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紫禁城暖阁中虽然已撤去了
"地龙
",但为了照顾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臣,角落处仍是摆放了几个火盆,温度很是适宜。
但默默于角落处矗立的宫娥内侍却是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案牍之后,大明天子朱由检微皱着眉头,略有些不满的翻阅着手中的奏本,迟迟不发一语。
身着红袍的司礼监秉笔及多日未曾露面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分别立于案牍两侧,下首则依次坐着以内阁首辅李国普为首的一众朝臣,其中还夹杂着几位陪列末席,身着青色官袍的三法司官员,略带紧张的脸庞上不时涌现一抹兴奋之色。
以他们这些人的身份,莫说于乾清宫暖阁面圣,单独向天子奏报,就连参加每月一次于皇极殿召开的
"大朝会
"都只能站在后方,远远的瞧上天子一眼。
"三法司的人,都到了吧?
"
良久,大明天子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缓缓于暖阁中响起,面色冷凝的朝着眼前的内阁首辅问道。
所谓的
"三法司
",即指大理寺,督查院及刑部三个衙门,其历史可追溯至汉代,并最终于隋唐形成定制。
及至太祖于南京建国称帝之后,每逢重大案件,便由督查院,大理寺及刑部共同审理,久而久之,便有了所谓的
"三法司会审
"。
而若是碰上天子亲自过问的案件,便会在
"三法司
"的基础上,加上锦衣卫衙门,共同审理。
说来也瞧,早在朱由检刚刚登基的时候,刑部尚书薛贞便因为
"攀附
"九千岁魏忠贤的缘故,主动递交过辞呈。
虽然碍于当时的局势,朱由检并未允准,但薛贞仍是趁着
"东林魁首
"钱龙锡强势入京的当口递交了辞呈,并灰溜溜的回了老家,将刑部尚书的位置让了出来。
但由于没有合适的人选,以及诸多外在因素,刑部尚书的位置便一直空悬至今。
除了刑部的最高
"行政长官
"空悬之外,大理寺卿曹于汴同样于年前辞官回乡,上任督查院御史更是早在天启年间便
"身体抱怨
",激流勇退。
至此,
"三法司
"的行政长官全部缺席,倒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换上了一件崭新的
"斗牛服
",精神头十足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很是引人注目。
"回陛下,都到了。
"闻听天子问询,居于前列的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是赶忙起身应道,神色间也是带有一抹紧张。
如若不出意外,今日的
"廷议
"不仅会将山东兖州泰兴王
"谋逆
"一案盖棺定论,还会对衍圣公孔胤植做出最后的决断。
但不管怎么说,孔胤植都是
"圣人后裔
",更于天启年间袭爵,乃是先帝亲自
"认证
"过的衍圣公,更是天下所有读书人心中的精神信仰。
尽管其罪大恶极,但也要注意影响,免得惹来更大的麻烦。
想到这里,内阁首辅李国普的呼吸便是急促了不少,望向天子的眼神也是带上了一抹忧色。
啪。
奏本摔落于案牍之上的声音响起,使得暖阁中本就心神不宁的众多臣子心中一惊,不约而同的起身向眼前的天子行礼,口中称罪不已。
没有理会眼前的群臣,大明天子朱由检径自看向锦衣卫指挥使,面色冷寒的询问道:
"孔家确实与白莲余孽有染?
"
哗!
此话一出,暖阁中便是一阵哗然,一众绯袍臣工均是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向案牍后的天子,脸上的惊骇之色溢于言表。
衍圣公孔胤植是孔胤植,孔家是孔家,这二者可不能混为一谈呐,否则当有大乱!
"回陛下,
"没有理会身旁如临大敌的袍泽们,精神奕奕的锦衣卫指挥使勃然起身,主动上前一步,拱手说道:
"卑职等人从泰兴王府处搜得书信若干,且有曲阜县令的证词为凭证..
"
说到此处,锦衣卫指挥使话音稍顿,随后便是猛然将声音提高,朗声说道:
"陛下圣明,衍圣公孔胤植暗中扶持白莲余孽,证据确凿!
"
轰!
听得此话,乾清宫暖阁中的重臣心中便是咯噔一声,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见锦衣卫指挥使如此言之凿凿,还是不免有些错愕。
如若不是孔胤植被压在北镇抚司的诏狱中,寻常人无法得见,他们真想当面问问那衍圣公,为何放着好生生的
"衍圣公
"不做,却要那些白莲反贼眉来眼去。
"哈哈哈,当真是我朝廷的巩固之臣,当真是我皇室的屏障!
"也许是失望至极,案牍之后的天子竟然怒极反笑,如惊雷一般的咆哮声猛然于暖阁中炸响。
"陛下息怒!
"
见状,始终沉默不语的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也是连忙跪倒在地,口中关切不已。
对于他们来说,莫说一个衍圣公孔胤植,就算是外面的天塌了,也比不上朱由检的身体重要。
更要紧的是,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其心智却是极其成熟,就算昔日
"东林
"搬弄是非,于京中挑拨是非的时候,也不见天子发这般大的火。
但因为距离最近的缘故,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在跪倒之前,却是敏锐注意到了天子眼眸深处那转瞬即逝的淡然,近日以来发生的种种也如走马观花一般于二人心中涌现。
天子先是将
"九千岁
"魏忠贤遣派出京,令其坐镇南京,使得朝野间为之一震。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天子即将对于
"南直隶
"动手的时候,天子却是毫无征兆的将张九德这位在过去数十年都是碌碌无名的能臣为
"河道总督
",并将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山东总兵调遣至其麾下。
再然后,便是朝中的御史言官们发了疯的
"上书
",甚至就连分布在大明各地的宗室藩王们也不甘寂寞,纷纷上书天子。
但天子却始终不闻不问,将这些奏本
"留中不发
",并近乎于未卜先知的过问了几件
"宗室家事
",继而掀开了衍圣公府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另一幕。
这一切的一切,好似完全在天子的掌控之中?
一念至此,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便是不由自主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只觉得后背隐隐有些发凉。
这便是天子的帝王心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