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微几乎是被太子拽着走出去的, 她踩着旗鞋,根本走不快,连声道:“太子, 您慢些, 当心摔着了, 这后头又没人追您, 您跑这么快做什么?”
太子这才慢下来, 带着映微到了阴凉处, 才扭头看向身后的宫女太监道:“你们都躲远些,我有话要与赫舍里主子说。”
虽说完颜嬷嬷并未跟着他一块来,但这些人可谓是完颜嬷嬷的心腹, 一个个只听完颜嬷嬷的话,站在这里并没有动。
太子有些不高兴道:“你们没听到我说话吗?”
为首的一个宫女跪地道:“还请太子莫要为难奴才……”
太子肉嘟嘟的脸上浮现几分怒容:“我要你们走开,不要耽误我和赫舍里主子说话!”
几个宫人跪地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太子都快被他们气哭了, 眼眶红红的:“好,你们都听完颜嬷嬷的是不是?待会儿我就与皇阿玛说要他把完颜嬷嬷赶走!”
映微脸色微变。
是啊,她只想着自己没答应索额图,却忘了依照索额图的性子, 定也在太子身边安插了眼线, 就算没有她,也有旁人在太子跟前进献谗言:“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自觉失言, 下意识捂住嘴。
映微看向跪地的几个宫人, 道:“如今完颜嬷嬷因照顾太子生了病, 她你们寸步不离守着太子,无非是害怕太子的安危受到威胁, 可如今是在太皇太后院子里,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下手。”
说着,她更是想了想道:“若是你们实在不放心,不远不近看着便是。”
那几个宫人也是为难的很,太子,他们不能得罪,可完颜嬷嬷的话,他们更不能不听。
思来想去,他们便同意了映微这个折中的法子,距离映微与太子十来步的距离,寸步不离守着。
映微先是将弹弓递给了太子,笑着道:“太子可还喜欢?”
虽说这弹弓不算什么精美东西,但她却是细细打磨过的,更是在上头写上了太子的乳名“保成”二字,弹弓把手尾部更是缀了宝蓝色的流苏,十分精巧,远比寻常弹弓好看多了。
太子指着那两个字道:“这两个字我认识,是我的名字。”
映微再次忍不住摸了摸太子光秃秃的小脑门,笑着道:“咱们太子可真聪明,这弹弓啊不光是我最哦的,您皇阿玛也亲自教了我的,还说改日命内务府给您准备个鸟笼,到时候去木兰围场打下来的鸟就养在鸟笼里。”
“真的吗?”太子提起皇上,面上就带着崇拜之色,可能这天底下所有孩子都是崇拜父亲的,当即眼里更是泛起亮光来:“皇阿玛真的这样说吗?他准我用弹弓?”
映微点点头。
太子是愈发高兴,细细摸索着手中的弹弓舍不得松手:“先前我就想要一把弹弓,只是完颜嬷嬷说这东西是来寻常百姓家的儿郎无聊时打发时间玩的,若皇阿玛知道了会不高兴,要我有时间不如多跟着师傅们多学学骑射。”
说着,他更是捡起地上的石子,拿弹弓试了几次,虽说次次射了个空,可他连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多,别提有多高兴。
映微看他心情不错,试探道:“太子将才说要去皇上面前告状,将完颜嬷嬷赶走?”
太子惊觉失言,他毕竟只是一个几岁的孩童,当即便是连连否认:“我,我没有。”
“方才我分明听到您这样说。”映微向来在太子跟前和颜悦色,如今却难得正色道:“可是有人在太子跟前说了什么?”
太子再次摇摇头,可神色却不如方才坚定。
映微声音放柔和了些:“先前太子要我替你保守秘密,要我不要将您想偷偷游水一事告诉别人,我并没有食言,您就该知道我是个嘴巴严的,况且您私下还喊我‘姨母’,难道您宁愿相信旁人都不相信我吗?”
太子这才嗫嚅道:“是我身边的王嬷嬷教我的,还有秋霜姐姐也这样说过,说完颜嬷嬷整日就知道管着我,要是完颜嬷嬷不在了,我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其实在他身边说这话的远非这两个人,不过是有些委婉的话他暂且还听不出来而已。
映微心中了然,道:“太子是不喜欢完颜嬷嬷吗?”
太子点点头:“我不喜欢完颜嬷嬷,我怕她。”
“每次我想做什么,完颜嬷嬷总是头一个不答应,不光是我,我身边的人都怕她。”
“只是皇阿玛与老祖宗都喜欢她,所以她就愈发肆无忌惮,什么事情都管着我。”
映微道:“那您是希望您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身边的人都依着您,可您却想过没有,这样不是对您好,而是害了您。”
“您是太子,一国之储君,纵然完颜嬷嬷很多时候做事的方法不对,可出发点却是好的。”
“她更是您故去皇额娘留下来的人,若是她不对您严苛些,到时候怎么对得起您故去的皇额娘?”
太子懵懵懂懂,一副不大听得懂的样子。
映微道:“我更是听说,这次您受惊生病,是完颜嬷嬷衣不解带照顾您,如今您的病好的差不多,但她却是病倒了……您说是不是?”
太子想了想,有些不情愿道:“是。”
说着,他更是道:“我还记得有一次完颜嬷嬷带我去御花园散步,因路上才下过雨,有些滑,当时我差点就要摔倒了,是完颜嬷嬷扶着我,垫在我身下,最后我没事儿,完颜嬷嬷却摔伤了脚,在**躺了好多日。”
他更是记得当时完颜嬷嬷尚未病好就起身照顾来,听孙院正说因此落下了病根。
别看小孩子年纪小,其实很多事情他们心里门清。
更多时候,爱一个人与恨一个人之间并不冲突。
映微见状,嘴角微微翘起:“所以啊,改日您可以与完颜嬷嬷好好说一说,就算完颜嬷嬷不答应,您也可以与皇上提啊,只要您功课完成了,皇上这样疼您,怎么会不答应?”
“这皇上都答应了,难道完颜嬷嬷还敢拒绝吗?”
“若真是依了那些小人之言,您在皇上或太皇太后跟前告了完颜嬷嬷的状,或说了些无中生有的事儿,您以后一辈子都看不见完颜嬷嬷的。”
“完颜嬷嬷会被砍头吗?”太子虽年幼,却对生离死别有了概念,:“我不想以后再也看不见完颜嬷嬷。”
映微笑道:“那您就照着我说的做好了。”
太子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映微带着他又在外头玩了会弹弓,这才回去。
殊不知他们的谈话早已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去,皇上是高兴不已,心中更是有些小小的骄傲——骄傲于映微的心地良善,骄傲于他对映微毫不保留的信任是正确的。
映微与太子却是浑然不知。
太子一回来脸上的笑意是挡都挡不住,太皇太后瞧见便问他猎了几只鸟。
太子垂头丧气道:“一只都没打到。”
太皇太后呵呵直笑,扶着苏麻喇嬷的手朝外走:“走,咱们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叫你皇阿玛好生教一教你,若是再猎不到鸟,那就是这弹弓有问题,叫你姨母赔你几个弹弓。”
太子高兴应是。
等着到了院子里,只可见零星几只鸟儿飞过,太子试了好几次,皆以失败告终。
皇上见状,蹲下来指导他道:“保成,你这样是不对的,你是看到这鸟儿时才松手的,但你忘了,鸟儿是会飞的,等着你石子射出去时,那鸟儿早已飞走了。”
“这和打猎是一样的道理,看,这样,你得将石子打在它前头一些,就正好了……”
太皇太后携着映微坐在石桌前看皇上陪太子陪弹弓,若有所思道:“哀家记得皇上小时候也顽劣得很,有一次冬天夜里带着人偷溜出去玩冰床,怕被人发现,偷偷在**塞了个枕头,等着第二天早上宫女喊他起床时,魂都快吓没了。”
“因皇上玩的太疯,染上风寒还病了十来日,哀家当时被他气的够呛,可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皇上也就比太子大上三四岁的年纪,也没什么好气的。”
“如今回想起当时的皇上,觉得他小小年纪身负整个大清,可怜得很。”
“但如今看来,太子却比当初的皇上愈发可怜,一日不得松懈,不过玩会弹弓就高兴的像什么似的。”
“哀家有的时候在想,这些身在皇家,身在紫禁城的一个个人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映微瞧着不远处的那对父子,并不敢接话。
若她是太子,她定会觉得不幸吧。
听太皇太后说起皇上年幼时期的事,她笑着道:“如今皇上看着沉稳,不曾想小时候竟这样顽劣。”
“皇上小时候做的顽劣事儿多的去了。”太皇太后是亲自抚养着皇上长大的,说起皇上年幼时候做的事,不夸张的说,那简直可以说一箩筐:“那时候你玛法虽为辅政大臣之首,可对皇上最严苛的却是苏克萨哈,小时候他管教皇上极严,他也没少被皇上捉弄,三天两头来找哀家告状。”
“只是可惜啊,苏克萨哈那样好的一个忠臣,最后却被鳌拜与遏必隆逼得最后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虽说故去的孝昭仁皇后与此事无关,可皇上每每看到她总会想起遏必隆……”
可惜她老人家的话还没说完,映微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太子雀跃的声音:“打到了!打到了!皇阿玛,您可真厉害!”
说着,他更是献宝似的将跌落在地的麻雀捧到太皇太后跟前:“老祖宗,您看,这是皇阿玛教我打到的麻雀,我要好生将它养起来!”
太皇太后笑到:“咱们保成可真厉害。”
映微瞧见太子却直觉他有些可怜,寻常人家玩了不玩的游戏,到了太子这儿却成了稀世珍宝。
很快就有人拿来一个精巧的鸟笼,太子亲手将麻雀装了进去,吩咐人好生养着,一定不要养死了,最后更是正色道:“皇阿玛,老祖宗,我已经耽误半日的功夫了,不能再玩,得回去温书。”
他们每年也就几天休息时间,生辰便是其中一天。
但他每日念书写字已成了习惯,如今便惦记着早些回去。
皇上颇为赞许点点头:“好,你回去吧。“
说着,他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叮嘱道:“保成,如今你还小,功课上不必将自己逼的太紧。”
“这里是别院,没事儿也可以出来走走玩玩,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太子还是第一次从皇上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小脸上满是笑意:“多谢皇阿玛!”
等着太子离开,映微瞧见太皇太后脸上浮现些许疲色,便也起身告辞。
谁知皇上也站了起来,“朕陪着你一块回去吧!”
映微略有些诧异,等着出了院子大门才道:“……皇上不是说近来公务繁忙吗?正事要紧,您不必将太皇太后将才的话放在心上的,嫔妾这几日没有睡好的确是因为不习惯的缘故!”
皇上却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朕就是想陪你走走,与你说说话。”
映微愈发惊诧。
这些日子,皇上虽对她很好,但在明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太过青睐,如今她动了动手腕,竟没办法将手腕从皇上手心挣脱开来:“皇上……”
“你怕什么?这里是别院,没那么多规矩的!”如今两人走在阴凉下,微风夹杂着湖风带来的凉意,吹的人很是舒坦,可皇上想着接下来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却不免有些忐忑:“映微,朕要与你赔个不是,若朕做错了事儿,伤了你的心,你会原谅朕吗?”
映微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皇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她对上皇上那郑重的眼神,才发现皇上并非玩笑,解围道:“您是皇上,是天子,怎会有错?”
“朕虽是天子,却也怕伤了你的心。”皇上将她的手握紧了些,便是汗渍渍的,也舍不得松开,像怕她跑了似的:“朕,朕……前几日索额图来见了你,与你说了些什么,朕都知道,先前你与索额图来往一事,朕也知道……”
吞了口口水,皇上竟有些紧张起来:“说实话,朕一开始对你并不在意,知道索额图的意思,却念及你是故去孝诚仁皇后的妹妹,不愿深究,后来渐渐与你相处,发现你是个心地良善的女子,对谁都没有坏心……”
映微心里一惊,可旋即一想,这不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吗?
索额图身为赫舍里一族当家人,一叶障目,以为事情做的隐秘,但她却知道若皇上真是个寻常之辈,又怎会流传千古?
所以与索额图的来信中,从始至终她都是极为小心谨慎,一直存的都是稳住索额图的心思。
但,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若映微对皇上情根深种,如今定会动怒,但她对皇上并无什么情谊可言,但也不影响她有种被人戏弄的感觉。
当下,她便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手掌挣脱出来,看向皇上道:“所以当日叔父来蔚秀园一事是皇上故意安排的?您就是想看看嫔妾是不是如您想象中一样?若嫔妾因姨娘的病情答应了叔父,皇上打算如何做?砍了嫔妾的脑袋,还是将嫔妾一辈子关在冷宫之中?”
说着,她更是后退几步:“嫔妾身在赫舍里一族,虽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但行事却一向落落大方,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任何人。”
“皇上乃一国之君,如今看来,行事却不如嫔妾。”
顾问行等人:……
他们惊呆了。
这话说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映微虽到大清已十七年的时间,自觉与这个封建的社会已融为一体,但骨子里却并没有他们这种奴性,一生气,便什么都顾不上:“皇上口口声声说嫔妾心地良善,对谁都没有坏心,可既然如此,就该提前知会嫔妾一声,而不是设局叫嫔妾往里钻,将嫔妾当傻子似的……”
后宫妃嫔,还是头一个人敢在皇上跟前这般说话,就连从前得宠的宜嫔瞧见皇上脸色不对,也不敢继续跋扈下去。
皇上脸色沉沉,扬声道:“映微!”
映微将心头的不快压了压,耐着性子道:“嫔妾知错。”
她的火气方才都已经撒了出来,如今心里已好受多了。
皇上妄图再次拉起映微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躲开了:“你这是生气了?”
映微面上含笑,可若仔细看来,她面上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嫔妾不敢生气,将才嫔妾就已经说了,皇上是天子,天子怎会有错?从一开始就是嫔妾错了,嫔妾进宫那一日就该对皇上和盘托出的……”
皇上:……
他知道映微是真的生气了。
他一开始也曾想过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映微,还是如从前似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后来他仔细一想,他觉得这样对映微并不公平。
映微又往后退了几步,道:“若是皇上无事,嫔妾就不叨扰皇上散步,先行回去了。”
皇上就这样硬生生看着映微转身,继而是渐行渐远。
其实皇上并不会哄女人,他这个身份,也不需要哄任何人,稍微给个台阶,别人就下了,何曾有人像映微这样,敢冲他甩脸子的?
映微一路上是气鼓鼓的,可等着她回去蔚秀园时,这火气就消的差不多了。
也对,她也就将皇上当成上司而已,上司对下属不好,怀疑下属,生气是应该的,但却没有因为这等事儿气坏身子的道理。
春萍却被她吓得够呛,一整天都诚惶诚恐,外头有个风吹草动就吓得不行,生怕是皇上派人过来治他们家主子的罪。
映微被她逗笑了:“……你别害怕,皇上若真的要怪罪,当时就发落了我,怎会等到现在?”
春萍却惴惴不安道:“话虽这样说不假,可主子,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皇上过,万一您从此和宜嫔一样从此失宠了该怎么办……”
说着,她更是意识到什么,连忙抬手直打自己的嘴:“瞧奴才这乌鸦嘴,呸呸呸,您才不会失宠。”
映微却是一点都不担心。
她记得姨娘曾说过,自古以来,女子最下等的招数便是以色侍人,中等招数是若即若离,最高明的招数则是攻心……若皇上对她不在意,又怎么会与她赔不是?
皇上却不似她这般一点不在意。
最开始皇上见她拂袖离去后还有点不高兴,可等着回去泽华园后心里却越想越不是个滋味,甚至还觉得映微回去后会以泪洗面,当即便将顾问行叫了过来:“……你去打听打听她现在在做什么,可曾伤心。”
顾问行很快就听懂这个“她”指的是谁,连声应下。
正当他准备转身时,却又听到皇上道:“还是算了,不必去了,若是叫她知道了又会不高兴的。”
顾问行:……
就算顾问行很无语,却也只能再次应是。
皇上坐在书桌前看着折子,可看来看去,看的都是同一本折子,显然没有看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皇上皱着眉头道:“你说,你要是她,你可会生气?”
顾问行苦着脸道:“皇上,您这话可把奴才给问住了,奴才是个阉人,哪里会知道这些?”
他就算知道也不敢随便瞎说啊!
皇上扫了他一眼,不悦道:“你虽是阉人,可平素与宫女打交道也多,按理说也该知道些女人家的小心思。”
顾问行只能硬着头皮道:“奴才私以为,若赫舍里主子将自己放在妃嫔的位置上,那是不会生气的,可若是寻常百姓家,寻常丈夫这样哄骗妻子,别说妻子会生气,一怒之下回娘家都有可能。”
他又不傻,自然要选皇上喜欢听的说。
皇上“哦”了一声,若有所思起来——敢情映微这样在意他?
他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
入夜,皇上借着散步之名晃悠到距离泽华园附近的蔚秀园,瞧见这个时候蔚秀园还是灯火通明,更不是个滋味。
他分明记得映微一向睡得早,怎么会这个时候还没歇下?可见是真的伤心了!
映微是真的在伤心,却没有一丝一毫因为皇上,而是担心家中的云姨娘。
云姨娘向来体弱多病,如今又犯了头疼病,这病虽不会要人性命,可发作起来却能叫人生不如死……
如此,映微是惴惴不安,一夜都没有睡好。
翌日一早,映微还没起身,还睡在**迷迷糊糊,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炫耀,很快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是春萍雀跃的声音:“主子,皇上赏了东西过来了!”
若说一点不意外,那是假的,映微揉了揉眼睛,懒懒道:“当真?”
春萍眉梢眼角都带着笑,高兴道:“千真万确,还是梁九功公公亲自带人过来的。”
映微这才起身,等着出去一看,只见梁九功带着好些个太监候在院子里,院子里摆着五六个箱子,一看这阵势,颇有几分吓人。
梁九功上前见礼,一一介绍,有半人高的珊瑚,晶莹剔透的珍珠链子……最叫人瞩目的则是一颗鸡蛋般大小的夜明珠。
梁九功说话时是小心翼翼,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听顾问行说过的,这些东西都是昨日连夜从紫禁城送来的,可见皇上对这位赫舍里主子有多上心。
所以,他是一点都不敢怠慢:“……这夜明珠虽个头不算太大,却是高丽国进贡的,主子别看白天瞧着不算十分起眼,夜里却是熠熠生辉,格外好看,您将这夜明珠放在屋子里,夜里起来不用点灯都能瞧见各处了。”
说着,他更是笑道:“这是皇上听说您夜里睡觉不喜点灯,所以才叫人从库房里翻出来的。”
映微自知这夜明珠是好东西,才不会自命清高的将东西还回去,她可没这么傻:“那就请公公回去替我谢谢皇上。”
梁九功微微一愣,连声称是。
不过他心里很是不解,寻常人收到这样的宝贝,不是该亲自去皇上跟前道谢吗?
可主子们的事儿,他可不敢瞎掺和。
等梁九功一走,映微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欣赏起这颗夜明珠起来,像小孩子似的将夜明珠拿到帐幔里瞧了又瞧,最后更是在春萍等人好奇的眼神中惊叹道:“真的好亮啊!”
她总算明白为何后宫中的女人都要争宠了,皇上的宝贝这样多,随便赏一样下来不说价钱连城,却也是价值不菲,叫人怎能不眼红?
小卓子则带人将皇上赏赐的东西归类,最终则抱着一个坛子进来:“主子,皇上还赏了一坛酒下来,还是梨花白了!”
梨花白乃是宫中特有的美酒,据说是用梨花芯加上四川运来的山泉水酿制,每年只产数十坛,入口清冽,一口咽下去可谓是唇齿留香。
映微也就从前听说过,据说梨花白乃是董鄂妃在世时最爱的美酒,当下便吩咐道:“春萍,晚上你叫小厨房做几道好菜,我来尝一尝这梨花白是不是名副其实。”
春萍连忙应下,想着昨晚上自家主子因云姨娘的病情闷闷不乐,如今有兴趣吃吃喝喝也是好事。
映微从前在家中时经常闲来无事与云姨娘小酌几杯,如今有御赐的梨花白,再加蔚秀园那两个厨娘手艺精湛,所做吃食看起极美味,映微也多了几分食欲。
只是刚喝了几杯酒,映微就察觉到了不对。
这酒,与她平素在家中喝的果酒并不一样,虽说入口清冽甘甜,可后劲霸道。
这不,如今她整个人就有些昏昏沉沉起来,好几次说话都是无意识的,等着话出口后才惊觉自己说了些什么。
春萍见状,不免劝她莫要多喝:“主子,您当心喝醉了。”
映微却难得任性起来,摆摆手,有些大舌头道:“不必劝我,我,我……想多喝几杯。”
“宫里头的日子太过无趣,好不容易到了别院能松快几分,若是连喝酒都不能,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春萍,你……就让我喝吧。”
春萍没法,只能任她去了。
又喝几杯酒,映微就昏昏沉沉起来,连话都说的不大利索。
这人呐,一旦喝醉了酒,所有的情绪就会被放大。
映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想起家中的云姨娘只觉心疼,更是难受的掉起眼泪,呜呜哭了起来。
春萍何曾见过这个阵仗,当时就吓坏了,又是哄又是劝,可是半点都不奏效。
阿柳也着急道:“春萍姐姐,这可怎么办啊?”
就连在外头候着的小卓子也跟着出起主意来:“……主子从前没有喝过这梨花白,每种酒酿造的东西都不一样,我可听说有人喝多了酒没了的,等着大夫一来才知道原来那人不能吃高粱,先前一吃高粱就浑身长疹子。”
他是越说越怕:“春萍姐姐,你说主子……”
春萍也被吓了一大跳,磕磕巴巴的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快去请孙院正过来。”
阿柳连声下去。
春萍还觉得不放心,又叫小卓子去请皇上过来。
小卓子也不敢多做停留,急忙往泽华园跑。
等皇上听说这消息也被吓得脸色一沉,抬脚就往蔚秀园走,厉声道:“映微如何会不好了?昨日不还好好的吗?”
待皇上紧赶慢赶去了蔚秀园时,映微已喝得晕晕乎乎,迷糊间瞧见有人朝自己走过来。
虽说这人是皇上,可落在她眼里却变成了云姨娘,她记得云姨娘从前有一件鹅黄色的旗服,上头用金丝线绣着芍药花,十分好看……
只是,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云姨娘的衣裳颜色怎么深了些?这个子也变高了?
当下,她并没有多想,压根不记得请安这回事,拽着皇上的袖子就道:“……您去哪里了?我好想您啊,我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您了!”
话毕,她的眼泪更是簌簌落下,瞧着十分可怜。
这一颗颗眼泪仿佛珍珠似的,皇上瞧见十分心疼,一把就将她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脊背道:“朕在这儿了!真是个傻丫头,你怎么会见不到朕?”
说着,他微微侧身看向春萍等人:“你们家主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喝多了酒?”
春萍战战兢兢道:“回皇上的话,主子喝了几杯梨花白就成了这样子……可从前主子也会用些酒水,根本不会像今日这样子一个劲儿掉眼泪,奴才觉得不对劲,所以才擅自做主请皇上过来的。”
听闻这话,皇上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些:“这是御赐的梨花白,虽好入口,却是酒性极烈,你们主子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身子又弱,平素顶多喝些果酒,如何受的住?”
“虽说不打紧,却还是请孙院正来瞧一瞧的好。”
说着,他更是微微侧身吩咐顾问行道:“孙院正年纪大了,腿脚不麻利,你派人去催一催,要他莫要耽搁。”
皇上不过是略一侧身,他怀中的映微却以为他要走,紧紧拽着他的袖子道:“别走,您别走……”
“好,朕不走。”皇上的语气愈发柔和,捧着她的脸道:“朕就在这里陪你。”
说着,他更是拦腰将映微抱起,小心翼翼将映微放在**,便是这般,握着映微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低声训斥春萍等人道:“好端端的,你们家主子怎么喝这么多酒?你们见了也不拦着?”
春萍吓得带着阿柳等人连忙跪下,低声道:“回皇上的话,主子是因为心情不好……”
可映微因何事心情不好,春萍却有些不敢讲,毕竟这事儿与索额图有关,她便囫囵带了过去:“奴才等人也劝了,可主子直说心里难受,想要喝点酒,奴才就不敢继续拦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皇上一愣,下意识以为映微是因为他才心情不好,更觉先前自己的做派实在太混账了些,皱眉看着映微道:“都是朕的不是,是朕害你如此伤心难过,是朕的错……”
映微醉得迷迷糊糊,呢喃道:“您,您怎么会有错?不关您的事儿。”
便是醉着,她也不忘云姨娘对她的好。
她越是这样说,皇上心里便愈发不是滋味。
好在孙院正很快就匆匆赶来体,仔细替映微把脉后直说并无大碍,说不过是饮酒过多导致的,等着酒醒之后就好了。
皇上却仍是不放心,觉得映微这样醉着太难受了点。
孙院正连声应是,心中却暗道人喝醉了不都这样吗?
他开了一副温和解酒的方子,待映微服下后,见映微平安无事这才离开。
一通忙活,等着映微略有些清醒时,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但映微依旧不怎么清醒,看着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一下知道这人是皇上,可一下又将人当成了云姨娘。
皇上一直寸步不离守着她,一会儿要春萍给她端水,一会儿要阿柳给她拧了帕子擦身上,最后更觉得阿柳笨手笨脚的,便亲自上阵。
这可把一旁伺候的春萍等人吓坏了,自古以来,只有妃嫔伺候皇上的,哪里有皇上照顾妃嫔的道理?
可她瞧着皇上怡然的模样,到底不敢多话。
映微渐渐有了些睡意,却依旧攥着皇上的袖子不肯松手,低声道:“我,我有些困了,姨娘,你别走,你就在这里陪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