络罗贵人笨重站了起来,正色道谢:“平贵人放心,我虽一个弱女子,却从来没有食言的时候。”
映微含笑将她送了出去。
其实就算郭络罗贵人食言对她也没什么损失,不过一句话的事儿而已。
郭络罗贵人回去后便将这话与宜嫔说了,蠢笨如宜嫔也觉得这法子甚好,她怕皇上不答应,直接越过皇上求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向来喜欢她,见她哭的像个孩子,心一软,可想着先前闹出来赐婚的笑话并不敢轻易答应,直说要与太皇太后商量。
太皇太后并未答应,也未拒绝,只说看太后的意思。
说来太后活了大半辈子,看似荣华富贵,身居高位,其实也是个命苦之人,年幼时从科尔沁草原来到京城,一日都不曾得先皇喜欢,先皇早早驾崩,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太后。
太后这个名头扣在头上,她一日不得尽欢颜,故而瞧见肆意快活的宜嫔,不免多疼了几分。
要记得当年在科尔沁草原时,她也是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之人啊……
太后思来想去,再加上宜嫔日日哭天抢地的,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如此,真真是两全其美。
***
很快就到了映微生辰这一日,这一天一大早宋桐就进宫了。
叫映微觉得惋惜的是,云姨娘并未来,云姨娘信笺里说的清楚,如今名医日日替她施针,一日都不得耽搁,所以并不能入宫。
映微不知道这是不是云姨娘的借口,毕竟云姨娘心思敏捷,也许是想着怕她风头太过招人嫉恨才会如此说。
但宋桐的到来还是让映微高兴了几分:“……我原以为你不会来了。”
宋桐笑着道:“您为何会这样想?您既将我当朋友,给我下了帖子,我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正好如今宜嫔娘娘也有了身孕,我也要进宫给她问安的。”
她是个妥帖人,不管宜嫔如何对她,可明面上却是面面俱到。
两人不过略说了会话,许多妃嫔就已前往,一个个更是带着礼物前来,有人送的是胭脂水粉,有人送的是玉石珠宝……是应有尽有,更是说着恭维祝贺的话,一度十分热闹。
像佟贵妃,德嫔等人虽未到场,可礼物却是送了过来的。
一时间,众人送来的礼物堆了一桌子,应有尽有。
荣嫔身为钟粹宫之主位,也帮着映微招待妃嫔,甚至还将三阿哥带过来给映微祝寿。
很快,太子下学之后也匆匆赶了过来。
他送给映微的是一个奇形怪状的木雕,正当映微诧异这到底是什么时,只听见他兴高采烈开口,“平贵人,我问苏嬷嬷该给你准备什么礼物,嬷嬷说你什么都不缺,心意最重要,我想着你最近十分喜欢元宝,所以就亲手给你雕了一个元宝形状的木雕,你看,这是不是和元宝一个样?”
嗯,原来这是猫儿形状的木雕啊!
可映微左看看右看看,都看不出这木雕哪里像元宝。
但她还是将木雕接了过来,吩咐春萍好生收起来,更道:“多谢太子,您的礼物,我很喜欢。”
心意最是难得。
众人也是连声恭维太子,直说太子亲手所做的木雕是惟妙惟肖,简直和元宝一个样儿。
映微也不知道她们这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太子却将这话当了真,十分高兴,而后更像想起什么似的,环顾一圈道:“为何皇阿玛还没过来?他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这话一出,众人不免更感兴趣。
皇上这些日子虽忙的很,未过来倒也说得过去,可依照皇上对映微的宠爱程度,却不会不赏赐宝贝的。
谁知映微却是摇摇头:“我不知道,皇上还没给我送礼物了。”
说着,她更是笑道:“若皇上给我的礼物送来了,我定会告诉你的。”
前几日皇上就问起她想要什么,只是她想了又想却没什么想要的,只打趣说要皇上继续欠着,皇上却道不成,若这般下去,他日日惦记这事儿,怕睡不着的。
昨日她更是打趣问皇上礼物准备好了没有,皇上却神神秘秘的不愿多说。
太子脆生生应好,继而又道:“那皇阿玛怎么没有过来?”
言语中已有几分不高兴了。
他记得他生辰时,皇阿玛都是陪在他身边的。
映微笑着道:“皇上公务繁忙,昨日就已经与我说了,白日里我与你们一同庆祝,皇上就不过来了,等着晚些时候再过来。”
有些妃嫔不免有些失望,她们今日打扮的是花枝招展,想着在皇上跟前好好露脸,谁知皇上却不在。
但更多妃嫔却觉得吃味,皇上是事无巨细都与平贵人交代,可见对平贵人是多么上心……
映微忙着应付这些妃嫔们,一直到了傍晚将人送走后累的是浑身酸痛,恨不得以后再也不过生辰了才好。
阿圆上前替她捏肩,笑着道:“……贵人说的这叫什么话?奴才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花儿,这才叫百花宴了,这份恩宠,别人求都求不来,若是听到您这话,怕是要气死了。”
春萍正走进来,听闻这话也是连连附和,又道:“主子,奴才已将众人送的贺礼登记入册了,旁人送的东西都还好,只是马佳二福晋送的却是一株半人高的珊瑚树,太贵重了些。”
马佳二福晋正是宋桐。
映微是知道珊瑚树的,温僖贵妃宫里摆着一棵约一人高的珊瑚树,摆在最显眼处,可见其名贵。
她忙命小卓子他们将珊瑚树搬来看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却是吓一跳,这珊瑚树的成色比起温僖贵妃的那棵珊瑚树并不逊色多少,只觉得太名贵了些。
阿圆更是道:“这位二福晋可真有钱,贵人,她的生意做的很大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若能出宫,我肯定是要去瞧瞧的。”映微嘴上如是说,可实际上她也知道自己并没有机会,当即就道:“好生收着,这是宋桐的一番心意,来日她生辰我也备上一份厚礼就是了。”
说着,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瞧着外头天色已擦黑,不由嘀咕道:“皇上怎么还没过来?”
不光人没来,她期待许久的礼物也没送来。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话音刚落下,梁九功便进来请安,更道:“……皇上请贵人走一趟了。”
至于要去哪儿,又是做什么,他并没有说。
映微开口询问,梁九功也是一问三不知,她便只好跟在梁九功身后。
走着走着,却是越来越偏僻,若非梁九功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映微就要怀疑其中有诈,只是她今日本就有些累了,如今更觉得腿肚子发软,不由问道:“梁公公,皇上在哪儿?这是要做什么?”
梁九功含笑道:“贵人待会就知道了。”
映微又走了几步,行至一片空旷,只见梁九功悄无声息退了下去,不光他退了下去,将他身边的春萍等人一并带了下去。
顿时,空****的场地就剩下映微一人,她狐疑转身,只见漫天遍野飞舞着孔明灯,一盏盏孔明灯宛如精灵徐徐升空,似天上的星子一样亮眼。
她只瞧见不远处站着皇上。
今日的皇上穿着一身七成新靛蓝杭绸竹节纹常服,嘴角含笑,被这漫天孔明灯一衬,宛如清冷出众的世家贵公子,而非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帝王。
这情形,就像做梦似的。
不,映微做梦都梦不到如此灿烂的场景,皇上,居然会做这样的事?
瞧见映微愣神,皇上一步步朝她走来,含笑道:“你向来喜欢烟火,这就是朕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礼物,怎么样,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