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村,地下河。
赤澜九看了看雕像,又看了看桑洛。
看了看桑洛,又看了看雕像。
最后从灵魂深处发出疑问:“你说谁?”
她觉得自己耳朵可能出问题了。
“什么神?”
把桑洛送去十殿阎罗那儿,十殿阎罗都能会看起来慈眉善目吧!
桑洛撇撇嘴,对于她的质疑感觉到非常的不爽。
她蹲坐在岸边,捧着脸,歪着头认认真真观察那尊雕像。
其实本来没有人发现这个,就连仙人村那些人,也真的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了。
上次赤澜九过来拆不掉这里,联系了29处的人,后来来了特殊部门的工作人员勘察,然后才暴露了,搞得景区也人心惶惶的,怕万一是什么邪门的东西,以后宣扬出去,影响景区生意可怎么办。
29处的人暂时也破解不掉,为免引起恐慌,反而没有封锁。好告诉大家这里并没有多大事。
但景区却捂得很严实,生怕泄露什么让这里变得一文不值。
只自己人偶尔过来探查一下。
桑洛不是第一次来了,但她对这里的好奇程度大过担忧。
事实上她也很少会害怕什么。
最好世界大乱才好,哪怕二界突然开始火拼,她大概也只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嗑瓜子。
所以也不怪赤澜九惊讶。
这玩意儿还有供奉,而且以爱神之名供奉。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之所以这次叫桑洛来看,是景区的人他们最近发现,地下河的水原本黑沉沉的,现在变了颜色,昨天有人拿手电筒照了照,赫然发现水都变成红色了。
乍一看,跟血水似的。
以至于桑洛没让工作人员下来,他们丝毫没逞能,一个个捂着胸口一副得救了的神情。
这会儿地下河这里就桑洛和赤澜九,还有赤澜九的十几个烧包的保镖。
山洞、神像、锁链、符文、血水……
这踏马的,谁看了不发毛。
赤澜九也忍不住“啧”一声,“搞得跟恐怖片片场似的,你确实你
是什么爱神,不是什么爱魔?”
桑洛:“……”
赤澜九知道她是扶桑和春神的女儿之后,反而莫名有了一种安心,倒也不是觉得她肯定不是坏蛋,只是觉得,不是莫名其妙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怪物就好。
只要有来路,总是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而桑洛至少来路很正。
上古春神的地位仅次于天帝。
至于扶桑,如今二界内,也称得上是地位超然。
这两个的女儿,真的会违逆天道,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
……嗯,也说不好。
赤澜九问她:“这些是你搞的?”
桑洛摇头,茫然而天真地说:“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出现的。突然有一天,它就出现了。”
“那外面那些煞气呢?是你搞的?”
桑洛继续摇头:“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表情无辜的仿佛赤澜九才是个迫害小女孩的大反派。
赤澜九“靠”了声,“你要是爱神,我都不是鬼王,我是天使。”
桑洛贴心地告诉她:“天使是外国籍。”
赤澜九无语。
她侧头,上上下下打量她。
一进到地下河桑洛就恢复了原身,黑白色的羽翼,眼睛被虚火填满,浑身上下都是金色的符文,锁链从锁骨穿过,从椎骨透出来,垂在身后。
赤澜九扯了扯她后颈的锁链,仔细看了看,想看看跟锁神像的是不是一个东西,但看完顿时声音扬了八度:“靠,人骨?”
桑洛仰头,一副你干嘛大惊小怪的样子。
“又不是我弄的。”她捧着脸,嘀嘀咕咕的样子倒真的有点像小朋友。
赤澜九深呼吸了一下,看她的目光变得复杂了些。
人骨一向含有特殊的能量,也容易被制作成各种杀伤力极大的法器。
“你杀人放火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赤澜九在她旁边蹲下来,觉得有点傻,干脆席地而坐。
雕像看起来比上次看到变了一点。
阴阳脸,看不清真切的面容,只是一半温柔一半邪肆的神态,让它看起来……
赤澜九骤然侧头,上下扫了桑洛一眼,“这踏马还真是你。”
景春上次说是春神之子的时候,赤澜九还怀疑过。
根据仙人村的记载,春神之子的神像是扶桑雕刻的,模样就是七八岁小孩的样子。
可这雕像看起来已经是个成人的模样了。
但这气质,倒是对上了。
“我没杀人,也没放火,我是个乖孩子。”桑洛又开始变得神经兮兮,“要听父亲和母亲的话。”
赤澜九:“……”
这踏马的更诡异了好吗?
猫咪蹭过去,轻轻拱了拱桑洛的手,桑洛抱起它,眼神变得晦暗不明,“我想把村子里的人都杀了,猫咪。”
猫咪讨好地舔了舔她掌心,“洛洛,你不能这样。”
“反正他们都要死的。”
桑洛周身的火焰腾起,寒气瞬间冻结了地下河,暗红色的水面结了冰,竟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赤澜九吓一跳,摸摸自己的胸口,“哎”了声,“你这么暴力你爸妈知道吗?养不教,父之过,你小心你爸妈……”
桑洛翅膀像是鞭子,啪一声甩在赤澜九脸上,她好像是在一瞬间变了神色,表情冷漠而愤怒地看着她,“你放屁!”
赤澜九躲了一下,没打到脸,但还是打到了背,桑洛的第二次攻击紧随其后,压迫感有如实质,桑洛还没碰到她,赤澜九就感受到了一股巨力从头上压下来。
她横行幽都的时候,都是让别人头疼,这还是第一次碰上“势均力敌”的刺儿头熊孩子。
这片刻的狼狈激起了赤澜九的战斗欲望,她骤然腾至半空,长枪横于身前,她转手挽出一个枪花,朝着她的心脏捅刺过去。
速度快到极致,而且根本不留情面。
而桑洛也根本不躲,她甚至上前一步,然后露出几分轻蔑的笑意,她握着枪身,仿佛有电流在她掌心游走,暗蓝色的电光把长枪炸成烟花,桑洛的身影鬼魅般欺身赤澜九脸前,然后一拳把她轰到了山洞的墙壁上。
十几个保镖这才反应过来。
那是十几个阴兵。
鬼保镖们纷纷显出原型,呈包围之势朝着桑洛围过去,发出警告的低吼。
桑洛的怒气未消,她周身的黑白交杂的火焰顷刻间被暗蓝色的电光充斥。
闪电般的火焰当空劈下。
赤澜九身上赤红鬼火腾起,红蓝相撞,空气里都是爆炸般的巨响。
那十几个手下根本连凑近的能力都没有,纷纷被压迫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富贵儿往角落里缩了缩,它现在是个小趴菜,神力被主子景春死死限制住,上去估计一秒被劈成一缕烟。
他很想给景春打个电话,但踏马的它没有手机。
黑猫却蹙着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边,像个操心的老父亲,时刻准备在桑洛处于劣势的时候上前。
富贵儿拿翅膀戳了戳它:“你踏马这都不管?你就看着她干架?”
猫咪头也没回,缓缓吐出一句:“她高兴就好。”
富贵儿:“……”
这语气,这神情,这姿态……
以它阅片无数的经验来看,“你踏马不会喜欢她吧?”
——阅偶像剧片。
富贵儿大惊失色,尽管自己打不过它,也还是厉声痛斥,“玛德,不可以。”
它用一种我把子兄弟的闺女就是我亲闺女的派头说。
然后猫咪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一爪子把它抽飞了二里地。
煞笔。
富贵儿在撞上山洞墙壁自由落体前看到,桑洛一拳锤爆了赤澜九的头,而赤澜九一脚踹断了桑洛半边翅膀。
两个人又以一种急速的速度愈合。
地下河被桑洛的火焰冻住,又被赤澜九的鬼火融化,再被冻住,冰河飞溅,河面上开出冰花,那最中央散发着莹莹绿光的木雕,像是突然之间叹了口气。
富贵儿两眼怒睁。
操,我是不是精神病犯了?
-
一滴水从檐角落下,砸在油绿的叶子上,叶子微微颤动,在风雨中摇晃着身子,显出勃勃的生机来。
桑寻低垂着目光,最近太多的人给他讲故事了,每一个都离谱且诡异。
但大概都没有昨晚的震撼来得直接,以至于他竟然泰然自若地听完了全程。
“嗯,所以呢?”他问。
直觉告诉他,对方铺垫
了这么长,一定不会只是为了给他讲个故事?
这些事看起来和自己有关。
是的,桑洛和自己长得很像。
但景春说,其实真实的桑洛更像母亲。
但为什么又变得和他更像了呢?
那个住在老巷私宅的大爷爷,开了天眼。
桑寻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经常说些奇奇怪怪的话,那天他心烦意乱去见他,他却笑着说他铁树开花了。
自己就是那个有大树灵体的人吧!
而桑元明,又知道些什么呢?
桑元正的目光露出几分渺远的虚空来:“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就好像仙人村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祭拜洛神。”
那些关于村子的传说世代流传下来,是被无数人美化过的结果,然后最初的事实如何,大家却都默契地不说一语。
“而我讲这个故事,也会忍不住隐瞒掉一些关键的信息,人总是对不体面的事情闭口不言的。”桑元正弯腰咳嗽了声,他的大半生都泡在名利场里,金钱、欲望、名利,那些东西唾手可得的时候,他无数次以为自己无往不利,无所不能。
然后很多年前埋下种子的那一刻,一些东西就悄悄在酝酿了。
山洞的青年说:“罢了,你和她有因果。你过来,我赐给你一个愿望吧!你想要什么?”
他说出自己的愿望之后,青年宽容而悲悯地笑了一笑,又忍不住皱了下眉说:“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但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呆住,不知所措,年少的他就隐约觉得任何让人心动的交易都可能存在巨大的陷阱,但他还是没能忍住**,大声说我不要这个愿望了。
青年思索片刻:“如果可能,在未来某一天,帮我照顾一个孩子吧!大概……和我长得很相似。帮我照顾好她。”
桑元正不说话,因为眼前人的话对他来说太像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在自言自语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如果你做不到,你拥有的,所看重的东西,会一点一点,全部消失。”青年说。
少年出生于贫困,几乎等同于一无所有,在在那最初的起点,他根本不知道看重的东西一点点消失的分量。
他
恍惚应下了,心里怀着对那小卖铺充满梦幻的渴求。
至于那遥远的后果,并不是值得思考的东西。
因为本来他就一无所有,又怎么会在意失去。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桑洛,那个孩子当真是和自己少年时期见到的人太像了。
他把人带回家的时候,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这孩子邪恶、暴戾,像个来索命的恶鬼。
她天真得过分,那天真中却裹着极致的残忍。
她总是试图控制他,依靠他的力量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这让他背上很多的麻烦。
他在不胜其扰的时候,终于动了邪念,他花重金请了高人,那高人说,这孩子是邪恶的化身,但又意外有功德护身,若想制服她,就需要毁掉她的功德。
而毁坏之法相当复杂,她本相是个极其丑陋的东西,因着功德加身才重塑神相,不过神相不稳,只要打散她的神相,让神相上无法剥离的锁链重新穿透她的本体,再把她钉在极阴之地,她就可以永远沉寂了。
他觉得这方法过于阴毒了,但在她又一次任性妄为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是个冬夜,寒风怒号。
他守着手机二天二夜,终于等来一条讯息:结束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但接下来的几天,他的人生终于归于平静。
然后很快,他就感受到了时运不济江河日下命运之神的诅咒降下时候那种无力和悲痛。
公司受挫,股市崩盘。
最器重的孩子爆出各种丑闻,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麻烦接踵而至。
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他在一个深夜无眠的夜里,大脑一片混沌当中,才骤然回想起青年那句轻飘飘的:你拥有的,所看重的东西,都会一点一点,全部消失。
他让人毕恭毕敬地把桑洛又请了回来。
而她竟然毫无怨憎,她只是有些疲倦地趴在单独为她准备的别墅楼里,无所谓地扯了下嘴角,露出几分天真,和洞察一切的厌倦:“反正也早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