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有政府军的车辆驶过,车轮碾在地面尘土飞扬。
一路路步兵小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巷口经过,是刹那平静后的不平静。
这种不平静可能是暂时性的,也有可能是绵延无期的。
男人放下圈住褚一诺的手,快速拉了下手\枪套筒,询问声跟着“咔嚓”声一同落下:“Where are you from?(你来自哪里?)”
褚一诺顷刻间失去一半的支撑,只能紧贴着墙壁。
她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份来消除她的戒备与紧张,言简意赅地用中文回答:“我也是中国人。”
“过来旅游的?”男人转换的中文发音较之英文的沉磁,更显干净利落。
“呃,差不多。”
男人将枪收回腰后,撂了句:“胆儿挺肥。”
说完,迈步朝外走。
褚一诺明白他的意思,也懒得解释,见状抬步跟上。
可能是因着刚刚卸下高度紧张的神经,导致双腿发软,脚下一个踉跄就要给救命恩人行大礼。
跪就跪吧,跪中国军人不丢人。
褚一诺把心一横,给自己的即将丢脸找补。
刹那间,她的胳膊被修长的手指轻松掌握,指腹粗粝而濡烫。力道往上,人像拎小鸡崽儿似的,不费吹灰之力便被提溜了起来站直。
头顶传来男人几不可闻的轻笑:“急什么?会管你。”
褚一诺:“……”
我是这个意思么?
也行,我是。
“能站稳了?”他低头。
“能。”她仰头。
一直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长相,此刻正巧迎上他深邃的眼眸,心没由来地漏跳了一拍。
他有一双桃花眼,眼瞳却是十分难得不掺杂质很纯正的黑,如映月下的一汪深潭。目光往下,是亚洲人中不可多见的高挺鼻梁。
英俊的格外具体,且正。
皮相正,骨相正,气质正,身形正,哪儿哪儿都正。
很难得看到这么正派的桃花相,就感觉让他去演个反派,都会让人觉着是正派不知好歹。
男人松开姑娘的胳膊,白皙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一圈很明显的红色指痕。
他搁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曲了曲。
褚一诺靠着军人同志强大的支撑力让两条仿佛离体的双腿重新归位,试着走了两步。
而他在松开她以后便转身径直走到弹痕旁边,微俯身长臂一捞,将铺了一层的沙土的手机递给跟上来的褚一诺。
“谢谢。”褚一诺伸手接了过来,手机被他捏过的地方赫赫然印着带水汽的指纹。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她将手机屏幕胡乱在身上抹了两下,看到杨静的来电显示,赶紧接通。
“喂,杨静……”
褚一诺打着电话,眼睛却不受控制地落到一旁也在打电话的男人?????身上。
他高高瘦瘦,肩宽腿长,背脊打得笔挺板正。果然是中国军人独有的白杨风骨。
他朝她看来,她莫名一热,心虚地敛眸。一边拿手背擦额头上的汗,一边装模作样地移开视线。
移开后才反应过来,光明正大,她为什么要心虚。
街市上的本地警察,武装人员持枪警戒。车辆疾驰而过,卷起路过平民的头巾,眼里是慌乱,脸上是紧张。
“……联系上就好,酒店大堂见,注意安全。”
褚一诺前脚挂了电话,男人后脚收线:“住哪儿,我先送你回去。”
报了酒店地址,褚一诺被男人一直护在街道内侧行走。随后上了他的军用越野,一路往酒店开。路上还顺带捡了几个中国同胞。
许是听到了北面方向时不时响起的枪炮声,头顶还有呼啸而过的战机。
如果一开始还怀疑或许只是一颗石子扔进海里掀起的一阵涟漪,眼下更偏向于这或许是一场难以收场的海啸。
车里除了开车的男人从容淡定,其余人的神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他们一路上都屏气凝息地观察着车窗外的情况,或从手机里寻得一些最新消息。
这也导致褚一诺抵达酒店后,望着眼前说话的救命恩人,却不记得应该问一声他的名字。
“……目前局势不清,战况不明,安全起见建议大家暂时不要离开酒店。不要恐慌,保持冷静,是否需要撤离等进一步的消息。”男人语速很快却字字清晰,铿锵有力,“有任何事一定要先联系大使馆或领事馆,切忌单独行动。”
他顿了下,坚定的目光从褚一诺开始,扫过酒店大堂内一张张被风沙和忧愁侵袭的中国面孔,说:“请你们放心,有我们在。”
仿若保证,他又朝一众愁眉苦脸的人敬了个军礼。
手落下,他丝毫不做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那当兵的有点儿帅啊,就是过于冷酷,不热情。”一旁不知道从哪儿冒到褚一诺身边的褚一鸣,望着酒店大门外长腿迈进驾驶座的男人,抬颌点评。
越野车绝尘而去。
褚一诺这才扭头看向褚一鸣,皮笑肉不笑地拧上他的耳朵:“你不冷,你热情,你再跑远点儿,热情似火的去跟恐怖分子相亲相爱啊!”
“呐,褚一诺,我数到三,撒手。”
“三,不撒?要不是会犯罪,我拧的就不是你的耳朵,而是你的狗头。”
褚一诺手腕一扭,扯着褚一鸣的耳朵转身:“还有,什么叫那当兵的,你有没有礼貌?是很帅好么。”
“花痴,松开。”
“臭小子,闭嘴。”
“操……”
“……”
一路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是拖着行李慌忙逃离的人。
杨静见状,瞥了眼褚一诺身边横眉竖眼骂骂咧咧的小帅哥,跟着问视若无睹的褚一诺:“我们是不是也赶紧走?”
褚一诺想起北面那边传来的枪炮声,而机场正是那个方向。
她摇了摇头:“再等等看吧。”
“可是万一打起来了,我们想走都走不了。”张博紧张地说。
“博哥,还记得刚才那位军人吗?”
“当然记得。”
褚一诺看向张博,却透过他的眯眯眼想起了那双与之完全不同的深黑眸。
她弯起一抹莫名笃定的浅笑:“我相信他。”
……
当地时间下午两点,上午拖着行李着急忙慌离开的那些人,空着手又灰扑扑的回来了。像是刚从土里滚过似的,格外狼狈。
“还好咱们没跟着去,他们说机场被炸,已经关闭了。路上撞上了一群持枪分子,拿着枪把他们值钱的东西都抢了,幸亏没要他们的命。”
这是张博打听回来的消息。
五点,酒店外街道百米开外发生冲突。打架,扔燃|烧|瓶,枪杀,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旭日东升。
整座城市一夜未眠。
关注过以往国外战争的褚一诺,在了解到最新消息后,很清楚这不是普通的暴动,而是即将引爆战争的导火线。
她盘腿窝在椅子上,左手摩挲着脖子上的小银哨,右手拿着手机,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
不多时,她搁下手机,看着房间里坐了一屋也在低头看手机,越看脸色越没血色的几人,伸出一条长腿,踹了一脚离她最近的褚一鸣。
“褚一诺你他妈踹我干嘛?”
“打12308。”
*
大使馆内的电话就没消停过,夹杂着各种语言在空气里飘动。键盘声,疾步声,文件翻页声席不暇暖。
某办公室内,刚挂了电话的上校望着立在办公桌对面一袭迷彩作战服格外挺拔的年轻上尉,说:“顾尧啊,这趟带着任务来,看来你还得带着任务走了。”
“是。”顾尧薄唇微抿,嗓音沉着,“保证完成任务。”
……
不过几日,慕卡尔多地发生冲突,局势恶化,战事一触即发。极端分子趁此机会发动恐怖袭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中国派出海陆空打开三方撤离通道,对我国公民展开撤侨行动。
抵达中方撤侨点后,首批撤离的200多人乘大巴车去往临时机场,将由特派飞机接送回国。
然而在半道上,车队遭到恐怖分子的埋伏偷袭。奋力突围后,其中一辆大巴车在对方的狙击手掩护下不幸被劫持,车上二十五人全部失联。
褚一诺姐弟就在这辆车上。
*
这是一间不怎么样的民房,屋内什么都没有。窗户半吊在窗框上摇摇欲坠,另一边压根就没有窗户,就一整个土墙框。
窗户下,一层沙土上是碎裂的玻璃碎片,在透进来的阳光里散发着五彩的细碎光芒,一路延伸,刚好停在了褚一诺的脚尖前,与光明仅仅一步之遥。
大巴车上所有的人都被绑住了双手,然后被一根绳子连成一线,像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不,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排列整齐地坐在地上。
他们含着泪,满眼恐惧地看着眼前这几个看守他们的野兽,绝望般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褚一诺后背全部被汗水浸湿,外套里面的T恤紧紧贴在背上,很不是滋味。
她竟然还有心思数了数人头,灰头土脸辨不清容貌,倒是一个不少。
很自然,她就发现了大家被排列的非常整齐这个问题,她有理由怀疑这群恐怖分子或许都有强迫症。
又从外面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个应该是他们的头。蓄着满脸的络腮胡子,独眼,面目狰狞,仿佛一张嘴便是巨兽的那张血盆大口。
他跟身边的跟班招手,说着大家听不懂的本国语言。
叽叽歪歪一阵后,褚一诺的脸色渐渐变白,她扭头看了眼身边的褚一鸣。
明明是四十多度的高温,脖颈却立即新添上一层冷汗,浑身好似突然掉进了冰河,冰水渗透肌肤涌入五脏六腑,心霎时跟着凉透。
褚一诺舔了下火辣辣的干痛嘴唇,一嘴沙。她眉心紧锁,大脑却在疯狂地极速运转。
怎么办?她应该怎么办?
跟班是个十来岁的男孩,恐怖分子头头交代完便转身离去。男孩将手里的A/K4/7娴熟地往胳膊上一跨,背在背上,手里举着摄录机开始一个一个往下录像。
褚一诺的脚不受控制地点地,像是在发抖。其他人也在止不住发抖,惹得这群人哈哈大笑。
*
撤侨指挥部。
“哈哈哈……”
视频里狂妄的笑声后是提出释放人质的要求,说的英语。
大概意思就是要想让他们平安回家,一个人头两百万美金。你们不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公民吗?这点钱对你们来说小意思……
“立刻联络上级。”指挥长胳膊一伸,指出去的食指都气的上下抖动。
“报告指挥长。”本一直沉默不言专注视频的顾尧,眸色蓦地一沉,“交易一旦完成,他们会炸死所有人质和我方交易人员。”
“你怎么知道?”
“脚步声,有人用摩斯密码传递了消息。”
“他妈的这群毫无人性的东西。”
与此同时,接起电话的年轻男干事举着电话,“刷”地一下站起了身来,格外激动:“报告指挥长,人质的电话,能追踪到她的手机定位。”
*
另一边,褚一诺听到掩藏在袖管内侧的手机听筒里,断断续续的沙沙声中传来一句低沉冷静,却让她倍感安心的声音。
“中国陆军。”顿了一秒,“别怕,有我们在。”
作者有话说:
啧,这该死的安全感!!
文中事件参考利比亚和也门撤侨,12308是全球外交部领事保护热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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