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与郑院判一齐在御书房等着, 等啊等,消息源源不断传来,好在都是好消息, 那几个罪犯且无一人染上天花。
一直等到深夜时分, 郑院判才下了论断, 此法子有效, 可以推行下去:“恭喜皇上, 贺喜皇上, 此乃皇上之福,更是我大清之福!”
一旁的大臣,太医们也是连声贺喜, 这恭维话像不要钱似的往皇上跟前送,说什么“皇上庇佑才得如此”之类的话。
皇上脸上笑意不断,摆摆手道:“……你们一个不必恭维朕,如今能研究出应对天花的法子, 平贵人才是首当其功, 接着是郑院判,与朕有什么关系?”
他是无比骄傲。
骄傲于他的映微不只是个后宫弱女子,骄傲于他的映微如此聪颖……骄傲到他心情澎湃,以至于他向来是最厌恶这些大臣们的阿谀拍马, 如今却也是面上笑意不断。
还记得上次这般心情, 还是年幼的太子解开九连环,那时候太子只有四岁而已。
接下来, 皇上是有条不紊忙碌起来, 虽有了应对的法子, 可如今将这个办法推行下去,也并非易事。
等着皇上忙完, 则匆匆去上早朝,早朝依旧是忙碌于此事。
待皇上一下朝,就连忙朝钟粹宫方向去了。
映微这次倒是学的乖觉,一听见通传声,不光迎了出去,更是叫阿圆将元宝抱远了些。
光是如此还不够,她一早就命内务府送来了皇上爱吃的糕点,可谓一应俱全。
而今日,映微发现皇上是心情大好,心想皇上怎么像小孩子似的,这么点小事儿就足以让他这般高兴?还及不上太子了!
皇上忙忙碌碌一整夜,什么东西都没吃,早已饿的是前胸贴后背,吃了几块糕点,喝了茶后这才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立下了大功?郑院判照你所说,已经研制出应对天花的法子。”
映微面上也是一喜:“真的?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她是十分高兴。
皇上笑道:“朕今日早朝时已命各部停下手头的事儿,如今当务之急是应对天花,郑院判说最多小半个月就能看到成效。”
说着,他更是拉起映微的手道:“不光朕要谢谢你,更是要代大清谢谢你,代大清无数百姓谢谢你。”
瞧见皇上煞有事的样子,映微本有些想笑,可看到他面上如此郑重的神色,却能感受到他的心意:“皇上何必与嫔妾这样见外?”
“能够为皇上分忧,是嫔妾的福气,更是嫔妾的本分,如今能够解决皇上心头大患,能叫皇上夜里睡得踏实些,嫔妾便觉得够了。”
皇上心里宛如吃了蜜一般,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话虽这样说没错,但这次你立了大功,可有想要的东西?若是有,只管开口便是。”
听这豪情万丈的语气,映微甚至觉得这一刻哪怕自己开口讨要皇后之位,皇上都会毫不犹豫答应。
不过,身居其位则谋其事,映微对这皇后之位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她认真斟酌片刻,却是摇摇头:“皇上这话可叫嫔妾为难了,这一两年里,您赏给嫔妾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嫔妾并没什么想要的。”
皇上笑道:“你且认真想想,如今你立下如此大功,朕若对你没有表示,岂不是亏待了你?更是叫那些忠心耿耿替朕办事的人寒了心?”
映微又认真想了想,依旧没有想到要些什么,便道:“那不如皇上先欠着,等嫔妾想好了再与您开口讨要。”
皇上点头称好。
映微见皇上神色疲惫,再一问,得知他已一天一夜没有睡觉,更是从昨日晌午后再没吃过东西,连忙吩咐内膳房准备些吃食。
可怜皇上匆匆用了些膳食,很快又回去了御书房。
这几日事情多的很,他是一刻都不能耽误。
映微感叹于皇上精力充沛的同时,因她才得以研制出对抗天花办法这一消息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后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前朝有不少人为此感到高兴,可后宫中能有几人高兴却不得而知。
有人私下议论映微莫不真是狐狸精转世,要不然怎么会运气这样好,偏偏叫她无意间看到古籍上的方子?
有人说这是皇上命太医院想出来的方子,却安到了映微头上,就是因为前些日子前朝议论皇上宠映微太过,好拿这事儿堵住他们的嘴。
但更多的人却是勤学苦读起来,偷偷递消息出宫,命家中人多寻摸些古籍送进来,想着若有下一次时疫,兴许能叫她们猫瞎猫碰到死老鼠给撞见药方子了。
这几日映微忙的很,忙着应付那些恭维她的人。
但她心里也清楚,这些人啊,没几个是真心实意的。
叫映微没想到的是,太子也专程过来了一趟。
太子迈着小短腿匆匆跑来时,袖口还还沾着墨团,可见是从上书房下学后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他一来便抱住映微的隔壁,奶声奶气道:“平贵人,你可真厉害,我都听说了,你在书上看到应对天花的法子……”
说着,他更是道:“先生们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从前我还不信,如今想来这话是千真万确。”
映微牵起他的手道:“是了,所以太子更要勤学苦读才行。”
一抬手,她瞧见不光太子袖口有墨团,他这小手上也沾着墨,便要带着太子去吸收:“您瞧瞧您这手上还有墨了,待会儿见着春萍端上来的糕点,这一伸手就要去抓,岂不是将墨给吃到肚子里去了?到时候当心肚子疼!”
太子乖乖跟着她去洗手。
跟在太子身后的完颜嬷嬷却是一言不发,脸色不大好看。
方才太子便闹着要来钟粹宫,她自是不允,只是太子也不管她答不答应,撒娇子就往钟粹宫方向跑。
她没有法子,也只能跟着过来。
完颜嬷嬷心里很不是滋味,随着太子与映微一日日亲近,随着太子一日日长大,她发现太子越来越不听话了,张口闭口就是“平贵人说”之类的话,何曾有将她放在眼里?
等着太子坐在炕上吃了糕点喝了茶,完颜嬷嬷见他半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太子,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练字了。”
太子却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昨日我想着要来看平贵人,就已经将今日的字都写完了。”
“更何况,今日我的功课都已经写完了,晚些回去也不打紧。”
说着,他更是举着糕点问映微道:“这是什么糕点?不光好看,还好吃!”
映微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是我吩咐内膳房做的玫瑰花糕,里头加了玫瑰卤子,所以一口咬下去是甜滋滋的,配着碧螺春之类的绿茶喝是最好不过,您若是喜欢,明日我要内膳房多做些给您送去。”
太子吃的满嘴都是,连声道好:“平常我念书饿了御膳房总会送不少糕点过来,可我都吃腻了,没有一样比这玫瑰花糕好吃,平贵人,你不妨要内膳房多做些,我给大阿哥也带点过去,他肯定也爱吃!”
映微扫眼看到完颜嬷嬷脸色很不好看,半点没有当奴才的样子,对完颜嬷嬷是一点喜欢不起来。
就好像后世那些望子成龙的家长一样,对孩子是严格要求,来日就算孩子长成栋梁,可以一辈子生活不幸福,甚至有心理疾病,如此又有什么性子?
她便道:“嬷嬷,皇上也时常在我跟前说起太子聪明懂事,虽说他每年有五日可休息,可就算到了生辰,除夕与新年,不需人督促,他也没忘记读书写字。”
“我看嬷嬷对太子不必如此严苛,想必太子心里都是有数的。”
完颜嬷嬷却正色道:“平贵人此言差矣,太子虽聪颖,却是年幼,小孩子哪知什么轻重缓急?读书本就该一日不辍,不该因自己聪颖而有所松懈,更何况太子是储君,就该比别人更努力才是……”
说着,她便朝太子跪了下来,扬声道:“请太子早些回去念书。”
随着她这一跪,她身后跟着的宫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齐声重复道:“请太子早些回去念书!”
这下,太子手中的玫瑰花糕就一点都不香了,一会看看完颜嬷嬷,一会看看映微,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映微从他眼神中看到了无措,柔声道:“太子自己拿主意便是!”
前些日子皇上已摸清太子身边那些眼线,借着各种由头将这些人都打发的一干二净,如今太子身边跟着的宫人一个个是忠心耿耿。
他们得皇上亲自训诫过后是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也知道跟着完颜嬷嬷行事总是没错的。
但对太子而言,这并非好事。
太子又看了眼完颜嬷嬷,到底还是将手中的玫瑰花糕放了下来:“那……平贵人,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话毕,他这才念念不舍走了。
映微见状,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一直等到皇上过来,她仍是心绪不佳,哪怕皇上与她说起如今天花控制的不错,京城内已是小有成效,她面上的笑容依旧是淡淡的。
皇上见状,不由多问她几句。
可映微只说没事儿:“……嫔妾哪里有什么烦心事,不过是近来天气暖和了些,有些疲乏,打不起精神而已。”
皇上迟疑道:“你这几日不舒服?”
映微一瞧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忙道:“皇上想到哪里去了?嫔妾半月前才来了月信,可没有皇上想听到的好消息!”
“那是为何?”皇上不解,见她不肯说,便看向了春萍:“你们家主子既不肯说,那你说。”
春萍没法子,只能跪地一字一句如实道来,更是大着胆子道:“……主子只是心疼太子。”
提起太子,皇上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些:“其实保成一事,朕前些日子就在想,却因天花蔓延耽搁下来。”
“保成今年也有六岁,虽跟在朕身边长大,可朕整日繁忙,只能将他饮食起居交予完颜嬷嬷操心,他虽有人护着,可终有一日会长大,不可事无巨细都依赖于一个妇人,依赖于朕。”
“但保成到底是太子,不好与大阿哥一样住在阿哥所,便想着将从前的奉先殿改为宫殿供保成住,好叫他学着管管身边的人,若他连连这些奴才都管不好,以后如何管这大清?”
对太子,皇上可真是做到了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替太子想到了。
映微连声称好:“皇上这主意自是极好的。”
皇上以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毓庆宫”这三个字,又道:“你觉得这名字如何?”
毓,通“育”,有养育,生育之意。
毓庆宫三个字既有深意又吉利,自是极好的。
映微再次称赞:“皇上待太子可真是事事用心。”
皇上打趣道:“怎么,朕待你就不用心了?若是不用心,怎会一眼就瞧出你不高兴?”
***
皇上是个行动派,见应对天花一事已初见成效,便着手安排起毓庆宫来。
太子初听到此事还惴惴不安,以为自己哪里惹得皇上不悦,可听皇上说起其中缘由后,悬着的一颗心不光放了下来,更是欢欣鼓舞,不知道有多高兴,更说要带映微去毓庆宫看看。
皇上当即就吩咐工部尽快修缮毓庆宫,命礼部选个合适的日子要太子移宫,一切是有条不紊,可唯独想起完颜嬷嬷,却叫他犯了难。
其实皇上又何尝不知完颜嬷嬷行事无矩?孝诚仁皇后刚去的那一两年,完颜嬷嬷对太子尽心尽力,视为亲子,可随着太子年岁渐长,完颜嬷嬷的弊端便露了出来。
比如,行事不晓变通,掌控欲太强。
又比如,越来越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可皇上知晓太子身份特殊,他不能面面俱到,完颜嬷嬷在太子身边照顾总归是利大于弊,起码能让太子平安长大。
只是啊,太子如今已经六岁了!
皇上揉了揉眉心,当即还是下定了决心。
到了太子迁居前一日,皇上不仅为太子聘了陈延敬等人为师,待太子下学后再去毓庆宫教导,更是将太皇太后身边的苏嬷嬷拨到了太子身边伺候。
皇上的话,给足了完颜嬷嬷面子,直说她伺候太子多年,劳苦功高,如今身子不好,该歇着才是,准她回乡荣养,更赐给她一间三进的院子与白银万两。
寻常人听到这话定会连忙谢恩,可完颜嬷嬷却呆若木鸡,当即就掉下眼泪来,说自己使命已了,要追随故去的孝诚仁皇后而去,更是要撞柱而死……
当即便有人眼疾手快将完颜嬷嬷拦了下来,更是连连将此事禀于皇上。
太子也听到了动静,他虽有几分惧怕完颜嬷嬷,可对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人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也到了皇上跟前求情,说完颜嬷嬷与家中亲眷关系不睦,归家之后无处可去,不如就先留在宫中的好。
皇上深知事情不能操之过急,想着太子毕竟是完颜嬷嬷照顾长大的,便下令以后毓庆宫琐事皆以苏嬷嬷的话为主,完颜嬷嬷也得听命于苏嬷嬷。
完颜嬷嬷听到这话,眼泪再次掉下,如今她额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太医说怕是会落疤,可她半点不在意,只呢喃说什么“也不知道这苏嬷嬷到底是不是个好的,自己怎么对得起故去的孝诚仁皇后”之类的话。
映微听见完颜嬷嬷落得如此境地,却是直摇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这又是何必了?难道她还能一辈子守着太子不成?”
后来她思来想去,只觉得完颜嬷嬷没有将自己的位置摆对,而是将自己放在了女主人的位置上,便是当下没有矛盾,以后这重重矛盾也会浮出水面的。
春萍正端着甜汤走进来,听见这话便笑道:“主子这话却是说岔了,奴才倒有几分明白完颜嬷嬷的心思,对完颜嬷嬷来说,太子不仅是她的主子,更是她的天,她的天都没了,还叫她怎么活?”
说着,她更是道:“若是能选择,奴才也巴不得守着您一辈子才好,如今伺候您,等到时候便伺候小主子。”
映微被她逗的直笑:“你愿意伺候我一辈子,我可不愿叫你伺候一辈子,到时候有了合适的人,定要早早将你嫁出去……”
但不管怎么说,太子能够独居一宫,自己当家作主也是好事儿。
她当天晚上将给太子的礼物是看了又看,这才睡下。
翌日一早,映微前去承乾宫请安,待佟贵妃说散后便匆匆朝着毓庆宫方向走去。
落在她身后的几个妃嫔小声议论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平贵人可真是好命,太子今儿迁宫,皇上连两位贵妃娘娘都没请,偏偏请了她,真真是后宫中的头一份了!”
“对啊,今日大阿哥能过去,皇上倒也请了太皇太后,可太皇太后的意思是不算什么大事儿,不值当兴师动众,听太皇太后的语气,她老人家自己没打算过去,但显然就把平贵人当成了自己人。”
“谁说不是?去年她照顾了太子痊愈,本就得皇上高看,今年皇上又是接她家眷进宫,又是赏猫儿,如今她又找到应对天花的方子,怕是连两位贵妃娘娘都及不上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话中要多酸就有多酸。
说者无意,从她们身侧走过的通贵人却将这话听到心里去了,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更是脸色苍白。
喜鹊见状,却是吓了一跳:“贵人,贵人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才……”
通贵人却冷笑道:“我没事儿,我若真有个什么事儿,岂不是如了那贱人所愿?她可真是好命啊,凭什么她害死了我的儿子,自己却乐的这般逍遥快活?”
喜鹊见她眼里迸着恨意,忍不住劝道:“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佟贵妃娘娘不是说了吗?有什么事儿等着您平安生下孩子再说,如今平贵人得宠,您碰上她,那就像鸡蛋碰石头,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一想,也得为您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才是……”
“若是这时候动不了她,等着我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就更拿她没办法。”仇恨叫人坚强,这些日子通贵人养胎的同时,日思夜想就是如何叫映微偿命,如今当真叫她想出个法子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
映微却半点不知通贵人已经算计到她头上来,如今正兴高采烈赶去毓庆宫。
此时皇上还在御书房处理公务,尚未过来,太子便拉着映微的手,带她转悠一圈。
毓庆宫是个四进的宽敞院子,光是房间就有二十多间,西次间更是设了一个藏书室,里头光书籍就有数千本,更不必提装潢考究,构思精妙灵巧,可见工部这么几日时间里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和精力。
太子也很喜欢独属于自己这个宫殿,高兴的是手舞足蹈:“……皇阿玛说了,这藏书室里什么都有,你若想看什么书,只管差春萍来一趟就是,我保准帮你找到。”
“对了,还有后院还种了两棵碗粗的樱桃树,等到初夏时候你来我这里吃樱桃,保准让你吃个够。”
……
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身上总算有了几分小孩子的影子。
映微含笑听着,时不时附和一两句。
她的关注点自与小孩子不一样,她见跟在太子身后的苏嬷嬷神色恭敬,行事落落大方,毓庆宫的小厨房距离太子寝宫很有一段距离,若真走水了,定不会危及太子……顿时是放心不少。
他们俩正说着话,就有个小太监前来禀告说大阿哥来了。
太子连忙道:“快请大阿哥进来。”
虽身在皇家,但他向来被皇上保护的极好,又因身份尊贵,所有人对他都是极友善,所以他并不算有心眼,只待这位前不久才回宫的大哥很是亲热。
很快,映微就见着一个身形瘦弱却极有精气神的半大孩子走了进来,大阿哥看着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生的并不太像皇上,却有几分像惠嫔,相较于奶呼呼的太子,他身上带着些男子气概。
大阿哥一进来先是与太子请安,继而看向映微,恭敬道:“平娘娘。”
映微一直与惠嫔没什么交情,更不必提与大阿哥了,也就远远看到过几次大阿哥,当下就道:“大阿哥来了,那你们兄弟两个说话吧,正好我陪着太子转了一圈有些累了,先去歇歇。”
太子听她如是说,自不好勉强。
映微则由苏嬷嬷带着去了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歇息,对这位苏嬷嬷,映微从前在慈宁宫就有几分印象,太皇太后跟前最值得信赖的是苏麻喇嬷,接着才是这位苏嬷嬷,她行事沉稳,进退有度,更重要的是,她的亲眷当年被太皇太后所救,忠心耿耿,一家臣服于太皇太后,绝不会有二心。
坐在院子里喝着茶,映微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太子与大阿哥身上。
太子与方才一样,叽叽喳喳介绍着毓庆宫,那神色,别提多高兴。
大阿哥认真听着,面上更是露出羡慕的神色来。
小孩子不会懂得什么尊别有别,也不会学着认命,而是会想为什么太子有的东西他没有?为什么太子一个人能住这样宽敞的宫殿,而他只能住阿哥所里一个小小的院子,就连最得他喜欢的小太监都只能与剩下的小太监同居一室。
映微不愿将小孩子想的太快,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忍不住对苏嬷嬷提点两句:“……男孩子顽皮得很,特别是两个男孩凑在一起,恨不得能将屋顶都掀翻了,从前我家中的侄儿便是这样,有次两个孩子到我院子里玩,我不过一会儿没盯着,把我的胭脂水粉都给祸害了。”
“所以啊,太子若与大阿哥在一起时,嬷嬷还是多注意些好。”
苏嬷嬷正色应是。
映微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外之音,正打算再品一品茶时,太子就献宝似的捧着手中的笼子跑了进来:“平贵人,你看,这是大阿哥送给我的。”
映入映微眼帘的是一个摩天轮状的笼子,里头装着一只巴掌大的兔儿,那兔儿一受惊,便在里头直蹬腿,轮儿便转了起来,很是特别。
映微却是微微皱眉,“太子,这是……”
太子笑着道:“你不觉得这笼子会转,很有意思吗?大阿哥说他赶明儿也叫人做一个一样的,我们两个人一人一只兔儿,我的兔儿是白的,他的兔儿是黑的,到时候比一比谁的笼子转的快!”
映微将轮儿接了过来,左看右看却没看到有卡扣,正欲开口时,只听见大阿哥道:“平娘娘,我命人将笼子封死了,有些兔儿聪明得很,知道怎么开笼子,封死了这笼子就打不开了……”
映微扫了他一眼,见他说这话面上半点波澜都没有,不由道:“那兔儿吃东西怎么办?”
大阿哥耐心解释道:“可以直接命人将草递进去就是了。”
说着,他更是演示起来:“你看,就这样,很方便的。”
映微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就大阿哥这态度,她能说什么?说了也是白说,且不说兔子什么时候吃饭看他们心情,这轮子一滚动,兔子怎么会不受惊?只怕没几日,这兔子就死了。
太子玩了会儿,像想到什么似的:“大阿哥,若兔儿生病了怎么办?它被关在笼子里,就算我请太医给它看病,岂不是也没办法给它喂药?”
大阿哥不以为意道:“不过是畜生罢了,死了就死了,这只兔儿死了,我再要人重新做个一样的笼子给你送来就是了,只要你喜欢,这里头不光能装兔儿,还能装猫儿狗儿的……”
瞧着太子一副呆呆的样子,他以为太子为这新颖的玩法所震惊,添了一句:“宫外都是这样玩的。”
太子迟疑道:“猫儿也能装进去?那,岂不是元宝也能装进去。”
说着,他更是忙道:“不了,我才不要将元宝装进去,元宝会死的!”
话毕,他便将笼子递给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去,你想法子将这笼子打开,大阿哥送给我的兔儿,你们好生养着。”
大阿哥微微一愣:“太子,你不喜欢我送给你的乔迁礼吗?”
“我喜欢。”太子正色道:“可是平贵人说了,猫儿狗儿与人一样,都是有性命的,你弄疼了它们,它们也会难受的,更何况这样小的笼子里,兔儿也会害怕的。”
“大阿哥,要不以后你也别要人做这样的笼子了,瞧着这些动物还是怪可怜的,皇阿玛时常教我们要有慈悲之心,对人是这样,对动物也该这样……”
他这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就传来鼓掌的声音。
映微等人扭头一看,只瞧见皇上正走了过来,连忙上前请安。
皇上朝他们走来,更是面带笑意:“保成说的不错,君子该心怀仁爱,胤禔,这一点上你要多跟着保成学一学。”
大阿哥面色一黯,正色称是。
皇上也带了礼物过来,他给太子带来的是老一套——文房四宝。
虽说东西是前朝传下来的珍品,可在映微看来,这些东西再珍贵也不过是用来写字画画的,没什么特殊的。
皇上似从她面容中瞧出她在想些什么,笑道:“……你了?今日保成迁宫,难不成你这个当姨母的是空着手过来的?”
太子也想起这回事儿,一脸期待看着映微。
映微便吩咐春萍叫人将礼物抬上来。
她送给太子的是一顶帐篷,帐篷并不算大,只能容纳一人有余,帐篷顶端做的是老虎样式,帐篷后面还像模像样缀着条老虎尾巴,帐篷上更绣着虎纹形状,虽不说栩栩如生,却也是有模有样。
帐篷里面更是别有洞天,铺着毡毛软垫,小案几,书架都有……
太子一见过果然十分喜欢,连忙带大阿哥钻了进去。
其实映微本意是想为太子做一个树屋,甚至在此之前还专程派了小卓子来毓庆宫看过有无合适大树,可后来她仔细一想却觉得太过危险,爬上爬下的,别说皇上可能不允,就算真的答应,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担待不起,故而才与春萍等人加班加点做出这顶帐篷。
皇上见状,笑道:“你送出去的东西向来别具一格,只是好端端的,怎么想着送一顶帐篷给保成?”
映微笑着道:“不过是想着太子平日里读书辛苦,旁人时常对他说他是皇上的儿子,是大清的太子,就好像头顶上日日悬着一把剑,提醒他该做什么,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这顶帐篷就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小天地,他在里头,可以什么都不想,只做他愿意做的事儿,做他想做的事儿。”
换言之,太子躲进这帐篷,可以做他自己。
皇上若有所思,继而才笑道:“若你有了孩子,定是个好母亲。”
若换成寻常人送这样一顶帐篷来,他兴许会训斥玩物丧志,可如今只吩咐顾问行帮衬着将帐篷归置起来,又道:“方才那话是你教保成说的吗?”
映微一愣:“什么话?”
皇上正色道:“猫儿狗儿的命也是命,这话,朕倒是很少听说。”
大清是在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别说猫狗,打仗时连人的性命都不会在意。
映微看着不远处玩的正开心的太子,眼神慈爱:“这话,嫔妾可没对太子说,兴许是嫔妾一次无心提起,所以叫太子记得了。”
“哦,对了,嫔妾倒是想起来了,先前有一次太子前去看元宝,抱着元宝力道重了些,疼的元宝直叫,完颜嬷嬷不光没教太子,还怕元宝抓伤了太子,所以嫔妾就教他猫狗的命也是一条命,更教他为上者该心怀仁慈。”
说着,她看向皇上,迟疑道:“皇上,嫔妾可是说错了?”
凡事都有两面性,心怀仁慈是褒义,但有人会觉得这却是妇人之仁,就看怎么想了。
皇上看向她道:“不,你没有说错,你教的很好。”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看似与太子玩的正欢的大阿哥却是神色阴郁,肺腑的怒气几乎要喷涌而出。
从前大阿哥养在宫外大臣家中,因他是皇子,身份尊贵,阖府上下皆以他为尊,可以说把他当成大爷一般。
但等他回宫之后,他发现太子才是人群中最闪亮的那颗星星,不管他做的再好,所有人率先看到的都是太子。
就连他的额娘惠嫔在他跟前也说起什么“本宫只愿你平平安安长大,到时候当一闲散富贵王爷”之类的话。
凭什么?
他与太子都是皇上的儿子,不过是太子托生在故去孝诚仁皇后肚子里,就该比他尊贵吗?
他偏要去争一争,去抢一抢,自古以来太子没能继承大统的不在少数!
当他听到皇上的说话声传来时,忙掩住面上不悦之色,继而装出一副友爱的模样,笑着道:“太子,你慢点,当心撞着脑袋了……”
太子十分高兴,当即就命小太监将他的一些宝贝装进帐篷里,最后更是道:“皇阿玛,今年秋天您去木兰围场打猎吗?若是去的话,我能带上这顶帐篷和平贵人给我做的弹弓吗?”
皇上欣然答应下来。
映微却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皇上今年可要去木兰围场狩猎?那能不能带着嫔妾一块过去?”
自去了别院一趟,她尝过自由的滋味后,她是念念不忘。
皇上见两个孩子又玩到一起去了,这才压低声音凑近映微耳畔,道:“这,就要看你如何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