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商妆扮好,捏着手帕走几步咳几声,装作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往正厅走去。
昨夜雪已经停了,早晨下人已经将路上积雪清理干净,一路倒也算平坦。
虽然她猜测赵承北今日不会为难父亲母亲,但此人太过危险,她心中还是有些担忧,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前院。
然她才踏入廊下,便听里头愉快的交谈声传来,她微微一怔后,不由放轻了脚步。
“原来你们是来游玩迷了路才与小女认识的啊,哈哈,小女心善,又是个热心肠,带个路而已,她肯定不会拒绝。”沈枫笑着道。
“正是,沈小姐人美心善,确实帮助我们良多,原我还感叹沈小姐这般的花容月貌,世间难得一见,今儿一见沈老爷沈夫人,可算是明白了。”
这是三公主赵承欢的声音:“沈小姐这模样,全然是遗传了沈老爷与沈夫人的。”
“崔小姐谬赞了。”白蕤柔声道。
“小妹说的确是事实,在下见二位感情深厚,默契非常,想必沈老爷与沈夫人当年定也是一段佳话。”赵承北道。
沈云商神情一滞。
类似的话崔九珩也曾问过她。
“哈哈,崔公子好眼力,我和夫人当年那自是好一段佳话。”沈枫一脸陶醉:“我记得很清楚,那年花灯节,人群涌动,而我一眼就看见了夫人,夫人提着花灯仿若仙子临凡,我们一见钟情...”
白蕤忍不住打断他:“是你对我一见钟情。”
沈枫笑着道:“嗯对对,是我对夫人一见钟情,开始猛烈的追求,送花,送首饰,送钱,送铺子,送房产,送衣裳,送糕点,送...”
白蕤瞪他一眼,没好气道:“还送了一对石狮子,你们说这人是不是有病,谁追姑娘送石狮子!”
“总之呢,就是在我不懈努力下终于打动夫人芳心,抱得美人归。”沈枫得意的端起茶杯饮了口。
白蕤:“分明就是你不要脸天天往我家凑,父亲母亲嫌你烦才答应。”
沈枫一愣,放下茶杯::“夫人嫌我烦?为什么,夫人不爱我了吗,夫人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夫人你看看我,夫人是不是我人老珠黄,你嫌弃我了...”
沈枫喋喋不休,一个人就能叫厅内热闹不已。
崔九珩,赵承欢面无表情的看向赵承北,好端端的起这个话头作甚。
赵承北默默垂首。
他好像就问了一个问题。
沈云商听到这里,勾了勾唇,踏进厅内:“父亲,母亲。”
她柔柔弱弱的请了安,并轻轻咳了几声。
“哎哟,商商来啦,怎么样啦,身子好些没有啊?”沈枫一见沈云商过来,便想起身过去,被白蕤用眼神制止了,遂只得身体微微前倾,关切道。
沈云商轻柔道:“回父亲,女儿已经无碍了,咳,咳咳。”
“啧,这还咳着呢怎么无碍,冰天雪地的就该好好在屋里养着,你出来作甚...”
“咳咳咳!”
沈枫的话还没说话,被白蕤几声清咳打断,沈枫似这才反应过来什么,神色有些尴尬的飞快扫过赵承北几人。
沈云商今日出门,正是因为他们的到访。
“那什么,商商啊,这几位崔公子崔小姐是专程来探病的,你说说这大冷天的还特意来一趟,真是有心了。”
沈枫话锋一转,哈哈笑着道。
赵承北自然不会去计较他方才因担忧女儿的失言,只轻轻一笑,看向沈云商:“沈小姐与小妹一见如故,又与我们有恩,自然该来的。”
“沈小姐,你说是吧?”
沈云商的手帕还掩在唇边,闻言轻轻抬眸,就对上赵承北温和的笑容,她本能的捏紧了手中绣帕。
世人都道二皇子殿下和善大义,仁慈宽厚,可她却清楚,这人笑容底下掩藏着多么深的心思,笑面虎都不足以形容赵承北。
即便她多活了那三年,但心中对于这个人的忌惮和惧意,仍旧还在。
“咳,咳咳咳...”
沈云商垂眸,又是几声清咳,待缓过来些,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崔公子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倒是我病了这许多日,精神不济,怠慢了各位。”
“沈小姐哪里话,今日是我们冒然上门,失礼打扰小姐修养。”赵承欢看着沈云商,好似带了几分内疚道:“是我的不是,先给小姐赔罪了。”
沈云商不由再次抬眸望去,对方轻轻朝她笑了笑。
赵承欢五官明艳,饶是她浑身透着贵气,可不知是不是容貌的原因,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妩媚,普普通通一句话都像是带着勾子似的,但又偏偏叫人生不出半点旖旎和轻视,甚至她那无形的气势能压得人瞬间弯下脊梁,对她俯首臣称。
这就是皇女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底气。
沈云商早已见识过。
初见那次她盛装打扮赴约,却在见到赵承欢的那一刻,气势全无。
但这一回,不一样了。
她毕竟做了三年崔家妇,几乎日日被架着在贵夫人小姐堆里周旋,成长迅速,即便今日来的是皇后娘娘,她也能应对自如。
与生俱来的皇家气质她压不过,自然也不用去压。
对方若气势凌人,她便可和煦如风,轻柔如水,只需镇定自若,如此,即便身份远不如对方,也能不落下乘。
这是崔夫人教她的。
沈云商用绣帕轻轻压了压唇,而后眉眼一弯,浅浅一笑,声音细柔但却吐字清晰:“崔姐姐来,我自是万分开心,岂有打扰之说。”
“上一次与崔姐姐在茶楼相谈甚欢,还讨了崔姐姐几杯上好的雨前龙井,我一直惦记着得再请回来,正好今儿崔姐姐与两位公子来了,我自是要好生招待。”
说罢,她也没给赵承欢开口的时间,转头朝沈枫白蕤屈膝,恭敬请示:“父亲,母亲,今日女儿好友来访,不知可否自作主张,设宴宴请好友。”
沈云商一番话落,不说赵承欢几人愣了愣,便是沈枫白蕤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一瞬,他们好像从女儿身上看到了几分本不该属于她的威压。
白蕤最先回神,她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沈云商,才道:“自是可以。”
“你们难得相聚,我们长辈在这里反倒碍事,我将素袖留在这里,有什么需要,你吩咐她就是。”
沈云商含笑道谢:“多谢父亲,母亲。”
白蕤拉着沈枫离开时,避着人朝素袖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颔首。
二人走到厅外,才传来沈枫的声音:“哎呀,我怎么觉得我们女儿懂事了好多啊,夫人你说是不是啊,啧啧,我这心啊,可真是倍感熨帖...”
声音逐渐远去,很快便消失。
赵承欢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她若有所思的盯着沈云商。
在茶楼时,她抬着下巴强撑着气势,却是一只纸老虎,周身没有半点棱角,如今不过半月余,她却好似变了个人。
还是说,那日不过是她的伪装,她绝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化如此之大,若非知道她的身份,便是告诉她这是邺京哪家贵女,她都是信的。
赵承北同样神色难辨的看着她,只有崔九珩虽先是略显惊讶,但很快就垂下了视线。
沈云商只当不知他们的打量,在玉薇的搀扶下坐到崔九珩旁边的椅子上,正好,与赵承欢面对面。
“素袖姑姑,劳烦你帮忙去厨房说一声,今日中午要府中最高规格的宴席,看看厨房有没有善邺京菜系的厨子,若是没有,便去姑苏酒楼请一位过来。”
姑苏酒楼是姑苏城最好的酒楼,没有之一。
里头日日爆满,规矩是提前三日预约,但并不一定排的上号,要是当日去,那就更不可能有位了。
崔九珩让人排了好几天队才得以进去,此时听沈云商要请人家厨子过来,便疑惑道:“沈小姐如何能请动他们家的厨子?”
西烛当时花大价钱都没能在当日买一个位子,这厨子是如何能说请就请的。
沈云商从进来开始,便一直没往崔九珩处看过。
因为对于这个人,她的心情很复杂。
她知他本性善良,许多事情都是受赵承北所欺瞒,而赵承北对他也算是真意,诸多事都不愿脏他的手,只除了一桩。
‘此毒乃浮水,脉象症状与风寒相似,但对身体无碍,只要按时服用解药,一月即可解毒’
‘可我见她今日身体每况愈下,当真没有问题?”
‘崔公子放心,我定不会看错’
那是她得‘风寒’后的第十日,她无意中听见崔九珩与一位民间颇具盛名的大夫对话。
也是从那时开始,她知道,她不是风寒,而是中了毒,但毒却并非是浮水,而是碧泉。
很多人不知,只当碧泉与风寒症状一模一样,几乎在生前无法分辨,但她知道一个分辨的办法,中了碧泉之毒,血液进入水中,会立即消失不见
她也很快就明白,这是赵承北的手笔。
崔九珩去民间找大夫来看,就是已经不相信太医院的人,在怀疑赵承北了,只是他没想到,这位大夫也被赵承北收买了。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将真相告诉崔九珩,可那时太子式微,赵承北如日中天,她若得罪了他,沈白两家,包括裴行昭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既然要她的命,她给就是了。
只要她的家人能平平安安。
所以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吃过药,就让崔九珩以为她是因为没有服用解药而死的。
但要说恨,她对崔九珩着实是恨不大起来。
她在崔家受恩颇多,他也确实没有害她之心。
但他们终究立场不同,崔家与赵承北一体,他与赵承北情谊又太过深厚,甚至可以说是坚不可摧,所以他们,注定是站在对立面。
“崔公子不知,我对姑苏酒楼的东家,有过救命之恩,所以他承诺,姑苏酒楼永远为我开特例。”沈云商淡声回道。
她对赵承北示弱没有用,那三年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这一次,她得要他知道她有利用价值,不能轻易动,如此她才有时间筹谋,而她对于赵承北的利用价值并不多,所以她要把能摆的都摆到他跟前。
姑苏酒楼虽然或许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但却并非毫无价值。
“呀,什么贵客竟劳沈大小姐去请姑苏酒楼的大厨?”
突然,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厅外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叮叮当当,像是环佩玉石相撞。
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纷纷朝外望去,很快便见一位...打扮华丽的灼眼的公子瘸着腿大摇大摆踏进厅内。
他腰间挂着的金珠珠和玉石串随着他走动轻轻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活像个行走的小金山。
但他那张脸太能抗,这般招摇竟也不显俗气,反而像极了世家大族宠爱出来的金贵小公子。
不过,应该没有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会这么打扮。
赵承北几人一时都看的愣了神。
赵承欢实在没忍住:“你...不嫌重吗?”
裴行昭大大咧咧走进来,手一招让人将几个金灿灿的金箱子抬到沈云商面前,才拱手给他们道礼:“原来是崔公子,崔小姐啊。”
“我有深厚的内力傍身,一点儿也不觉得重,且,习惯就好。”
说完,他便坐到沈云商旁边的椅子上,侧身朝她道:“沈商商,听说你病了,怎么样了,啧啧,看这样子好像瘦了不少呢。”
“这不,我今儿就去请了尊金菩萨来,保佑你身体康健,平平安安。”
裴行昭边说,边让人将金箱子打开:“还有一些是我这些日子让人给你搜寻来的奇珍异宝,你挑挑有喜欢的就摆在房里,不喜欢的就放在院子里。”
厅内其他人:“.....”
奇珍异宝摆院子里?邺京几大世家也没这么奢侈吧!
“崔公子崔小姐也是来探病的吗,真巧啊,看来今日我能托各位的福,吃一顿好的了。”等金箱子开完了,裴行昭才抬头看向赵承北,弯起一双桃花眼道。
然不等赵承北回答,他目光一转,状似随意道:”欸,你们来探病没送礼吗?”
赵承北:“....。”
崔九珩:“.....”
赵承欢:“.....”
三人不约而同侧眸瞥了眼一旁他们带来的礼物,本来不算轻的,但跟裴行昭的比起来,怕是还没他半个金箱子盖贵重。
崔九珩赵承欢再次同时看向赵承北。
今日就不该听他的来这一趟!
丢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