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春神和扶桑的孩子,说是性格随父亲,样貌随母亲,其实并不太对,她其实既不随母亲,也不随父亲。
她既柔和又狠绝,既阴暗又光明。
不是混合态,是叠加态。
她不像父亲,天生就是双灵体,两个灵体之间甚至还会互相挤压和吞噬,引渡掉邪灵一切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她天生就是正邪一体,且不受控制。
算出她是继任天帝的同时,也算出三界晦暗的未来。
于是那三界的凋敝,便和她划了等号。
很多人猜,是因为扶桑身上那邪灵的缘故。
所以孩子才会半神半魔。
春神一直把邪灵封印在体内,相安无事几千载,天帝要求她重新引渡回扶桑身上诛杀,双灵体本为一体,相生相克,只有扶桑自己可以彻底毁了另一个灵体。
但他本身的灵体,大概也会不存在。
且需要他心甘情愿。
几乎算得上,同归于尽。
春神并不愿意,她说,既是自己种下的因,便该由自己来承受这个果。
扶桑是她种下的,他的一切,都该由她来负责。
她站在大殿下,面容平和温柔,态度却坚决。
天帝低头看她:“你不会不知道,执着只会让因果纠缠无休无止,酿成大祸之时,后悔便也晚了。”
春神拱手而拜,未置一词。
诸神之中,她一向是最为温和宽厚慈爱悲悯的。
彼时天帝也未坚持,知她一向有分寸,虽做不出杀戮之事,也不会置三界于不顾。
很快,诛神之战彻底爆发,五方天帝各自派了麾下战将,春神请战,以图将功折罪。
那时候春神在战场上,受过一次重伤,因而邪灵失控过一次,它占据主导的时候,她曾表现出毁天灭地的神力。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
但天帝彻底不相信她可以用自己的神相镇压封印邪灵。
把邪灵引渡回扶桑身上,诛之。
似乎成了唯一的办法。
她有一日站在天河边,望着缥缈银河,万千世界如云烟化散在天河幻镜里
。
渺小、不值一提。
扶桑是先天神树,不死不灭,灵体抹杀,过个千百年,或许会诞生新的灵体。
只是新的灵体,就算是新的生命了。
新的生命,如果诞生新的邪灵呢?
他要死几次,要痛苦几回。
春神拒绝选这条路,她把邪灵炼化,和自己融为一体。
神相上从此缠绕了一圈黑金色的纹路,在一片圣洁的青绿里,黑金色如果杀神的烙印。
作为生命和希望象征的春神,便也染上了晦暗之色。
春天,便也不再只是温暖和希望的象征。
天罚随即而至。
却不是惩罚她,三界异动,春日染上肃杀,天雷滚滚,植物在冬天沉眠,却死在春天。
甚至焦土千里,寸草不生。
大地一片荒芜。
春神降世,她化作万千的浮光,游走在每一寸土地上,所过之处,万物复苏。
她就一个世界一个世界走,走到神相稀薄,几乎变成透明色。
天罚终止,她回天界复命的时候,像一团浮动的绿光。
神族拥有漫长的生命,先天自然之神更是与天同寿,可也并不是真的不死不灭。
天帝问她:“弃一子即可,为何要如此?”
她说:“可我一个也不想弃。”
弃一人救万人,看起来是个很简单的选择。
那若是弃万人救万万人呢?
弃万人救万人呢?
天平的砝码增减多少,其实本质都是一样的。
无论做出怎么样的选择,对于被选中遗弃的一方,都是灭顶之灾。
对于做选择的人来说,也是抹不去的阴影。
“妄图背负所有的愚者,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天帝说。
春神点点头:“我知道。”
但总要试一试。
而这时,扶桑诞下了一子。
那孩子生得貌美无双,实在是个惹人喜爱的孩子,一出生便引得天降祥瑞异象。
神界诞生的新生命,总是少的,因而刚出生的时候,引得不少人去看。
云崖的花鸟都喜欢她
,整日里围着她转。
她有一件漂亮的云彩织成的霞锦裙子,上面开满了鲜花,风一吹,花朵层层叠叠地开放。
云崖是一片水泽地,扶桑矗立在中央,周围是浅浅的刚没过脚踝的水,春神来的时候,这里会开满鲜花,给她铺出一条路,青龙来的时候,这里就会变成波涛汹涌的大泽。
这里是扶桑的领地,他只许春神来,其他的,他都不欢迎。
至于小姑娘,她有着和母亲一般无二的殊荣,就连鸟儿也会为她叼起裙摆。
她安安静静生活在这里,扶桑给她制作了一个树屋,树屋下的枝干还绑了一个秋千,但是扶桑太高了,秋千**起来,她就能**到天上去。
她很害羞,常常躲在父亲身后,然后盼着母亲回来。
“母亲会喜欢我吗?”她常常问。
扶桑给她梳辫子,低垂着眉眼,并不太确信地说:“会喜欢的。”
事实上,他都不能确信春神是喜欢他的。
又或者说,是不是他要的喜欢。
他想要炽热的爱意,想要独属于自己的目光,但她似乎,只能给他和别人没有差别的温柔和爱。
她爱所有的生命。
他只是其中一个。
其实一个也很好……
但他的贪心与日俱增,孩子便是佐证。
孩子生下来,他都不敢告诉她,女儿出生的时候,他很痛,痛得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了,他那时候,真的好像见一见她,觉得即刻死去也没有关系。
可后来,他又害怕见她,见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孩子的事,那孩子长得和她太像了,又有掌控草木的能力,谁看一眼都知道这是她的孩子。
他怕她不喜欢。
可她怎么会不喜欢呢?她喜欢所有的生命。
那胆怯,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却深入骨髓,想见她,怕见她。
怕见她,又日思夜念,快要疯了。
女儿听到父亲不是很肯定的回答,扁扁嘴,有点不开心。
她不开心的时候,周围会在顷刻间变成一片死寂和灰败,扶桑就会抱住她:“爹爹永远喜欢你。”
小姑娘便又开心起来,周围恢复鸟语花香。
她第一次在出生后见母亲的时候,母亲赤足踏水而来,水面上开满了鲜花,母亲缓步走过来,连云彩都好像静止了。
父亲看到母亲,呼吸就变得乱了,他捏着掌心,安静地目视她过来。
像是等待了很久,久到生出胆怯和委屈。
父亲看起来快要哭了。
小姑娘也害怕,她躲到父亲的背后,只露出一只眼睛看母亲。
她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在后面躲着,父亲应该也很想躲在什么后面。
明明母亲也不吓人,她甚至温柔平和得过分,像是春日最温暖的风,冬日里明媚的阳光,人人都爱她,盼望她的降临。
但她和父亲,却害怕她。
大概爱让人胆怯。
母亲蹲下身,张开手臂,冲她微笑。
她鼻子一酸,扑进母亲的怀抱,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像是灌满了春天的风。
母亲亲了亲她的脸颊,她开心极了,头发上,身上,开满了鲜花,卷翘的细枝伸出来,像触角一样小心翼翼地摸母亲的脸。
母亲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跟你爹爹一样。”
父亲的脸就红了,别过头,极力克制着情绪,但藏不住扶桑树漫溢的新枝。
父亲总是用树枝去缠母亲,他是个胆小鬼,不敢用化形后的身体去拥抱和亲吻。
他又偷偷去缠母亲,母亲总是装作不在意,任由他用这种方式抱她触碰她。
但这次,枝叶朝着父亲伸过去,然后把他自己五花大绑了起来。
她看到父亲震惊的脸,突然咯咯笑起来。
春神可以掌控一切草木,当然包括父亲。
母亲以前一定从来没缠过他。
父亲闭上眼,很有些羞耻的感觉。
大概是想到了很多瞬间。
母亲拍拍她脑袋:“自己玩一会儿,我和你爹爹说说话,好不好?”
她点点头,亲吻母亲的脸颊,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了。
母亲和父亲消失了很久,都没有出来,她无聊地坐在秋千上。
天边飞过来一个巨大的火球,原来是三足金乌的光芒,它落在扶桑枝上,歪着头左看右看:“哪来的小鬼?”
空气变得灼热,小姑娘被烤得脸颊红红的,她下意识就想找父亲,但她答应母亲,要自己玩,所以她攥着秋千的绳子,有些拘谨地反问一句:“你不知道我是谁?”
父亲说,她不能乱走乱跑,她一走出去,别人就知道她是谁了。
金乌抖了抖翅膀,刺眼的金光逐渐淡去,它有些懒洋洋地靠在枝头:“你这张脸,倒确实是好认,但你娘在战场上大杀四方,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十个金乌如今只剩它这一只,它被罚天上轮值一千年不得休息,如今终于才刑满释放,也就短短一千年没回来,这世道怎么变得它都不认识了?
小姑娘不想理它,变成一片花海,把自己藏在花丛里埋起来。
金乌吐个火球,把她花烧了,小姑娘惊恐看着她,眼一眨就要哭出来。
金乌眼疾手快俯冲下去捂住她的嘴,他落地变成一个金发少年:“哎哎哎,别哭啊!你跟你娘怎么差这么多,她可从来不哭的,你别跟扶桑似的……”说到这里,金乌停顿了一下,突然骂了声,“你爹是扶桑?”
小姑娘的双腿变成树,扎根在地上,然后整个人就成了一棵树,那树长得小巧,大概只有扶桑的脚丫子大。
但却是一棵新的扶桑树。
金乌吓得跳起来,围着她左看右看,头毛都要竖起来了:“我靠,你真的是她俩的孩子啊?”
“你怎么生出来的。”他戳戳她的树干,拽拽她的叶子,“出来,怎么这么没礼貌呢!”
小姑娘伸出枝条推他,但根本推不动,气得都快哭了。
这个人怎么都不走,她被吵得没办法,只好闷声闷气回答:“从树里……来的。”
“啊?”金乌的声音响彻云霄,鸟儿都被震得往天上飞。
“他还会生啊?”金乌啧啧啧地感叹,“看不出来啊,他本事还不小啊。他俩干嘛去了?给你创造弟弟妹妹啊?”
小姑娘捂着耳朵,觉得他真的好吵。
“不知道。”
金乌变成一只鸟,围着扶桑飞了一圈,仰头发出几声鸣叫,响声震天。
扶桑撕开空间,一脸阴沉地看着它。
一根树枝直接捅穿他的身体,把它钉在树干上。
金乌突然沉默了,头一歪,翅膀颤抖,虚弱地指了指他:“你……好……好狠的心。”
小扶桑树吓得化出人形,呆呆地看着那只歪着脖子的小金乌,“不……不要。”
她觉得他虽然很吵,但不是很讨厌。
下一秒,金乌化成金光,又重新凝聚成形,他俯冲下来,捞起小姑娘飞到半空:“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好骗啊,比你爹还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