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钰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下, 终还是念念不舍的收回了手,然后用他那双清澈无害的眸子看向裴行昭,整个人又乖又软, 好似任谁见了都不忍心欺负他。
裴行昭在邺京识人无数,却也是第一次见这样性子的少年, 他不由在心里过了一遍, 确认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不算欺负人, 才开口。
“我们今日不能将所有的银子都给你。”
江钰眨眨眼,问:“为什么?”
裴行昭自然不能说因为他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银,这话很是对不起他的身份:“我们加起来也就见过三面,我们不能完全信任你,说不得今儿我们将银子都给齐了, 极风门明日就消失不见了, 届时我去哪里找你?”
江钰想了想, 觉得他说的话好像挺有道理的, 于是伸出四根手指:“我跟你保证极风门肯定不会消失不见, 你也不会找不到我,我可以发誓。”
裴行昭按下他的手, 道:“我不相信誓言。”
“再说, 发誓是三根手指。”
江钰立刻便要伸出另一只手, 却又被沈云商按下:“在我看来,誓言是虚无缥缈的,做不得真,或者, 你将你的真实身份告知于我们, 待我们核查属实之后,便将两百万两银子给你。”
裴行昭不动声色的看向沈云商, 见她几不可见的点点头,便顺着话道:“是啊,若是你能告诉我们,你家在何处,我们就将银子一并给你。”
江钰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怎地,他沉思时也没有收回两只分别被按住的手,这个画面若叫旁人看着,定要认为沈云商二人欺负了他。
很快,他便摇头:“不行。”
“我不能告诉你们。”
沈云商微微松了口气,唇角轻轻扬起:“所以,我们也不能十分的信任你。”
她记得裴行昭方才问过他的身份,但他却避而不谈,所以她猜测他此时也不会如实告知他们,当然她也不是真的想知道。
每个人都有秘密,与己无关的不必深究。
“那...”
江钰再次看向桌上的银票:“你们有什么好的主意?”
裴行昭赞赏的看了眼沈云商,便问:“这些银票够极风门撑多久?”
江钰几乎没怎么思索便道:“半年。”
沈云商微讶:“才半年?”
“门中弟子学习的东西很多,花销也很大。”
江钰解释道:“光药材花费就是很大一笔数目。”
裴行昭顿了顿,道:“那我们便以半年为期,每半年给你十五万两,直到结清,但在此期间,我们可以调用极风门的人手,如何?”
江钰又沉默了。
沈云商见此,便追加了句:“在结清期间,我们调用人手一个月分别不超过三次。”
江钰抬眸看向她,二人对视半晌,江钰终是点头:“好。”
“那,可以放开我了吗?”
沈云商裴行昭一愣,这才发现各自还按着江钰的手腕,忙齐齐松了手。
江钰却没有收回手,而是看向桌上的银票,眼睛亮晶晶的:“我可以拿了吗?”
“可以。”
沈云商的话音才落,他就已经将银票飞快卷走揣进了怀里,似生怕二人再抢回去。
沈云商莫名觉得他这个动作像极了护食的小动物崽子。
“需要再签一份契约吗?”
江钰确认银票装好了,抬头问。
裴行昭:“签吧。”
于是,三人再次追加了一份协议书。
等一切处理妥当,江钰便放了信号,说是揣了太多钱行路不安全,要通知门中弟子来接。
沈云商裴行昭听掌柜的说近日此处不太平,便也有些不放心将江钰一个人留在这里,且也还要等玉薇回来,他们就干脆陪着江钰一起等他的弟子。
几人倒也不是干等,而是并肩在县城中闲逛。
此处乃姑苏辖地,离姑苏也不远,人文风俗都没什么差别,只是多了些民间手艺人编制的小玩意,和一些本地的特色小食。
沈云商对此颇感兴趣,走几步就得要买点什么。
“这只竹蜻蜓做的好精美。”
沈云商又停在一处小摊位上,捏起一只竹蜻蜓朝裴行昭道。
裴行昭动作利索的掏出碎银子:“买。”
“裴昭昭,你看这个面具,像不像你?”
裴行昭才付完钱,沈云商的声音就从隔壁的摊位上传来,他一边接过竹蜻蜓,一边朝她看去,然后脸色一黑。
沈云商手上拿的是一只黄色小狗狗的面具。
他正要出言挤兑她时,余光便瞥见一抹银光。
他在邺京三年,遇刺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所以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沉提气朝沈云商掠去。
沈云商似浑然不知危险将至,手中还举着面具。
“小心!”
她听得声音挪开面具,脸上灿烂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裴行昭就已掠至她身侧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往旁边闪躲。
许是因为惊吓,她手中的狗狗面具掉落在地。
“叮!”
脆响和面具落地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沈云商惊疑之下回头瞥了眼,见是裴行昭用短刃打掉了那枚原本朝她袭来的暗器,否则那枚暗器便会刺进她身后的小贩身上。
小贩吓的瞪大眼,惊觉捡回一条命后慌忙蹲下,与此同时,四处涌现了不少手持大刀的刺客,周遭也因此发生了混乱,惊叫声连连。
裴行昭出门只带了一把短刃,先前在客栈是抢了刺客的剑,如今短刃被他扔出去救了人,便成了赤手空拳。
他将沈云商护在身后,目光凌厉的看着将他们包围了的刺客。
“拿好,站着别动。”
裴行昭将竹蜻蜓和刚才买的小玩意一并交给沈云商,轻声道。
沈云商看了眼他用细布缠绕着的右手,沉默着接了过来。
见她未语,裴行昭便以为她应是吓着了,闻声安抚道:“别怕,我在。”
沈云商抿着唇轻轻点头:“嗯。”
她望着挡在她身前挺拔的身影,眼底没有半分慌惧,她知道他的身手,也信任他。
有他在的地方,她从不感到害怕。
那三年,她虽然和他并不在一处,但她知道他在邺京,也在那片天空下,她便从没有怕过。
信任裴行昭,好像是她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本能选择。
刺客一涌而上,裴行昭也将沈云商稳稳护在了身后,未让人伤她分毫。
沈云商看了片刻,知这些人并非裴行昭的对手,才挪开视线寻找江钰。
很快,她便看到一个小摊后露出的一片紫色衣角。
她唇角一弯,这人躲的倒是挺快。
战斗大约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
刺客不敌裴行昭,尽数撤退。
确定已经安全后,江钰才出来走到二人跟前,路上顺便将裴行昭方才那把短刃捡起来,递给他:“这次我看清了,都是冲着沈小姐来的。”
不必江钰说,二人心里也有数。
那些刺客的目标只有沈云商。
他们拼尽全力的想要靠近沈云商,都被裴行昭挡了回去。
“跟客栈的不是同一批。”
裴行昭拧着眉道:“兵器和武功路数都不同。”
沈云商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劲风就穿过空中疾驰而来,直冲江钰面门。
裴行昭手中的短刃又扔了出去。
江钰还在愣神时,他便一把将他拽到了身后,冷声道:“这一次我也看清了,是冲着江门主来的。”
江钰虽然还是感到困惑,但在事实面前,他无从反驳。
一批蒙面人凌空而来,新的一轮打斗又开始了。
沈云商看了眼裴行昭手上已渗着血的细布,眉头微微蹙起。
“江门主,你的弟子还没到?”
话刚落,街头便出现几个穿着蓝白相间衣袍的极风门弟子,他们看见这边的动静后,先是一愣,而后飞快拔剑腾空跃来,加入了战斗。
“门主!”
“门主,您没事吧?”
江钰摇头:“我没事。”
他答完又转头朝沈云商道:“弟子来了。”
沈云商:“...我看见了。”
有了极风门弟子的加入,裴行昭便退了回来,怕误伤着二人,先将沈云商和江钰带离战场。
几人行至一条巷中,确认安全后便停了下来。
裴行昭的目光在江钰和沈云商身上来回扫视。
“你们做了什么,惹的什么人?”
江钰先回答,他还是一脸茫然:“我真的不知道。”
沈云商也是同样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裴行昭:“......”
“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们还不知道仇家是谁?”
二脸迷惑,同时摇头。
裴行昭伸手扶额,长长一叹:“我真是....”
“罢了!”
裴行昭看向沈云商:“你最近没惹什么人?”
沈云商抬眸看他。
除了赵承北,她想不出来惹过谁。
裴行昭看懂她的意思,眼底一片暗沉。
其实,他亦是从一开始就怀疑是赵承北。
沈商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遇刺,除了赵承北他实在想不出别人。
可他不太懂,若真是赵承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杀了沈商商,对他有什么好处?
“江门主,我不管你是惹上了什么仇家,希望不要牵连我们,现在你的弟子也到了,我们就此别过。”裴行昭按下心中思绪,朝江钰道。
江钰忙道:“你不能不管我。”
裴行昭:“...我只管我未婚妻,我管你作甚?”
“我是你们的门主。”
江钰给了个非常合理的理由。
裴行昭:“......”
“我死了,契约就不作数了。”
裴行昭咬了咬舌尖。
“极风门门规,门中所有人必须无条件的保护门主,也就是我。”
裴行昭气哼了声:“你信不信我杀了你,取而代之?”
“你不会杀我。”
江钰肯定的道:“你刚刚对那些刺客都没有下杀手,我推测你应该没有杀过人。”
推测的真好。
裴行昭皮笑肉不笑道:“我不介意为你破例。”
江钰摇头:“那不值得,也不至于。”
“你们就再等等,就等一小会儿,等我们的弟子来了再走也不迟。”
一句‘我们’,就将沈云商裴行昭融入了极风门。
裴行昭看他半晌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现在有点好奇,江门主到底是哪里人了?”
说他单纯,却又有点小心思;说他笨,人家有两百个身怀绝技的弟子;说他聪明,有时候又像个小傻子。
“如果我们一直不散,大概,可能我会告诉你们。”江钰承诺道。
大概,可能....
那就是不确定。
什么身份值得这般谨慎?
“行啊,那我们就在这里保护我们的门主,直到我们的弟子找过来。”
裴行昭挤进二人中间,抱臂道。
三人就这么靠着墙无言的等待着。
大约小半个时辰,极风门的弟子寻了过来,裴行昭飞快将江钰推到他们跟前:“门主毫发无伤的交给你们了,再会。”
说完,他也不等他们回话,就拉着沈云商离开了。
二人刚回到客栈,玉薇恰好也回来了。
她看了眼二人牵着的手,便大约猜到了什么,没去问裴行昭为什么也在这里。
得到沈云商示意后,她便禀报了打探到的极风门中的事。
除了大多弟子都有些特立独行外,没什么异常。
沈云商听完,沉默几息后道:“这里不太平,我们先回城。”
沈云商裴行昭都是坐江钰的马车过来的,回去便租了一辆马车。
启程之后,二人双双闭目养神,实则都在回忆。
沈云商听出来了,江钰带着些邺京口音。
她也算是见过不少达官贵人,江钰周身的矜贵温润骗不了人,所以她可以肯定,他非富即贵。
邺京几大富商中没有江姓,她跟着崔夫人时与许多世家公子都打过照面,她思来想去,也没有人能同江钰对得上号。
且邺京几大世家权贵中,亦没有江姓。
不过朝臣中倒是有一位姓江,但家世不大显,家中确实有几位公子,也有年纪跟江钰差不多的,但她隐约记得,有一次宫中宴会,她路过江家的席位时看了眼几位公子,并不记得见过江钰。
要么是她当时没太在意忘了模样,要么江钰并非朝臣之子,要么...江钰的名字是假的。
若是假的,他会是谁。
另一边,裴行昭亦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他曾因赵承北给他安排的差事,与江家几位公子都有过几面之缘,他可以肯定那里面绝对没有江钰,江家也没有儿子放在外头。
且,江家养不出这样的江钰。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江钰这个名字是假的。
若是假的,那就不好查了。
不过赵承北在朝中的势力他大多都清楚,并没有江钰这样的人。
所以,只要与赵承北无关,江钰是谁对他而言便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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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钰在弟子的护送下平安顺利的回了极风门,刚走进去,一管家打扮的中年人就给他送来一封信:“公子,邺京来信了。”
江钰接过来,将怀里的银票交给他:“这些够门中撑半年了,先拿着应急。”
中年男子接过银票,几番踌躇后还是问道:“公子,您打算何时回邺京?”
他已经按照夫人的吩咐将所有的生意都亏损了,却不知道公子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银票。
江钰想了想,道:“不急,我才交了两个新朋友。”
中年男子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可是...你已经离家出走五年了,再不回去,夫人会很担心。”
江钰皱眉反驳:“父亲母亲同意了的,怎么能算离家出走?”
中年男子:“......”
您管离开时留了封信,叫‘父亲母亲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