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乾清宫暖阁一片冷肃,满堂绯袍们皆是沉默不语,唯有户部尚书的声音在耳畔旁悠悠回**。
从国家的角度来考虑,与蒙古部落‘‘互市’’不但能够为朝廷带来数量不菲的战马,还能借此控制蒙古部落的兴衰。
如此手段,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在历代王朝都是屡见不鲜,其效果也是远胜于‘‘和亲’’。
若是寻常时候,纵使蒙古大汗此前多有‘‘不臣’’,但出于共同遏制女真建奴的考虑,陆续恢复这‘‘互市’’也不是难事。
但偏偏如今蒙古大汗已经率领其麾下铁骑兵临城下,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若是朝廷在如此情况下,‘‘屈辱的’’同意恢复互市,此举与前宋年间的‘‘城下之盟’’又有什么区别?
良久,乾清宫暖阁都是鸦雀无声,无人敢打破这令人心悸的沉默,只是不约而同的将惊疑不定的眼神投向案牍以后的天子。
事关重大,还是要由天子乾刚独断才是。
‘‘我大明自太祖建国以来,便是不称臣,不纳贡,不和亲。’’
‘‘传令杨肇基,让他固守关隘,朕倒是看看看这桀骜不驯的蒙古大汗究竟有几分本事!’’
又是半炷香过后,年轻天子终是做出了决断,其愤怒的咆哮声也是随之响彻在整个暖阁。
‘‘遵旨。’’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与朱由检朝夕相处,自是能够清楚天子已是心意已决,故而不待眼前众臣有所反应,便是躬身应是。
闻声,暖阁中一众失神的朝臣们终是反应了过来,喉咙上下耸动,好似有话要说,面色也是隐晦不明。
其中尤以兵部尚书王在晋的反应最为激烈,胸口起伏不止。
眼下女真建奴兴兵在即,随时有可能出现于蓟镇之外,若是宣大也有战事发生,这便是腹背受敌。
可天子又抬出了太祖,光是一句‘‘祖训’’便能噎的他不知所措。
‘‘慢着…’’及至司礼监秉笔即将快步走出暖阁的时候,案牍后的天子突然出声,将其叫住。
‘‘陛下?!’’只一愣,误以为天子改变了主意的兵部尚书便是惊喜出声。
‘‘告诉那林丹汗,朕一向有功必赏。’’
‘‘女真建奴兴兵在即,其老巢定然空虚至极。’’
‘‘若是林丹汗能够打下广宁城,朕便可在广宁恢复互市。’’
‘‘此外,对于女真建奴的赏格,蒙古骑兵与我大明儿郎等同。’’
在众臣错愕不已的注视中,案牍之后的朱由检骤然起身,指着沙盘上广宁城所在的位置,不容置疑的朝着门口的王承恩吩咐着。
‘‘陛下圣明!’’
只片刻,心情大起大落的兵部尚书便是反应了过来,声音中满是激动。
因为其动作过大,其身下的座椅都是摇晃倒地。
但此时,却是无人理会王在晋的‘‘失礼’’,皆是心悦诚服的看着一脸坚毅之色的天子。
女真建奴倾巢而出,固然对于大明来说乃是一次不小的考验,但同样也是莫大的机遇。
如今驻守在广宁城中的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已是领兵到了锦州城外。
且先不论城中的辽东巡抚会作何反应,光是驻守在皮岛的毛文龙及澄莱镇的袁可立,便不会无动于衷。
就算无法如愿收复辽东旧土,也会一同兴兵,袭扰女真腹地。
如此情况下,拥兵数万的蒙古大汗便成为了此战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也将决定辽东局势的走向。
与此同时,朱由检也是在赌。
就算蒙古大汗优柔寡断,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建州女真始终选择退让。
但一边是重兵防守的九边重镇,一边是防备空虚的辽东旧土,纵然是牙牙学语的孩童也知道该作何选择。
更别提还有林丹汗梦寐以求的‘‘互市’’及‘‘岁赏’’作为条件。
‘‘陛下英明!’’
好半晌,内阁首辅等人也是反应了过来,心悦诚服的恭维声也是依次响起。
如果不是天子提醒,他们竟是将‘‘祸水东引’’这一招忘在脑后,险些将大明置于险境。
‘‘陛下圣明,如此一来,我大明便可化被动为主动。’’
‘‘而女真建奴将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兵部尚书越想越是激动,竟是开始手舞足蹈起来,脸上满是喜色。
而东阁大学士孙承宗的反应虽是淡然一些,但也是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双手,脸上的肌肉都在不断抖动。
‘‘女真建奴兴兵在即,还望众位爱卿各司其职,不要给女真人半点可乘之机。’’
沉思少许,面色平淡的天子终是给眼前众臣破了一盆冷水,侧面敲打了一句。
尽管手中没有半点证据,只是初步的怀疑,但这蒙古大汗兴兵的时机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尤其是昔日的‘‘陕西民乱’’尚且历历在目,朱由检实在不敢有半点放松。
‘‘遵旨。’’
闻声,乾清宫暖和本是轻松愉悦的气氛便瞬间如冰雪一般冷凝,众多官员也是隐去了嘴角的笑容,一脸凝重的躬身应是。
尽管天子没有明说,但他们却是听出了其言外之意。
这朝中可是有不少人躲在暗处,随时准备看天子的笑话呐,实在大意不得。
见天子好似没有多余的事情要吩咐了,心事重重的朝臣们便在内阁首辅的带领下,起身向天子告退。
而同样心情沉重的天子则是自顾自回到了案牍以后,轻轻摩挲着桌上自宣大而来的书信。
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吗?但林丹汗这时机选的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曹大伴…’’
良久,天子清冷的声音于暖和中悠悠响起。
‘‘奴婢在。’’默默立于朱由检左侧的曹化淳赶忙上前一步。
‘‘盯紧他…’’年轻天子的脸上满是肃穆之色,修长的手指也是在轻轻敲击着眼前的桌案。
放眼整个京师,有能力且有动机与关外蒙古人取得联系的,也唯有那位世袭罔替的成国公了。
‘‘是你吗?’’朱由检的眼神逐渐迷离,声音也是毫无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