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她都在犹豫要不要对姜意如开这个口。
她几乎能预料到姜意如知道以后的反应,一定会告诉她自己没关系,让她放心去帝都考研。就好像她所谓的商量, 只是为了让自己走得安心。
但她并不是那样想。
只要离开, 她就没办法彻底安心。
晚饭她吃得心不在焉,姜意如也似乎有心事,没怎么说话, 一桌菜两个人都没什么食欲。
“你把这青菜吃光了吧, 别的还可以留到明天热一热再吃。”姜意如说。
“嗯。”姜思茵把青菜全夹到自己碗里,“剩下的我都不要了。”
姜意如收了盘子去洗,留她一个人慢慢吃。
等她吃完送碗进去,姜意如正望着厨房的窗户外面发呆。
“妈, 您怎么了?”姜思茵看了一眼, 窗户外除了月亮什么都没有。
姜意如叹了一声:“没什么。”
她把碗接过来,用海绵刷沾洗洁精擦了几下, 才又开口:“阿茵, 我听说咱们国家念研究生, 是不是不限制年龄啊?”
冷不防的,姜思茵心底咯噔一跳:“妈, 您问这做什么?”
“我……”她支吾了下, “我今天用了一下你电脑, 做个财务表格,不小心看到你查的东西了。”
姜思茵突然想起昨晚睡觉前,她用电脑查了查国家音乐学院考研的科目和教材,好像忘了关。
她也没想过姜意如会用她的电脑, 一时间有点慌起来:“那个, 我就是随便查一查。”
姜意如叹了一声, 把洗好的碗放在沥水架上,走出厨房。
两个人坐在沙发里,电视也没开,就这么坐着。
直到姜意如先开口:“阿茵,妈知道你还是喜欢弹古筝,小时候吵着闹着要学,后来大了,你反而不吵了。妈知道是自己没能力,和你爸离婚以后不能再供你学琴,还不得已卖掉了外婆给你买的古筝。虽然你不怪我,可我一直觉得对不住你,又不敢说,怕你听了会更难受。”
姜思茵低着头,眼眶一阵阵泪意。
“但有些话我如果再不说,我怕会害了你一辈子。”姜意如握住她的手,“你想去哪里就去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为了我放弃小孟,放弃你自己的梦想,比起把你绑在身边陪着我,妈更希望你能真的幸福。”
姜思茵闭了闭眼,一串泪珠掉下来:“可是……”
“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从生下来就是你自己,其次你才是妈妈的女儿。”姜意如叹了叹,“你的日子还长,要向前看,你还要走很远很远,不能被绊住脚步,知道吗?”
姜思茵用力捏着她的手,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只能不停点头。
“傻孩子,妈不可能永远陪着你。”姜意如抱住她,像小时候哄睡一样拍她的背,“你要是一切都为了妈,以后妈不在了,你怎么办呢?”
“妈也不像你想的那么脆弱,我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外公,很多事情不是别人说的那样的。只要你开开心心的,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就甘之如饴,一点儿也不累。”姜意如笑了笑,用手擦擦她的眼泪,“等妈老得走不动了,就跟你去帝都,到时候你烦我也得让你养着。”
姜思茵吸了吸鼻子,挂着满脸泪痕瓮声瓮气地问:“你会去么?”
“当然会去,一定去。”姜意如眼睛也湿润着,摸摸她脸颊,“妈得给你跟小孟带孩子去。”
姜思茵本就哭得红红的脸一下子更烫了,羞得打结巴:“妈你说,说什么呢……”
姜意如看着她笑出声。
姜思茵咬了咬唇,嘴硬道:“我又不一定跟他……”
“嗯,那不跟他。”姜意如懒得拆穿,“随便什么小王小李的,只要你喜欢,妈都给你带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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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知道她要回帝都的是唐杏,电话里尖叫声持续了半分钟之久,后来开口的声音还是颤抖的。
“你真的要回来吧?不是开玩笑吧?嘶——”她似乎捏了自己一下,禁不住痛呼,却又开心得不行,“好家伙我居然没做梦,嘿嘿嘿……”
“行了你别折腾自己了。”姜思茵哭笑不得,“回来是真的,而且我决定了,要考王璐教授的研究生。”
唐杏愣了一下:“等等,你不是要考公务员吗?怎么又变卦了?”
姜思茵笑了笑:“想通了呗,想实现崇高的人生价值。”
唐杏笑:“以前不也觉得当个螺丝钉挺有价值?”
姜思茵努了努嘴:“还没钉进去就已经生锈了,我还是算了吧。”
当初考公的决定对她来说只是为了生存。可是以生存为目的,未免也太可悲了。
她原本也不是那块料,就算拿到了所谓的铁饭碗,一辈子也只是个到点敲碗等饭的人,成不了那个崇高的体制内对国家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只有自己越来越好,才能让身边的人过得好,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之前居然想不明白,非把自己钻进死胡同。
唐杏问:“那你家孟医生知道吗?”
姜思茵蹙了蹙眉:“什么我家孟医生?”
“别装傻了,看那男的最近春风得意,就知道在你这儿尝到甜头了。”唐杏啧了一声,“可以啊你,要么不回,要么学业爱情双丰收,人生赢家。”
“才没有呢,你以为王教授的研究生那么好考?那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要夸张。”姜思茵认真道,“你怎么知道他最近春风得意?”
“我不是去医院拔了智齿嘛,就正巧碰见他了,那叫一个容光焕发,扬眉吐气,让人嫉妒啊。”唐杏道,“不过话说回来,也保不准人家不是因为你,异地恋到底不靠谱,你回来得好好查查他。”
姜思茵懒得跟她掰扯这种无聊话题:“你够了,我跟他才没有。”
“哦对对对,没有。”唐杏顺着她打哈哈,“浪漫又朦胧的暧昧期嘛,我懂,以后我注意措辞好了伐?”
“……”
和唐杏定下了去帝都的时间,唐杏也安排好接机的时间,两人就挂了。
虽然已经决定回帝都,理清思绪后心情也变得轻松愉快,可一想到了帝都又得找房子租房子,积极性就被打消了一半。
琴行老马在大学城附近开了家分店,正缺人,都是老板自己看店。可老马娘亲身体不好,周末想回去陪老人家,正好能让姜思茵去做个周末兼职,工资不高,但能覆盖一部分生活支出。
再在周边租个房子,这样去学校自习和琴行兼职都比较方便。
说起大学城,倒是有一个地方挺近。
她知道孟清时之所以离开父母一个人住,是因为那小区既离医院近,离学校也近。
可惜唐杏的房子已经租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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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
“这些酱带着啊,想拌个面饺子什么的,比外面买的酱干净,等妈什么时候有空去给你包饺子。”
“知道了。”
“在外面千万别亏着自己,该吃吃该喝喝,你学习练琴都得用脑子,更得吃饱吃好。”
“知道了。”
“有空也学学做饭,不为伺候人,也得把自己照顾好。”
“知道了妈……”姜思茵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拿着个袋子,里面放着箱子装不下的各种手工酱,满满都是姜女士的爱。她看了眼外面的大巴车,“我再不走要等下趟了。”
“那你去吧。”姜意如眼睛有点红,把她往门里推,“到了给我发个信息。”
“嗯。”姜思茵抱了抱妈妈,忍着不舍的心情转过身,走过进停车场的闸机。
她选了靠窗的位置。
当大巴车驶出客运站的时候,她看见一抹瘦削的身影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变得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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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里到帝都,一个多小时的大巴车,三个多小时的飞机。昨晚因为要启程而习惯性失眠,从市里客运站到机场的路上她补了一觉,上飞机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升空后耳朵总堵着,人有点难受,却不是晕机的那种难受。
其实她并不怎么爱坐飞机,只是更不喜欢在路上磨蹭很久很久,而飞机是最快的。
回家的时候因为想省钱,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如果不是靠睡觉消磨过几小时,她想她会在车厢里难受到疯狂。
小时候她明明很喜欢坐飞机。
喜欢升空和降落时超重失重的过程,喜欢从机舱里看云,喜欢看漂亮的空乘姐姐和帅气空少。
重要的是,那时候爸爸妈妈还在一起。
他们坐的都是头等舱。
后来她一上飞机就难受。
好在难受的时间很短,连看完三集电视剧,飞机已经在帝都的上空盘旋。
天黑了,整个城市纵横交错的灯光都在脚下,像一幅铺开的画卷。所有人都在这幅画里,画里装着数不清的人生,起承转合,喜怒哀乐。
她知道她也将会被装进去,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光点。
但即便再渺小,再微弱,也要努力地发光。
帝都机场太大了,很长时间的滑行,刺耳的噪声过后,飞机才终于静止下来。
她给唐杏发了条消息,乘着摆渡车到航站楼,循着路上的指示标去取完行李,便跟着人流继续往出走。
唐杏向来是个守时的人,然而当她走出到达口,还是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微信也没有回。
姜思茵皱了皱眉,刚要给她打电话确认,突然,身侧正在呼啸的晚风停了下来。
一抹高大而挺拔的身影挡住了夜晚的寒冷。恍惚夹杂着佛手和白茶的木质香,淡淡地侵入鼻间。
隔了那么久依然清晰好分辨。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随之飘来男人低沉而温柔的嗓音:“欢迎回来。”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