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低俯, 光尘在车顶盘旋。
夏明月难受地翻了个身,长发乱糟糟地贴在脸颊两侧,甚至微微挡住了睫毛。
她明明是睡着, 眼角却不住有泪水渗出。
贺以舟缓慢抬手, 轻缓且小心地把遮住她双眼的碎发拨弄到脑后,犹豫片刻, 用指腹为她揩去挂在睫毛上的湿润, 最后又调整好姿势,这才坐回到驾驶位。
他没有发动引擎,一双眼眸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凝视向夏明月。
她此时安静, 呼吸均匀清浅, 醉颜显出些许无助乖巧, 与清醒时的明艳判若两人。
贺以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寂静许久,这才朝着夜色驶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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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月醉得神志不清,一路上被贺以舟连扶带抱地拖进家门。
他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夏明月便鼻子一皱,抓着他胸前的衣襟, 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眼:“难受……想、想吐。”
贺以舟脊梁顿时僵住,更加用力地搀搂住她的腰身:“洗手间在哪儿?”
夏明月晃晃悠悠地指了一指。
他架住她的身体来到洗手间。
待门合拢,夏明月独自在里面吐了个昏天地暗。
酒精全部吐出去后,胃部的烧灼感也紧跟而来。她捂紧肚子艰难起身, 拖着酸软无力的肢体来到洗漱池清洗十指。
头痛欲裂。
眼球胀开似的疼。
她用冰冷的水泼在面颊,刺激之下才勉强找回到些许残存的理智。
夏明月觉得镜中的自己陌生。
那道映出来的影子脆弱又狼狈;寂寥又落魄,像极了初入上京时举手无措的自己。
——无亲无故, 总觉得这座庞大的城市会如鲸鱼般吞了她。
“夏明月, 你好点没?”
房门被不轻不重敲响三下, 夏明月随意擦拭去嘴角水渍,咔嚓声推门而出。
贺以舟眼尾垂落,视线迅速在她脸上扫过,“清醒了?”
“嗯。”夏明月嗓音嘶哑,说话时嗓子又干又疼,“好了很多,谢谢贺医生送我回来。”
贺以舟打量向她泛白的嘴唇,问:“需要给你买点醒酒药吗?”
夏明月说:“不用,楼上就有。”
夏明月现在只想一头栽入到枕头里好好睡上一觉,她一步三踉跄地走上楼,步伐虚晃无力,感觉下一秒就会从台阶上倒地不起。
忽然间,有一双手朝她而来,结实有力的臂膀成为她的支点,让她的身体短暂有了一个依附。
“哪个是你房间?”
贺以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从他衣服上传来的清淡气息竟然神奇般的减缓了头痛,夏明月忍不住把全身的重量压了过去,指着楼梯口“尽头就是……”
爬完楼梯,终于回到心心念念的卧室大床。
她浑身发冷,胃部一抽一抽的疼,也顾不上得体不得体,胡乱踢开脚下的高跟鞋,将全身都紧严密裹在温暖柔软的棉被中。
疼痛折磨着神经,分秒不停。
夏明月不禁发出痛哼,影影绰绰的灯火下,一张窄小的面颊毫无血色,苍白仿若一张颜色褪尽的纸张。
“胃痛?”
贺以舟停留在床边,淡淡两个字钻入耳窝。
她这才意识到他还没有离开,强撑着精神说:“没事,睡一觉就好。”
贺以舟缄默无言,下一瞬退离房间。
她全然不在意,闭上双眼把自己蜷缩成虾米状,只有这样才有安全感,才能暂时缓解身体的不适。
昏昏沉沉时,一双手轻轻推向肩膀:“起来,把这个喝了。”
声线好听,又熟悉。
他又强势重复一遍:“喝完再睡。”
夏明月支起眼皮,晃动在眼前的影子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数秒后,轮廓变得清晰,赫然是贺以舟那张冷清夺目的眉眼。
“你……”夏明月支起上半身,面露意外,“你还没走?”
她在刚才听到了开门声,便以为他早就离去,也没有放在心上,谁成想……
看着贺以舟手上的牛奶,夏明月顿时陷入沉默。
贺以舟并没有理会她的愕然,“先喝牛奶,然后再把药吃了,休息一晚上明天就好了。”
从他身上飘来一股微冷的花香味,这是楼下花丛的味道。
夏明月撩动长睫,在男人平寂的神色下看到几分疲倦。指尖一动,不由自主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
牛奶是刚刚热好的,还冒着热气。
旁边的桌上放着新买来的胃药,整整齐齐收在塑料袋里。
她小口小口抿着牛奶,热意顺着舌尖蔓延至四肢,就连隐隐作痛的胃部都跟着温暖。
夏明月一边喝牛奶,一边瞄着身侧的男人。
他坐在床边认真看着药盒上的说明,对于她的打量毫无觉察。
“贺医生,我今天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她原本是想好好请他吃一顿饭的,可是……
夏明月抱着水杯的十指收紧,眼尾勾挑出余醉之后的红意,看起来病态,也写着心思不宁。
贺以舟的眼神闪了闪:“先喝药,少说话。”说着,准备给她拿一旁的水杯。
“我自己来。”她不好继续麻烦他,匆忙去拿杯子。二人指尖相触,在彼此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后,都短暂的怔愕瞬间。
夏明月急忙收手,慌乱之下,一不留神把摆放在桌面的相框撞翻。
贺以舟从容地拿起相框,侧颜寂静地看着那张照片,当即,额她未来得及收回指尖停滞在原地。
那是一张有些年岁的合影。
照片上的她只有十七岁,穿着最简陋普通的牛仔裤,扎着朴素的马尾辫,眼珠黑亮,笑得清澈稚嫩。
被她紧紧抱住的老人面容慈善,也许是不太习惯镜头,姿态拘谨又腼腆。
贺以舟看了半天,依旧没有放下来的意思。
“这是我奶奶……”夏明月小声说,“照片是在她生日时候拍的。”
对夏明月来说,奶奶是她至亲至爱的人,是在这个喧闹世间最重要的存在。
她仍记得决定辍学,出去打工赚钱的那一天。
一直温柔面对她的奶奶第一次和她产生争执,然后偷偷抹着眼泪,和她说:“生在这个家真是苦了你了。”
那时奶奶身患疾病,尽管是个小手术,但对于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来说,却是雪上加霜。
堂叔家里困难,其他人只等着她笑话。
夏明月踏着雨夜,挨家挨户地找亲戚敲门借钱,换来的都是奚落与笑话,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找高利贷凑齐手术费,为了还钱,她必须放弃学业,出去打工。
奶奶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她,眼泪里有愧疚,悔恨,还有对她的抱歉。
她总说自己没本事,没办法给她最好的生活,更留不住她的父母,让她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岁里成为人人厌弃的孤儿。
可是夏明月却觉得,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经把此生最好地留给了她。
奶奶存活于世,她尚且家。
若有朝一日她就此离去,那时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孤儿。
夏明月接过照片一下一下摩挲着照片里慈祥的眉眼,心里酸涩,她知道……她是想家了。
温热的泪珠顺着尖尖的下巴滑坠至相框,她别过头擦拭去眼角湿润,再次看向贺以舟时,又换上如同往日的明媚微笑。
“贺医生,你今天能陪着我,我很开心。”
她觉得今夜的自己就是飘**在深海里无依无靠地破旧船只,若是遇不到贺以舟,怕是就这样随波逐流了。
贺以舟没说话。
他在她的笑容里看到一丝脆弱,就像是一块精美宝石上所产生的裂缝,微末难察,却让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对待。
他承认,此时此刻,确实因为她动摇了心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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