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月近乎忘记自己的鼻子还可以呼吸,窒息感让她胸腔镇痛。难以发声,难以眨眼,落在方向盘的双手一点点收紧,太过用力,连指腹都跟着疼。
从她情绪里泄露而出的不安让抱抱变得不安,似乎意识到外面那些人来者不善,大狗褪去往日温顺,焦灼地冲窗外狂吠着。
吠叫声让夏明月如梦初醒。
她放下手刹,艰难无比地从车上走了下去。
不远处的路肩上停着一辆白色执法车,她扫了眼,又看向身前——
共三人,许是等的不耐烦了,表情间是明显的烦躁。
“你是夏明月?”
夏明月低下神态:“你们找我有事?”
“那条狗是你养的吧?”对方不啰嗦,直入主题,“我们要暂时把它带走,你在单子上签个字,然后去派出所一趟,有事问你。”
那人二话不说开了单,夏明月没有接。
明明是艳阳高照天,她却冷的宛如一块冰。
她僵愣愣地站在车边看着那张单子,车内的抱抱还在叫,因为厂房开在僻静的老巷子里,哪怕它叫破嗓子也吸引不来一个人。
夏明月定定心神,掀起眼皮对向几人的眼睛:“我可以让你们把它带走,但我想知道你们要把它带到哪里去。”
“暂时会收在收容所里,如果确定它有咬人伤人行为,事后会进行人道毁灭。”
人道毁灭说得好听,往难听点说直接弄死。
视频是证据,如今沸沸扬扬的在网上传播着,就算这狗没有伤人咬人,哪怕为服众,局里也会将它处理掉。
夏明月不傻,哪会不知这道理。
后面的那人见她不说话,直接绕过后门准备强行开门。
夏明月瞳孔一缩,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整个人都挡了上去:“不行!”她失去冷静,“你们不能带走我的狗!”
抱抱还在叫,叫声着急而疯狂。
夏明月拼死拦着车门:“该负的责任我会负,但你不能带走我的狗。”
那人听了直笑:“这狗就是你负责的一环!”他语气强横,“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工作,带走的可不是狗这么简单地了。”
“不行!你们不能……”
“让开!”
两人不由分说,强行把她从车门前拉开。
夏明月脚下踉跄,刺痛自脚踝处传来,她疼得站不稳,堪堪扶住车门才没让自己狼狈倒下。
车门已被拉开。
抱抱感知到危险,边摇尾巴边冲几人叫,然而不过是色厉胆薄,几声吠叫根本震慑不住他们。
男人手持套狗圈,抓准机会直接将圈子锁住抱抱的脖颈,接着生拉硬拽,硬生生把几十斤的大狗从后座扯到地面。
它疼得哼唧,即使如此也不想被抓住,拼尽全力挣扎着身上锁链。用力过猛,纤细的锁圈勒入皮毛嵌入肉中,脖子被印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夏明月齿冷,心疼抵过脚上的疼,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抱抱!”
她看不下去,一眼都不想多看。
抱抱听见叫声,更加着急地想挣脱束缚奔她而来,眼神中的炙切烫的夏明月的心尖发酸。
“别动!”她强忍泪水,狠心命令它,“抱抱不准动……”
它的眼神是明显地不解,但还是乖乖地,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套住它脖子的那人眼中划过意外。
他们抓狗也不是一次两次,哪次不是主人哭,宠物叫,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听话懂事的。可是他们按章办事,狗再听话也是畜生,手上的力气是半点也没有松。
“走了。”
他拽着抱抱离开。
抱抱不愿意走,路过夏明月身边时,巨大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直。它还在冲她摇尾巴,乌溜溜的眼睛满是期待与迫切,期待夏明月带走它,迫切地想要继续留在她跟前。
夏明月狠心别开头,一秒钟都不和它对视。
它什么都不懂,但是她懂,她不想让它受伤,也不想让它看见自己现在有多无能为力。
——她是那么的想保护它。
抱抱一步三回头。
等到被拉着上车,被关进笼子,它才确定主人确实不要它了。
抱抱想不通,也不明白,它只明白自己是被主人抛弃了,所有的快乐不在,只剩下满眼的伤心与落寞。
收容车扬长而去,除了地上的挣扎痕迹,一切都和最开始没什么两样。
夏明月虚脱倒地,泪水簌簌地往下掉。
叮。
手机响动一声。
[贺以舟:到了吗?]
夏明月咽下积压在喉间的酸涩,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不去了。]啪嗒,泪水在屏幕上晕开,[去不了了。]
一夜之间。
她的世界轰然颠倒。
她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因为什么。
夏明月胡乱擦干眼泪,扶着车门起身,一瘸一拐地来到马路边。她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坐上去,快到时收到沈东阳发来的信息。
[我快结束了,你到我家没?]
夏明月低垂着睫毛,说:[我遇到点事,你直接来派出所找我。]
“到了,一共20。”
夏明月回过神,从钱包抽出五十整元递过去:“不用找了。”
司机接过钱,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她仍然漂亮美艳,但眼神显得落魄,司机没说话,沉默的那瞬间应该是脑补了很多。夏明月不在乎他心想着什么,转身径自走进派出所。
刚进门,一个中年女人张牙舞爪朝她扑过来,嘴里嚷着——
“杀人凶手!你赔我女儿!!!”
气焰冲天,夏明月顿时被震慑住。
那张狰狞扭曲的面庞不住在眼前放大,眼瞧着那长长的指甲要抠进夏明月的眼,两边的辅警及时把她拉扯开。
“这是派出所,不是你发泄私愤的地方!”
夏明月脸上毫无血色,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女人。
“你和我们进来。”
女警一眼看出夏明月脚踝受伤,主动上前搀扶:“脚伤的重吗?不行的话我先送你去医院。”
她的态度很是温和,夏明月在这样的安抚当中消去先前的恐惧,摇摇头:“不用。”她嗓音依旧发抖,“不碍事。”
“好,那我们先去调解室。”女警笑着说,“不用紧张,我们就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夏明月点头。
怀着忐忑的心情,她拖着受伤的脚,踉跄着来到调解室。
门刚打开,夏明月就愣住。
除了负责调查案子的民警,坐在里面的还有夏晓曼。
她也注意到了夏明月,也许是害怕,又或是其他,夏明月在她的眼神中看到几分游离与逃避。
两人彼此移开目光,并肩坐下没有多说一句话。
气氛沉闷,夏晓曼垂放在膝盖上的手不住发抖,她时不时用余光瞄着夏明月的脸色。可是她很平静,除了眼梢难以消弭的红意,连半点情绪都没有暴露。
“再次向你们确认一下,视频里的这条狗是你们养的吧?”
民警递过平板,夏明月在众目之下只得把视频又重复看了一遍。
“是我的。”夏明月说,“但是当时我并不在场,所以我对视频的真实性持有怀疑态度。”
提及拍摄者时,身旁的夏晓曼有所僵硬,她屏息凝神,紧张之感全掩在眉梢眼底。
“视频我们早就经过核实,并未有恶意剪辑的情况。”
夏明月哑然失语,睫毛耷拉,唇瓣倔强地抿在一起。
她又看向视频,视频里的抱抱尾巴高翘,这说明它正处于兴奋或者焦虑的状态。
如果眼前的人对它产生了威胁,它是万万不会靠近的,那就是……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枚拉锁,令夏明月神色一怔。
抱抱待人过于热情,说不定……它只是单纯地想邀请女孩玩耍,未想引起对方恐惧,这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这个猜测让夏明月通体冰冷,原本就苍白的唇瓣彻底失去血色。
“你们再把当天的情况说一遍,要一五一十老实交代。”民警向夏明月示意,“你先来。”
她掩藏起不安,老老实实地又把当天的情况复述一遍,与当天的笔录没有半点偏差。
“你呢。”民警又问向夏晓曼。
夏晓曼也跟着重复,两人的回答都相差无几。
接着,民警又问出另外一个问题:“你说狗平常都是拉着绳的,那事发当天,是谁把绳子解开的?”
此声掷地,让姐妹二人同时愣住。
夏晓曼不知如何回答,嘴唇上下牵扯,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最后不自觉地看向夏明月。
空气寂静。
四五双目光定格在夏明月脸上。
她目光闪烁,张了张嘴,说:“我解的。”
夏晓曼登时瞪大了眼睛。
也许是为了说服自己,夏明月深吸一口气再次重复:“是我放的。”
民警死死盯着她,笔尖不轻不重地在本子上点,最后写下笔录:“平常不放,为什么那天放开?”
“平常是在市区,放开不安全。那天我在郊区遛狗,因为没人,就想着让它跑跑。”
民警:“你说你去打电话,没有注意到狗的动向,是吧?”
夏明月:“嗯。”
“你呢,你和你姐一起遛狗,也没关注到狗和周围的情况?”
民警的眼神宛如镭射,极具穿透力。
夏晓曼搭放在腿上的手不住攥紧,垂下睫毛,眼神左右漂浮。汗珠一点点浸透额头,口干舌燥,焦虑感让她快要晕厥。
然而最终——
夏晓曼没有提及视频半字。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没有。”她说,“抱抱跑得很快,我、我追不上,等听见狗叫才发现有人落水。”
这个时候夏晓曼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对不起。”
大型犬的体型赶上成年男性。
任谁也不会怀疑她话语里的真实性。
民警正要继续,有人从外面进来,“赵哥,有个姓沈的人过来了,说是夏明月的律师。”
闻言,夏明月的睫毛一下子翘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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