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萍气鼓鼓道:“这钟粹宫里还能有谁惹奴才生气?”
说着, 她更是道:“您说说,从前您得宠时,通贵人对您亲热极了, 就差以姐妹相差, 就连她身边的喜鹊见到奴才也是客客气气的, 如今见您失宠, 通贵人又有了身孕, 这喜鹊日日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奴才欠了她几百两银子没还……”
听她仔细说来,映微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近日虽冷了些,却远远没有到烧地笼的时候, 内务府便往各宫处送了银霜碳,谁知属于映微的这一份银霜碳却被喜鹊占了去,用她的话来说,她们家主子如今有了身孕, 怕冷的厉害, 时不时再有小阿哥前来给她们主子请安,这银霜碳有些不够用,所以便先找映微借了些。
借?
这话说的是好听,映微却知道是有借无还, 皱眉道:“那荣嫔那边的银霜碳, 喜鹊‘借’了没?”
“没有,喜鹊哪里有这个胆子?”春萍苦着一张脸, 没好气道:“当时奴才气不过, 问她怎么不找荣嫔去借, 你猜她怎么说?她说荣嫔替皇上生下几个孩子,身子虚弱, 如今膝下又抚养着小阿哥,自然不能去借的,您听听,这叫什么话?”
“她们怕冷,难道您就不怕冷了?”
说着,她更是道:“主子,不如您将这事儿告诉荣嫔,请她帮着您做主。”
映微并没有春萍这样生气,自她“失宠”后,已见多了这些人各种不堪的做派,反而笑着道:“你以为这件事荣嫔不知道吗?你与阿圆一起,闹出这样大的阵仗,这荣嫔便是个聋子也该听人说了,不过是不愿出面得罪通贵人。”
“从前她就是个明哲保身,谁都不愿意得罪的,如今通贵人有孕,说不准会再添一子,她如何会愿意替我出头?”
春萍失望道:“那,主子,咱们就吃了这个闷亏吗?”
映微却正色道:“自然不能。”
她虽是个好脾气的人不假,却没道理叫人欺负到她头上来还不还手。
说起来,她也“失宠”几个月,这平淡的日子过久了倒也觉得没什么滋味,看样子啊,她是时候争宠了。
映微当即就吩咐阿柳与荣嫔说一声,想要再借钟粹宫小厨房一用。
荣嫔是个谁都不得罪的性子,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一个时辰后,映微便提着食盒款款朝乾清宫走去。
这一路上,映微的身子频频叫人驻足,以通贵人为首之人更等着看笑话——自太皇太后下令等乌雅常在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抱到佟贵妃身边后,皇上便一心处理政事,连着好几日没有踏入后宫。
便是有孕的郭络罗贵人差人去请,皇上也只派了顾问行来瞧了瞧。
在通贵人等人看来,这映微虽说如今已解了禁足,却依旧失宠,如今妄图巴巴凑到皇上跟前去告状,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她能见到皇上才稀奇了!
映微压根没有这份担心,不过与门口的小太监说了一声,很快梁九功便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待映微进御书房时,只见屋内是灯火通明,并无大臣在书房内议事,却见皇上坐于书桌前,却是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瞧见映微进来,皇上面上可见零星笑意:“你如何来了?”
映微道:“嫔妾来瞧瞧皇上。”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顾问行招呼着小太监将她食盒里的糕点摆出来后,则带着人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皇上瞧着桌上精致的糕点,略用了几块后才道:“你就是给朕过来送糕点的吗?早知如此,朕就不见你了,朕还以为你有什么要紧事儿,这两日好不容易朕能得几分清净,今日朕见了你,只怕明日开始,这乾清宫又该热闹起来,有吃不完的糕点!”
映微被逗得直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也不全然是给皇上送糕点,不过想借着皇上的势头狐假虎威一把,要不然旁人只当嫔妾失宠了好欺负……当然,嫔妾听闻皇上好几日都未踏足后宫,有些担心,所以便来瞧瞧您。”
后宫中,无非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
皇上知道,若映微真被人欺负了,定会找自己告状的,如今映微并未多说,所以他也没有多问:“若后宫中人人都像你一样,在朕跟前有什么说什么,半点都没藏着掖着的意思,朕如何会不愿意去后宫?”
喝了口茶,皇上摇摇头道:“朕看啊,她们一个个人都将朕当成傻子。”
想着近日不甚平静的后宫,映微试探道:“皇上可是在为佟贵妃娘娘与乌雅常在一事烦心?嫔妾也听说了这事儿,事情已成定局,皇上还想这些做什么?何必自寻烦恼?”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若乌雅常在与你一样是个有主意的,朕就不必如此烦心。”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皇上也是这局中人,觉得乌雅常在向来柔顺无主心骨,这次的事全然被佟贵妃蒙蔽了去,所以才会答应将孩子抱去佟贵妃膝下:“……她一心想着自己身份低微,想为孩子找个靠山,却没想过无娘的孩子像根草,佟贵妃又怎会真心实意对她的孩子?罢了,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映微跟着道:“就是可怜了这孩子。”
皇上见她真心难受,反倒劝慰起她来:“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乌雅常在若诞下阿哥,并无资格抚养孩子长大,要么孩子一满月就被抱去阿哥所,要么暂且养在别的妃嫔膝下。”
“如今嫔位以上的妃嫔虽不在少数,但安嫔莽撞,宜嫔跋扈,惠嫔等人有自己的孩子……数来数去却没一个合适的,瞧着佟贵妃与温僖贵妃是最合适的人选。”
“后宫之中,子以母贵,乌雅常在包衣出身,目不识丁,来日就算被朕晋了位份,旁人提起她的出身也会议论。”
“佟贵妃就不一样了,出身大族,知书达理,孩子虽非她亲生,但却记在她名下,孩子年幼肯定要吃些苦头,可若是个儿子,以后得佟氏一族鼎力相助,谁敢瞧不起他?”
更重要的是,孩子从此与乌雅常在没了关系,也能断了乌雅常在几分念想,不会再像从前似的被佟贵妃左右。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也正是太皇太后如此行事的缘由。
映微良久没有说话,她知道皇上说的没有错,如此行事的确最为妥当,可站在她的角度上来看,站在一个孩子的角度上来看,仍觉得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有些可怜。
皇上瞧她没有说话,握住她的手道:“想些什么了?你放心,等着你有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朕都允你亲自抚养这孩子长大。”
映微哭笑不得:“皇上,嫔妾可没这个意思。”
“朕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但朕有这个意思。”皇上笑了笑,打趣道:“你心地良善,连屋子里那两只鹦鹉都养的胖乎乎,到了清华园还日日惦记着,若孩子养在阿哥所或者别人身边,只怕日日都要在朕跟前掉眼泪的……”
映微也跟着笑起来:“您这话说的颇有道理。”
皇上面上笑意更甚,可笑着笑着,他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的笑意却褪的一干二净。
映微正欲开口询问时,却听见皇上幽幽道:“映微,你想有个孩子吗?”
说实在的,映微并不想。
且不说她如今尚且年幼,女人生产就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个年代若真出了什么事儿,就靠着几个稳婆与太医,抢救都抢救不过来,更何况,她觉得紫禁城中都是可怜人,小孩子尤甚。
但这话,她却不能与皇上说:“好端端的,您说起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你姐姐。”纵然孝诚仁皇后已经故去几年,可皇上每每想起她,说起她总是情绪低下:“当日她诞下保成后还好好的,谁知道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就下身出血不止,不过一两个时辰就没了。”
“后来朕勃然大怒,生怕有人加害于她,便派人去查此事,仔细一查这才知道原来妇人生产偶有此等情况,你们家中更是有此先例。”
“你怕是不知道,你们的玛嬷当年生你叔父时就曾出血不止,虽情况凶险,却也救了过来,可因此,你玛嬷三十多岁就去世。”
“所以即便朕有时候会想你生出来的孩子该有多可爱,有多古灵精怪,可更多的时候却不想叫你在这鬼门关走一遭,若万一真的没熬过来,你叫朕如何是好?”
说着,他怕映微不高兴,安慰起她来:“你若想要孩子,若来日有了孩子,朕定会为你请天底下最好的稳婆,找来最好的大夫……若是你一直没有身孕,朕也不觉得这是憾事,到时候和佟贵妃一样,抱个孩子养在身边便是。”
“养恩大于生恩,你若有了孩子,对这孩子肯定视为亲子,这孩子也会愿意与你亲热的……”
映微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儿,想起故去的老福晋,便是她当年不喜自己,却也是讲自己叫过去训训话,立立规矩,却也没折磨过自己,心底是无悲无喜。
她摇摇头,正色道:“皇上,嫔妾不愿抚养别人的孩子,由己思人,嫔妾既不愿将孩子交给别人抚养,旁人又怎会愿意?”
笑了笑,她道:“若真的要养,若有好看温顺的猫儿,嫔妾倒是愿意养上一只。”
她向来喜欢猫儿,小时候曾闹着要养一只,只是她玛嬷在世时不喜欢猫儿,阖府上下便谁都不敢养猫儿。
等着她玛嬷去世后,她阿玛也帮她寻摸回来一只很可爱的狮子猫,那猫儿浑身雪白,她喜欢极了,夜夜睡觉都抱着不肯撒手,可没几日就发现云姨娘碰到那猫毛就浑身起疹子,她没有法子,只能由阿玛再帮那猫儿寻了个好人家。
皇上讶然失笑:“你喜欢猫儿?”
映微点点头。
“那你怎么没早些与朕说?”皇上一口就答应下来,更是吩咐顾问行进来,好生帮映微办好这桩差事儿。
等着映微从乾清宫离开时,天已黑透,皇上不放心她走回去,便吩咐顾问行抬了步撵将她送回去,更是悄声道:“你既想要狐假虎威,朕自然该全了你的心思才是。”
映微连声道谢。
果然和他们想的一样,当天夜里,映微不过坐着皇上赐下的步撵回去了钟粹宫,翌日一早,映微就察觉到了这待遇就与往日不一样起来。
这内膳房送来的早饭比往日丰盛不少,内务府更是一大早送来了暖房新养出来的兰花……她还没来得及去承乾宫请安,通贵人就带着喜鹊巴巴来了。
通贵人不光来了,身后一个小太监还抱着一筐子银霜碳。
她一开口便是赔不是,将事情都推到了喜鹊头上去:“……我也是今儿一大早才知道这件事,我是说今儿一大早这碳盆子怎么烧的这样暖,问起喜鹊才知道她借了你的碳,我一听这事儿便道怎么能成,我与你向来亲如姐妹,何曾有抢你东西的道理?”
说着,她便扭头看向喜鹊,厉声道:“还不给你赫舍里主子赔罪!”
喜鹊跪下,道:“还请赫舍里主子饶了奴才这一次,莫要与奴才一般计较……”
看这主仆两个一唱一和的,映微只觉得好笑,她如何不知道单凭一个喜鹊,若背后没有通贵人教唆,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便开口道:“你这话说的我就有些听不明白了,说的好像我追究起来,就与你一般计较一样。”
她扫了通贵人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是通贵人身边的大宫女,一言一行不光代表着自己,更是代表着你们家主子。”
“今日若非你们家主子上门解释,我还以为是你们主仆两个一块算计我的碳了,若真是如此,那误会可就大了……”
通贵人面色有些许尴尬,“这……还好我知道的及时。”
只是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想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不能够了,她看向喜鹊,训斥道:“死丫头,都是你做的好事!”
她对着喜鹊又是打又是骂,分明是做戏给映微看。
那映微便索性在一旁好生看着,待通贵人打的是气喘吁吁,才道:“贵人可别动了胎气,如今时候不早,咱们也该去承乾宫请安了。”
***
等着映微一路行至承乾宫,路上与她打招呼的妃嫔更是比往日多了几倍,一个个皆有示好的意思。
要知道当初宜嫔再次邀宠,可谓是费了大力气,又是将妹妹郭络罗贵人推出来,又是导了一出苦肉计……便是到了如今皇上没再与她计较,可她的恩宠也不如当初。
众人很是好奇,这赫舍里氏到底有狐媚手段,若真与这人交好,兴许她们也能学上一学。
等着到了承乾宫,便是端嫔等人话里话外也有这个意思,映微也没藏着掖着,是如实相告,只想着怕是要苦了皇上,接下来这段时间有吃不完的糕点。
佟贵妃自瞧不上她这手段,闲话几句后便提起几位有孕妃嫔来:“……如今乌雅常在生产在即,太医与稳婆已日夜准备着,就怕有什么闪失,女子生产可不是小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说着,她更是道:“通贵人与郭络罗贵人也得多注意些,如今你们虽月份尚浅,但也不得马虎。”
“郭络罗贵人,你这是头胎,万事不可马虎,得小心行事,但凡有些许不对,便要请太医来诊治,宁可叫太医多跑几趟,也不可心存侥幸。”
郭络罗贵人站起身来,连声应是。
佟贵妃的眼神又落于通贵人面上,道:“通贵人,你虽已诞下一子,已有经验,可也得小心些,七阿哥年幼,正是顽皮的时候,就怕没个轻重冲撞了你,得叮嘱乳娘嬷嬷注意些。”
通贵人也起身应是:“多谢贵妃娘娘提点。”
紧接着,佟贵妃又就着女子生产一事多说几句,这才叫众人散了。
待屋内无外人后,佟贵妃的脸色微微变了,如今她在众人跟前可谓强颜欢笑,以温僖贵妃为首,看向她的眼神满是讥诮,她如何瞧不出?
她知道先前这一步棋走错了,可如今棋子已落,便是她有心返回,太皇太后也不答应。
当下佟贵妃就揉了揉眉心道:“……乌雅常在那边如何了?这几日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还好?”
她如今只觉得乌雅常在肚子里的孩子就像是烫手山芋,她额娘替她出主意,说女子有孕到这个时候,最是容易出意外。
她倒也想乌雅常在有个什么闪失,可如今太皇太后派人日日夜夜守着乌雅常在,她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后来彭嬷嬷便劝她说事情已成定局,无转圜的余地,得向前看。
所以她额娘便请得道高僧帮着算了一卦,更是算了一个良辰吉日,说那时候生下的孩子乃是天命贵胄,极旺亲眷。
对于这种事,佟贵妃虽是将信将疑,可应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伤身动神的是乌雅常在,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她何乐而不为?
彭嬷嬷低声到:“……乌雅常在也就前几日日日哭夜夜哭,如今想必已经缓过神来,知道哭闹也无用,便安心养胎起来,只是太医替她看过了,约摸到了十一月底,这孩子就能出生。”
“只是,福晋算的日子却在十二月十三日这一天,要想要妇人提前生产不算什么难事儿,可硬生生叫乌雅常在将生产的日子推后半个月,并不是易事……”
佟贵妃却不以为意,只道:“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
“你差人偷偷去传话,叫她每日再少吃些,到时候额娘再捎些稳固孩子的汤药送过去,兴许还能再拖上个一二十天。”
想了想,她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你差人与她说清楚,若想要早日坐上嫔位,不必再居于人下,就照着本宫说的做,不然到时候她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就不能怪本宫了。”
等着这话偷偷送到乌雅常在跟前时,她虽心中不悦,却无计可施。
如今她与佟贵妃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船都走到一半,难道她还想下船不成?
可怜乌雅常在生产在即,饭量日益大起来,可整日却饿的头昏眼花,这一日更是饿的晕倒过去。
皇上听说此事后,匆匆赶去。
对着皇上,乌雅常在哪里敢说实话,只能躺在皇上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这眼泪里,七分真情,三分假意,她哭自己凄惨的幸运,哭自己那未出世可怜的孩子……
皇上见状,不由多劝她几句,“……好了,你若再哭下去,这眼泪就该哭肿了,可别到时候也生出来个小哭包。”
“将才孙院正说你是营养不良所以才晕倒的,好端端的为何会如此?可是饭菜不合胃口?不如这样,朕送几个厨子来,你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做便是。”
乌雅常在摇摇头,饿的是肚子咕咕直响,“不是……是嫔妾实在吃不下去……”
皇上皱眉道:“怎么会吃不下去?你这样可不行,如此身子哪里受的住?”
可不管他怎么说,乌雅常在就直掉眼泪,不说别的。
皇上瞧她这样子,是无计可施,只能派人将佟贵妃请来劝一劝。
等着佟贵妃匆匆过来,与皇上一样,她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都劝了,却是半点作用都没有。
好不容易等乌雅常在歇下后,佟贵妃则请了皇上去外间说话:“……臣妾觉得乌雅常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臣妾虽未曾生育过,却也听人提起,越到孕后期,食量便越大,乌雅常在这般,显然是心情不佳导致食欲不好。”
说着,她又道:“先前臣妾想叫她开怀些,又是给她送绫罗绸缎,又是送金银首饰,思来想去,只觉得有一法子能叫她开怀些……”
皇上揉着眉心道:“你说。”
佟贵妃这才道:“先前皇上大封六宫时,嫔位只有七人,如今还缺一人,臣妾想,不如晋了乌雅常在的位份。”
“先前臣妾便听皇上说起过这事儿,打算晋乌雅常在为贵人,其实不光皇上这样想,众人都猜测皇上会如此,想必乌雅常在也能猜到,既然如此,那便毫无惊喜可言……”
皇上没有说话。
这嫔位的确还缺一人,如今通贵人有孕,已在他跟前撒娇要了几次,他都没答应,他是打算将这位置留给映微的。
但映微膝下无子无女,且又是庶出身份,他且不想要映微太过招摇,所以一直才一直没有动作的。
那日映微前去乾清宫后,他甚至连封号都想好了——平。
他只求映微这辈子能够平平安安就好。
佟贵妃见皇上没有答应,继续道:“其实,这桩事应该是乌雅常在的心病,先前纵然她得宠,便是住在承乾宫,也觉寄人篱下,更与臣妾说过打小连间自己的屋子都没有,更别提自己的院子……”
她以为皇上一口会答应下来,毕竟乌雅常在向来得宠,如今又是事关龙子,皇上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谁知皇上却是沉默片刻后才道:“这件事,叫朕想一想吧。”
后宫之中谁不想身居高位了?后宫与前朝无异,一级压一级,能够跃居嫔位是不少人所求。
等着皇上离开慈宁宫时,惊觉天下竟降了雪。
雪落得并不大,一片一片的宛如纷纷扬扬的柳絮,远远瞧去,屋顶上,地上已有一层薄雪。
顾问行派人抬来暖轿,问道:“皇上,您接下来去哪儿?可是回乾清宫?”
皇上想也不想就道:“去钟粹宫。”
他记得映微原先就与他说过,初雪的天儿该吃锅子,最好将锅子摆在窗户边,一边赏雪一边吃锅子最是惬意。
虽说他不知道这说法有什么讲究,却一直记得这事儿。
等到了钟粹宫,映微正正好差人在忙活这事儿,瞧皇上过来,兴高采烈道:“……您来的正是时候,待会儿咱们一起吃锅子,嫔妾记得您爱吃鱼,不如吩咐内膳房给您做一道鱼丸,到时候再加些切的薄薄的羊肉片和牛肉卷,您还想吃什么?嫔妾叫人准备。”
方才在乌雅常在跟前的阴郁是一扫而空,皇上心情跟着好了起来,他好像有点清楚自己为何喜欢与映微呆在一起,好像在她身上吃吃喝喝才是顶天的大事儿,除此之外,都不足以影响她的好心情:“朕都可以,你爱吃什么,朕跟着吃什么就是。”
御膳房很快将东西送了过来,屋子里尚未烧地笼,就燃一个碳盆子。
窗户半开,锅子的香气很快氤氲的处处都是。
皇上与映微对坐,你一筷子羊肉卷,我一筷子鱼丸,再配上映微特地要的酱料,温上一壶黄酒,蒸上福州送来的肥螃蟹……吃到最后,皇上只觉得浑身舒坦,觉得不尽兴,要御膳房再上一碟子蟹黄饺子上来。
映微笑着道:“皇上今日胃口倒是好,叫嫔妾也能跟着沾沾光。”
皇上道:“说的好像平日里内膳房亏待了你一样,朕可是知道的,这西偏殿里虽没有小厨房,但内膳房得了什么好吃的总不忘给你送一份来……”
说到小厨房,也就只有一宫之主位才能享用。
他不由道:“朕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对朕说实话。”
映微嘴里塞得满满地,点了点头道:“好。”
“你想要朕晋你的位份吗?”皇上环顾周遭一圈,见案几上摆着兰花,墙上挂着映微自己所画的山水画,外间的鸟笼里鹦哥儿叫个不停……瞧着是一片生机盎然,可见是仔细收拾过的,若真要说不足,那就是地方还是略小了些:“佟贵妃的意思是将乌雅常在晋为嫔位,可最后一个嫔位,朕一直是替你留着的。”
映微没什么远大的抱负,从未想过争什么位份,面上有小小的惊讶:“皇上……”
皇上笑道:“朕看你这样,应该是不计较这些的,可你计不计较是一回事,朕在不在意又是另一回事。”
“佟贵妃,温僖贵妃也好,还是寻常妃嫔也罢,就没谁不在意这些,你,想要嫔位吗?有自己大大的院子,身边奴才环绕,被人称一声娘娘,最要紧的是,还能有自己的小厨房,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一声就是了。”
映微被逗笑了,之后倒真的认真想了想皇上这话:“皇上,嫔妾觉得如今就已经很好了,这嫔位若说嫔妾一点不想要,那是假话,但在皇上说这话之前,嫔妾却是真的没有肖想过。”
“嫔妾知道您的好,若这事儿叫您为难,叫您不高兴,嫔妾倒愿意您将乌雅常在晋为嫔位,毕竟龙嗣为大,这个关头,乌雅常在的心情才是最要紧的。”
笑了笑,她道:“至于嫔妾,难道还怕您亏待了嫔妾不成吗?”
皇上愣了愣,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隐约才映微身上竟看到了故去孝诚仁皇后的影子,她们一样心地良善,为旁人着想:“放心,朕不会叫你白受这委屈的,至于位份一事,如今除去佟贵妃与温僖贵妃,其余的都是嫔位,四妃空缺,以后多的是机会。”
“是。”映微虽对皇上无爱情可言,但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皇上对她好,她自然想着投桃报李:“那您这话,嫔妾可记下了。”
翌日一早,皇上便下了圣旨,晋映微为贵人,赐封号平,晋乌雅常在为嫔位,更是赐封号德。
从今日起,从前的乌雅常在就一跃成为德嫔。
皇上更是下旨,等着德嫔诞下孩子后,则搬于永和宫,更下令内务府好生将永和宫修葺一番。
德嫔接到圣旨时,只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遥想当日她只是个小宫女,如今竟成了八嫔之一?
这些日子里,她第一次觉得畅快,浑身上下都舒畅起来。
等这消息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时,她老人家只淡笑一声,不甚在意道——哀家只希望她能担得起这个“德”字。
被佟贵妃说中了,德嫔自接到圣旨后,心情就好了许多,虽说依旧胃口不佳,可整个人面上笑容却多了些。
皇上见状,也跟着安心不少。
至于映微,在德嫔的衬托下,好像没谁在意她一样,毕竟她封号平平,位份平平,有什么可在意的?
枪打出头鸟,被德嫔的风头一衬,倒无人在意她。
映微觉得如此甚好。
一时间,德嫔是风光无限,身居高位,宠爱在身,怀有龙嗣……
只是到了十一月,德嫔本该于近日诞下孩子,却迟迟不见发动。
因此,皇上没少训斥太医院上下,毕竟越是往后,德嫔母子就越是凶险。
虽说孙院正等人知道是因为德嫔太过羸弱,导致肚中孩子发育不良,所以迟迟不见发动的缘故,但这话他并不敢直说,只请皇上稍安勿躁,毕竟妇人生产早十来日,晚十来日都是常事。
因为德嫔迟迟不发动,太皇太后还专程拨了苏麻喇嬷去她身边照顾,就怕其中有什么猫腻。
映微却不怎么担心,毕竟德嫔肚子里这一胎怀的可是未来的雍正帝,这孩子福大命大,应该不会有事儿。
但她还是和寻常妃嫔一样,装模作样替德嫔母子祈福。
这一日晚上映微刚抄了会佛经,正欲睡下时,小卓子却是匆匆忙忙求见。
映微连忙叫他进来。
她知道若不是宫中发生大事,小卓子不会这么晚还要见她的。
小卓子一进来便道:“贵人,不好了,奴才听说浣衣局有两个小太监染上了天花!”
如今世人可谓是听到“天花”这两个字脸色就变了,实在是染上天花后凶险万分,想当年皇上也非继承大统的唯一人选,他上头还有个哥哥,这人正是如今的裕亲王福全,之所以后来选中皇上登基,是因为皇上年幼时曾得过天花。
天花痊愈后,终生不会再得。
从此事上就能看出这天花是何等凶险。
映微小时候也曾得过天花,当初云姨娘还十分担心她身上会留疤了,她忙道:“这几年宫中不是都没人染上天花了吗?我与春萍都得过天花,你们几个了?可曾得过天花?”
当她得知也就小卓子得过天花时,不由吩咐道:“咱们钟粹宫情况特殊,荣嫔所出的小阿哥刚刚一岁,通贵人膝下也有个阿哥,如今又有了身孕,你们都注意些,每日回来后用酒喷喷身上,更是每天都用生石灰撒在院子里,且莫染上天花,更不能将天花过给了这两个孩子。”
春萍等人连声称是。
不光是她,阖宫上下都小心翼翼,视天花为洪水猛兽,像惠嫔,荣嫔这些有孩子的,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被传染上。
皇上雷霆手段,不光下令将那两个染上天花的小太监挪了出去,更是仔细在浣衣局排查,不准里头的宫女太监四处走动,可就算如此,但依旧挡不住天花来势汹汹,不过三四日的光景,就已有几十人染上天花。
皇上便下令后宫也不得走动。
如此一来,映微便也不必每日前去承乾宫请安,又得了几分自在。
谁知到了傍晚,原说好陪映微一同用酒膳的皇上却迟迟未来,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想要派小卓子出去看看,谁知道小卓子前脚刚出去,后脚梁九功就前来传话:“……平贵人,皇上今日就不过来了。”
映微不由多问了一句:“皇上可是叫政事绊住了?”
梁九功摇摇头,想了想皇上素来相信她,还是低声透露道:“好像是太子染上了天花,所以皇上走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