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怒吼质问不知何时就变成了柔声低哄, 慢慢地,又开始打情骂俏。
外头看热闹的几脸嫌弃。
“我就知道会是这个走向。”慕淮衣意兴阑珊的嘁了声。
绿杨狠狠抹了抹眼角。
浪费了他这不值钱的眼泪!
玉薇偏头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手帕给他。
绿杨愣了愣, 接过后捂在鼻子上,重重一擤:“谢谢啊, 嚏。”
慕淮衣嫌弃的挪开几步:“啧啧!”
真是个憨货。
“我洗了再还给你。”
玉薇:“...不要了。”
“那好的吧。”绿杨眨眨眼, 小心翼翼的将手帕收进怀里。
慕淮衣:“....”
啧啧!真有心机!
门突然从内打开, 几人忙回头望去,却见二人携手走了出来,好一番情意绵绵,你侬我侬。
慕淮衣翻了个白眼儿,恶声恶气道:“从今天开始, 在我没有未婚妻前, 你们两个, 不准同时出现在这里!”
裴行昭沈云商对视一眼, 裴行昭颇为遗憾道:“那完了, 我和沈商商岂不是这辈子都不能一起出现在这里了。”
沈云商跟着附和:“是啊,慕公子你怎么能这样。”
慕淮衣:“.....”
他挎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清溪, 送客!”
清溪还未应声, 裴行昭就已牵着沈云商快步离开了。
“门口给我贴上裴行昭不得入内!”
慕淮衣便不解气的冲二人的背影吼道。
清溪淡笑点头, 却并未吩咐人去办。
这样的事情已屡见不鲜,当不得真。
出了醉雨楼,沈云商将裴行昭送上马车,朝他道:“回去好生养着。”
裴行昭回以他招牌的‘桃花笑’:“好的。”
即便沈云商看这张脸从小看到他, 但每次见着那双弯起的眸子, 还是忍不住惊艳,她强行挪开视线, 伸手从裴行昭手中扯下马车侧面帘栊,转身走向自己马车。
不能被美色误了正事。
她前脚一走,帘栊又被裴行昭掀开,但他并没有叫住她,只弯起眸子目送着她上了马车。
赵承北虽答应他不会再让他尚主,也不会动她,但他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因为前世,裴家扶持他登上龙椅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卸磨杀驴。
一个在天下万民眼中,几近完美的帝王,是不能有污点的。
而逼迫他退婚尚主,占用裴家钱财这样的污点,正如他所说,他要将它们按进尘土,永不出世。
所以,赵承北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他的命。
自然他今日也不是真的要投诚,他还没蠢到将老路再走一遍,眼下不过是缓兵之计。
他得尽快搭上能与赵承北抗衡的势力,而南邺几处边城,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
但同时他也清楚,还不够。
几位大将军护得了他们一时,却护不了他们一世,他和赵承北迟早会翻脸,只凭此还远不能全身而退,他还得做的更多些。
“走。”
见沈家的马车已经开始前行,裴行昭才放下车帘,敛了笑意朝绿杨道:“我要去一个地方,你将镖局的管事请到院中等我。”
绿杨看了眼他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但还是没再多言,应下:“是。”
另一边,沈云商一上马车脸色就沉了下来。
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可她心里也清楚,她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虽然在姑苏城,她若想要报复回去并不是难事,但她若动了手,赵承北定会怀疑到他们身上,那么裴行昭今日所做的就白费了。
那三年里她能心平气和的在崔家斡旋,是知道沈白两家无碍,裴行昭也过得不错,可现在,这条路才刚刚开始,裴行昭便受了这等伤,她愤怒的同时却也生惧。
这条路是完全未知的,并不见得比她先前的选择更好。
所以她很害怕。
若裴行昭出了什么事....
不,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沈云商重重闭上眼又睁开:“玉薇,手底下可有有能力且很信得过的管事?”
玉薇想了想,答道:“云水楼的掌柜出自白家,他家中的人也都是白家的家生子,他信得过。”
“云水楼...”
沈云商喃喃念了句,似在沉思着什么。
云水楼是她名下的酒楼,倚水而立,背对云天,当年建成之后选掌柜时颇费了一番心思,最后还是外祖母将现任掌柜给她送来。
在他的经营下云水楼的生意日渐红火,虽比不得姑苏酒楼,但也已是颇具盛名。
“我记得,他被赐了白姓?”
玉薇点头:“是,他曾与老母亲逃荒到金陵,被白老夫人所救,给了他一碗饭吃,也给他母亲治了病,后来他母亲百年归土,也是白老夫人给了他一块白家风水上佳的地作为墓地,之后他求娶了白老夫人屋里的一个家生小丫鬟,并主动请求签下死契,他在白家尽职尽忠,立下不少功劳,白老夫人问了他的意思后,做主赐了主家姓。”
沈云商名下的铺子一直是白蕤身边的嬷嬷带着玉薇在管着,是以玉薇对这些铺子的管事底细都很清楚。
沈云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半晌后,道:“那便将他一道请过来。”
赵承北在姑苏,她不能大张旗鼓在姑苏购买粮草再运往各地,她得在临近边城的地方囤积,可做这些颇费时间,她自然是分身乏术,所以得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帮她做。
原本她是想让玉薇走一趟,但玉薇模样出挑,放她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她实在不放心。
玉薇点头应下:“是。”
说话间,马车徐徐停在一间成衣铺门口,沈云商穿着大氅进去,不多时,有人穿着她的大氅出来,上了马车。
而沈云商则换上另一件衣裙,悄然从后门离开。
暗中跟踪的人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一路跟着马车到了沈家,见沈云商与玉薇进了府门,才有人离开去复命。
而玉薇回拂瑶院换了套衣裳,又折身从暗门出了府。
-
沈云商绕过几条巷子,穿过闹市,到了乌衣巷。
乌衣巷有一座小庄园,名唤花间酒,是一个卖花和卖酒的地儿。
但花间酒只卖名花名酒,且价钱都不菲,是以出入的客人并不多。
沈云商抬眸看了眼花间酒的牌匾,而后提裙徐徐走了进去。
与她记忆中一样,一进门便是一园子的花草。
她沿着花中小路缓缓向前行着,不多时,她便看到地上画着的一朵花和前方不远处画着的一坛酒,她抬脚轻轻踩在花上,停了下来。
意料之中的,很快便有人迎了出来。
来人先是看了眼她的脚下,才在她的脸上一扫而过,眼底随之划过几丝讶异,而后打着笑脸恭敬上前:“这位小姐,买花还是买酒?”
沈云商没动,淡声道:“我买脚下这朵花。”
来人眼神微闪,又笑道:“小姐说笑了,这朵花如何取得下来。”
“那我便见一见画这朵花的人。”沈云商。
来人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躬下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姐这边请。”
沈云商微微颔首,随他而去。
庄园内崎岖复杂,小道蜿蜒,走了许久,才终于到了一处宽旷的地方。
“小姐,您想见的人,就在这里。”
那人带着沈云商停在院中月亮门前,便不再向前。
沈云商抬眸扫了眼东南与西北两个方位的房间,几乎没有犹豫的踏进东南方向的厢房。
在她离开后,那人伸手拉了拉月亮门边的一根小绳索,随后,东南方向的厢房中响起了铃铛声。
沈云商走到门口时,门便从内而开。
她进门就往左侧望去,入目是一张屏风,屏风前摆着一张茶案,上头已经放着煮好的茶,而屏风后,隐约能瞧见一道坐着的人影。
沈云商淡然在茶案前落座,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
她放下茶盏后,屏风后的人就开了口:“小姐想买什么花?”
沈云商轻轻一笑:“踩花,暗号,东厢房,饮茶,我连过四关,阁下竟还要试探?”
花间酒并不是只卖花和酒,他们的生意非常之广泛,但总体只以花和酒为区分。
花代表着不见血,而酒,则是买命。
她以前也并不知道这些,只当这只是间卖花和酒的铺子,她是去了邺京后才在一次偶然的事件中知晓的,不仅邺京和姑苏,几乎每座城都有一个花间酒,布局也都一模一样。
屏风后的人闻言轻笑道:“小姐见谅,毕竟不是什么能见光的生意,生面孔一个人来,自然要谨慎些。”
沈云商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小姐想买什么?”
沈云商从怀里掏出在慕淮衣那里借来的银票,放在茶案上,道:“这是十万两,我要五个人,帮我压趟镖。”
屏风后的默了默,道:“小姐这趟镖何时走,去往何处?”
沈云商道:“明日一早,去往边城。”
“哪处边城?”
沈云商:“就近五处。”
“一人一处?”
“是。”
“何物?”
沈云商一时没答。
“一般来说,我们不问货物,但押送至边城的东西,不清楚底细我们不敢接。”那人解释道。
沈云商默了默,道:“粮草棉衣。”
屏风后的人这回沉默的有些久。
沈云商也不急,安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道:“这单生意花间酒接了。”
沈云商微微松了口气,轻轻颔首:“有劳。”
沈云商饮完茶盏中的茶,便起身离开。
就在她走后,暗门中又走出来一人,语气诧异:“这今日两单生意,怎一模一样?”
坐着的那人久久才开口:“大约...是小未婚夫妻间的什么情趣?”
另一人:“......”
什么情趣需要花费如此之大。
且往边城送粮草算什么情趣?
不过,生意既然已经接了,他们也无需过问太多。
“这桩生意要不要禀报东家?”
“送过去吧。”
-
赵承北回去的途中,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
他从未想过他竟会在一个小小商贾跟前失了气势,虽然只有那么一瞬,后头也找回了场子,但也足够让他震怒。
“殿下,您当真答应他?”贴身侍卫看了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赵承北冷哼了声:“若在之前,答应无妨,但如今沈云商身份有疑,本殿下自然不会应。”
沈云商的身份若属实,他必须要握在手里,若握不住,便也不能叫旁人得到。
“那殿下方才...”
“他如此豁得出去,不能将他逼急了。”
赵承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往后靠了靠:“先将他稳住,再另做打算。”
裴行昭可以不尚主,但沈云商,得嫁崔九珩。
可要拆散他们,且不能在九珩大婚前发现端倪,好像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赵承北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邺京现在情况如何?”
侍卫恭敬回道:“太子殿下趁殿下您离京,在大肆收拢朝臣。”
这个答案在赵承北意料之中,他并不感到讶异。
“殿下,您不担心吗?”
赵承北唇角轻掀:“该担心的不是我。”
父皇如今正值壮年,太子便急着收拢朝臣,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得失了父皇的心。
“蠢货。”
侍卫没听懂他话中之意,见他开始闭目养神,便也没再继续开口。
-
风雪天气,好像黑的要格外早些。
沈云商回到拂瑶院时,外头已经看不见了。
她先去见了镖局管事,与他商议好这趟镖的细节后,才又去见了云水楼的掌柜。
云水楼的掌柜被安排在侧厅等候,见玉薇过来请,他便忙起身跟她进了正厅。
他虽然管着云水楼,但却只在云水楼刚开业时见过沈云商,后来一直都是白蕤跟前的嬷嬷或者玉薇过去点账,处理一应事务。
今日他突然被叫过来,还很是诧异。
“见过小姐。”
沈云商坐在上位,从他一进来她便注视着他的一言一行,正如玉薇所说,瞧着是个沉稳规矩的性子。
非她不信任白家的人,只是这趟差事太过重要,她得万分谨慎。
“白叔请坐。”
白掌柜闻言一愣,忙道不敢当此称呼,沈云商柔和一笑,示意他坐下:“我听外祖母提起过白叔,既都是自家人,便随和些,不必太过讲究繁缛礼节。”
白掌柜犹豫了几息,这才恭敬坐下。
但他没敢坐的太实,只挨了个边,随后恭声问道:“不知小姐今日唤我过来有何要事?”
沈云商也没绕弯子,直接道:“我有件事想请白叔帮我走一趟,路途有些远,最快也要年前才能回来。”
白掌柜一愣:“不知是去何处?”
沈云商道:“就近几处边城。”
白掌柜眼里闪过不解:“小姐有铺子在边城?”
他管着云水楼,其他的事并不擅长,小姐要他去这一趟自然只能与生意有关。
“并非如此。”
沈云商道:“我想请你去这几处帮我囤积些粮草棉衣。”
白掌柜面露诧异的看着沈云商。
粮草棉衣,边城,小姐这是要作甚?
“正如你猜测的那般,我想将这些棉衣粮草在边城最需要的时候送到军营中。”沈云商看出他眼底的惊讶,如实道。
“这,这是为何?”
白掌柜忍不住问道。
“今年天冷的早,我预感着不太对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想要让他去做这件事,自然不能瞒着,就算白掌柜不问,沈云商也会告诉他:“所以想着以备不时之需。”
白掌柜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而后不解道:“若真是有雪灾,那朝廷...”
“去岁多地洪灾,后头又闹了疫病,再加上几场大仗,我猜测...”
沈云商放低声音:“如今国库怕是不充盈。”
何止不充盈,国库如今根本就没什么钱了。
否则赵承北也不会有机会借此收拢民心。
“我们作为姑苏首富,若能借此搏一个好名声,说不定能争取到皇商的资格,便是没有,也能赚一赚名气,且在几位将军跟前混个脸熟,对我们沈家而言也并非坏事。”
她自然不是真的想争取皇商,只是她总不能同白掌柜说,她要利用几位将军跟二皇子对抗,如此,定是会吓着他。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若届时并没有雪灾,亦或者朝廷有足够的赈灾银拨下来,这些东西我们也能出手,总归是亏不了。”
白掌柜望着沈云商,毫不掩饰面上的惊诧。
他虽然没怎么见过沈云商,但对自家这位小姐还算了解。
灿烂明媚,心思单纯,不谙世事,乖巧善良,这是老夫人口中的小姐,外界大多数人也都这么认为,他对此也深信不疑。
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
若真是不谙世事,怎会有如此胆魄。
“白叔?”
白掌柜回神,忙应道:“我听凭小姐吩咐。”
“不过,不知小姐可还安排了人手?”
沈云商明白他的意思,道:“若白掌柜有用得顺手的人手也可带上,不够的,便从我院子里挑。”
说完,她又正色道:“白叔,此事外祖母与父亲母亲都不知晓,还请白叔暂且帮我瞒着,毕竟这事如今还没个数,免得叫他们跟着担心。”
白掌柜迟疑了片刻,才点头应下:“是。”
“小姐,何时出发?”
沈云商道:“明日一早。”
白掌柜微怔:“如此快?”
“嗯,此事不宜耽搁,需尽快办好。”沈云商郑重道。
白掌柜点头应是。
接下来,二人又商议了些细节,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白掌柜才起身告退:“我这便回去交代好楼中的事,明日一早便过来。”
“明日不必来府中,直接出城与队伍会和。”沈云商嘱咐道:“切记低调行事,对外宣称是自己的私事即可。”
白掌柜自是应好。
白掌柜离开,沈云商颇有些疲惫的靠在椅子上,抬手揉了揉眉心,玉薇进来瞧见,便过来给她轻轻揉着肩。
“小姐,可要我跟着去一趟?”
沈云商摇头:“不必。”
“白叔去就够了。”
玉薇闻言便没再坚持。
之后二人许久都没再开口,沈云商虽很是疲乏,但闭上眼,脑中就不可控飞快的转动着。
雪灾在一月之后,他们只剩一月的时间赶到几处边城并囤好粮草棉衣,预计在年跟前,他们的名字就会呈到几位将军案前。
也不知道能否拖到那个时候。
裴行昭只说与赵承北谈好了条件,却并未细说,但她心里隐约有猜测。
赵承北能答应,那也就说明她之前所想是正确的,并不是三公主看中了裴行昭,而是赵承北看中了裴家的钱财。
那么能让赵承北答应的,自然就只能是钱。
但她猜不到,赵承北要了多少。
且几位将军护得了他们一时,却护不了一世,若赵承北始终不肯放过他们...
不,是一定,赵承北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或者说,是不会放过她。
虽然她至今都不清楚她到底有何可以让赵承北急用或者忌惮的。
沈云商突地睁开眼,眼底冒着某种异光。
忌惮…
没错!赵承北对她更多的并非利用,而是忌惮!
否则,他根本不必让崔九珩娶她。
依着赵承北的性子,无利可图的事情他怎么会做,更何况还事关崔九珩。
崔九珩是崔家嫡子,且在赵承北心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他的婚事本能争取到更大的利益,却偏偏娶了她。
而且,若非她身上有对赵承北而言极其重要的东西,一开始杀了她便是,何须如此曲折。
不过最后,赵承北还是对她下手了。
她猜想,他多半是想利用她为饵若无结果就将她除之而后快,让她不能成为他的威胁。
可赵承北有什么可忌惮她的。
沈云商自然而然想到了那枚半月玉佩。
那枚玉佩似乎是唯一能回答她这些疑惑的东西。
可再深的,她便无从查起了。
母亲未曾对她详说,她便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况且,那是她成婚时母亲才给她的,现在的她根本还不知道它的存在,所以也就无从问起。
思来想去,最终似乎又陷入了一种循环。
太阳穴突突直跳,沈云商强行从思绪中抽离。
现在想什么也无益,眼下,她最应该考虑的是以后。
几位将军暂且只能解燃眉之急,想要从赵承北手中全身而退,还得另想它法。
首先,她要做最坏的打算。
所以最重要的,是要筹备一条后路,就算跟赵承北撕破脸,大祸临头,她得有能力护住沈家。
白家底蕴相对深厚,族中有人在邺京为官,若非必要,赵承北不会动白家;裴家老爷子那一辈有一位幼弟亦是官身,不过,似乎早年出了什么事,两家已不来往多年,但若赵承北只是图裴家钱财,那自然也不会做的太绝,所以其实最危险的是沈家。
可还是那句话,她现在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哦,钱也没多少了,还有十万的外债。
沈云商再次长长叹了口气。
玉薇听到她接二连三的唉声叹气,便知她心中又在琢磨着什么,遂出声劝道:“小姐今日已很是疲累,不如先好好休息,明日再想?”
沈云商很听劝:“也行。”
她起身时,随口问道:“你说,若是有朝一日大难临头,有什么办法能保住沈家。”
玉薇想了想,道:“小姐是指二皇子吗?”
沈云商轻轻点头。
玉薇便顺口回道:“若是他的话,要么有一个比他更尊贵的人相助,要么逃。”
沈云商脚步一滞,转头看着玉薇。
良久后,她徒然一笑:“或许,这就叫当局者迷?”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竟然琢磨了这么久。
玉薇遂问:“那小姐觉得哪种可行?”
这个问题又把沈云商难住了。
比赵承北更尊贵,且同赵承北站在对立面的只有一个人。
太子赵承佑。
她对东宫了解不深,但隐约知道他的处境。
元后早逝,外家根基虽深,但这一代家主的智谋远不如祖辈,除此之外支持东宫的几乎只有朝中坚持嫡长为尊的老臣。
所以,对比起有皇后和母族鼎力支持的二皇子,太子显然落了下乘。
而赵承北借着这一次雪灾声名远扬,太子从原本能勉强与他分庭抗礼变得逐渐式微。
她想要以太子对付赵承北,那就得帮扶太子度过这关键的一关,可是时间紧迫,她如何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见到太子,并说服他联手,这听起来就是天方夜谭。
再者她隐约知道,就在年前,太子似乎做了什么让陛下不喜之事,失了陛下的心。
若走这条路,很难。
这似乎并不是最好的选择,那就只有...逃?
沈云商唇角一压,同样,这也不是很好的选择。
“苍天呐,想活命好难。”
沈云商走出厅内,对着冰天雪地哀叹道。
玉薇默默地的立在她身后,望向院中积雪。
回应沈云商的只有一阵冷风,吹的她浑身一个激灵,也顾不得再伤春悲秋,立刻转头就走:“回屋回屋。”
玉薇见她如此模样,唇角轻扬,应声跟上。
走到寝房门口,玉薇却见沈云商脚步突地顿住,而后回头看着她:“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两个办法同时进行?”
虽然都不是最佳选择,但都有机会保命。
单选选不出,那就一起?
东边不亮西边亮,总能成一个?
玉薇被她问的一怔,片刻后,她眨眨眼,道:“小姐选的那位尊贵的人是?”
沈云商伸手往上指了指:“他的长兄。”
玉薇几番犹豫踌躇,才道:“...可是想见那位,不容易。”
她这话算是委婉的了,以她们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见得到东宫。
沈云商自然也听出来了。
还有一种可能,东边不亮西边也不亮!
她盯着玉薇半晌后,黑沉着脸:“罚你今晚不准说话了。”
说完,她便推门而入。
玉薇在门口伫立几息后,才抿了丝笑意抬脚进屋,关上了房门。
小姐自从那日发热后,就一直心事重重,好像时刻都紧紧绷着那根弦,不得放松,今日倒是难得见小姐耍小孩子脾气。
天色已晚,二人洗漱完后便各自睡下。
冬日的夜好像格外漫长些,亮的也较晚。
玉薇起身时往屏风后看了眼,见里头没有动静,便道人还未醒,便放轻了动作,待她穿戴好再往里看时,依旧没有动静。
但,纱帐似乎动了动。
玉薇顿时就明白了。
她默默走到床前,唤了声:“小姐。”
没人应她。
玉薇便继续道:“小姐,今日要去给夫人请安。”
被子动了动,彰显着主人的抗拒。
“若去晚了,奴婢就要挨罚了。”
这时,被子里终于传出了声音:“太冷了啊玉薇姐姐。”
玉薇:“...小姐比奴婢年长些。”
沈云商砰地拉下盖住头的被子,转身瞪着纱帐外立着的人:“不能去给母亲请个假吗?”
玉薇反问:“小姐觉得呢?”
沈云商瞪了半晌,泄了气。
她觉得不太行呢。
又耗了片刻,沈云商终于咬着牙掀开被子起了身。
玉薇则转身唤了清栀进来,伺候沈云商洗漱。
二人收拾妥当,便披着大氅往白蕤院中走去。
“你说的对,我们暂时是见不到那位的,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先想想怎么逃。”沈云商边走着,边道:“我昨夜想好了,想要从赵承北手中逃走,除了权势,只剩下武力。”
“所以呢,我现在需要一批武功高强的人,越多越好。”
沈家上下几百口人,要全都护住,并不是易事。
“除此之外,还要开始囤积钱财,逃走后才能生存。”
沈云商继续道:“所以,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玉薇思索良久,回道:“没有。”
一大批武功高强的人,还得敢从朝廷或者二皇子手中救人,她着实想不到要从哪里去弄。
“江湖啊,小笨蛋。”
沈云商似是猜到玉薇所思所想,道:“绿林好汉那么多,总有人看在钱的份上愿意的吧。”
她也想过花间酒。
但很快就被她否决了。
其一,价格太过昂贵。
若赵承北对沈家动手,那她就等于是买命,买命可不是两万两一个人了,得十万一条命,几百号人...她暂时不敢想。
其二,花间酒有很大的可能不会接这单生意。
花间酒的规矩,生意不涉及皇权。
小笨蛋玉薇喔了声:“那请问小姐,要救下这么多人,还得带他们逃亡,得要多少绿林好汉呢?”
沈云商想了想,道:“那得看绿林好汉有多大本事。”
其实玉薇担心的也正是她担心的,再怎么样几十号上百人是少不了的,她要从哪里去弄这么多人来备着?
“你知道江湖中有什么门派,专门干这个的吗?”
单个单个聚集自然很难,但若是一整个门派,那就容易多了。
玉薇摇头:“不知。”
“但大概是没有的。”
反正,她目前还没有听说有哪个江湖门派是专门救人的。
之后很长一段路,沈云商都没再开口,临到院中她才道:“晚些时候我们去打听打听,有就最好,没有...”
“我们买一个!”
玉薇惊的瞪大眼。
这才花了一百多万两,哪来钱再去买一个门派!
她只跟着嬷嬷去买过铺子,却不知买一个门派需要多少钱,但那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况且,建立一个门派不容易,谁会想不开拿来卖。
沈云商说干就干,从白蕤院中回来,她就带着玉薇乔装从暗门出去,到东市去打探。
救人的门派确实没有,但卖门派的还真给沈云商撞上一个。
玉薇当时的神情精彩极了,她觉得小姐已经是异想天开,却没想到竟还真有这种事。
其实说卖也不恰当。
这个门派叫做极风门,创立五年,门中弟子共两百余人。
根据告示下极风门中的弟子叙述,沈云商有了以下总结。
极风门两百名弟子又分属各小派系,根据自身天赋或者喜好习不同技能,其中包括武功,暗器,制毒,做药等等。
五年来,门内一切顺风顺水,各个派系都有佼佼者。
而培养这些人才需要巨大的财力,可偏偏这位门主创立门派行,但是做生意实在是背,五年来,多处生意亏损,门主的家当也差不多消耗殆尽,导致现在门派入不敷出。
门中的大多也都是痴人,只会钻研自己熟悉的领域,对于做生意那是一窍不通,所以现在想要让门派不散,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招一位副门主。
换句话说,就是招个培养门中弟子的钱袋子。
大约是为了不浪费时间,告示下头标明,招副门主两百万两起。
意思就是没有两百万的不要去耽搁他们的时间。
“啧啧,这个门主...”沈云商从告示栏下退出来,摇头叹了声。
就在玉薇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批判的话来时,却听她饶有兴致道:“有点意思。”
玉薇:“.....”
拿着万贯家财去创立门派,生意失败,家财散尽,又面临门派解散危机,有点什么意思?
败家的意思?
玉薇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沈云商。
这么想的话,倒是和她家小姐挺像的。
“走,我们去会会他。”沈云商兴致盎然道。
据那告示上所述,他们的门主此时正在客栈中等着有缘人出现。
玉薇虽然不愿意打击她,但还是忍不住轻声道:“小姐,两百万两起,咱们从哪弄这么多钱?”
沈云商挑眉:“保命要紧,至于钱嘛,车到山前自有路。”
玉薇听她这么说,也就不吭声了,跟着她往客栈走去。
然他们没想到,才进客栈,便迎面撞上一个人。
此人正是答应沈云商好好在家养伤的裴行昭。
几目相对,怔愣几息后,几乎同时开口。
“你怎么在这?”
“你又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