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李府深处的花园中,接连多日都闷闷不乐的内阁首辅李国普正身着一身轻便的常服,微眯着眼睛,悠哉悠哉的享受着身后婢女的按摩。
虽然昨夜拢共也没有睡几个时辰,但因为心事尽去的缘故,李国普的精神状态相当不错,整个人瞧上去竟是有些精神焕发,与昨日下值,眉头紧锁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呼…’’
及至婢女们按摩完毕之后,半躺在太师椅之上的李国普满意的长舒了一口气,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也是下意识的朝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望去。
眼下已是快巳时了,估计内阁早已将昨日廷议关于蓟镇总督刘诏请辞的奏本递进了宫中,而自己又是抱病在家,估计会让很多人欢欣鼓舞吧。
不知怎的,李国普竟然没有半点落寞之感,反倒是有一种看戏的感觉,心中很是感慨。
内阁首辅,简简单单的四个大字,却是大明无数读书人心心念念,为之呕心沥血奋斗数十年的最高追求。
虽说如此轻易的黯然离场,心中难免有些不舍和不甘,但昨夜却是他半个多月以来,睡的最为香甜的一次。
他再也不用顾虑朝野间的流言蜚语,不用担心天子对他的态度,不用与朝中的其余势力斗智斗勇。
想到这里,内阁首辅李国普竟是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祥和。
…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
就当李国普在一片鸟语花香中即将入睡的时候,一道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却是打破了其祥和的心态,也惊飞了花园中的几只飞鸟。
‘‘嗯?’’
闻言,李国普心中便是咯噔一声,眼中的些许惺忪睡意瞬间散去,转而惊疑不定的盯着正气喘吁吁的朝着自己跑来的老管家。
他都已经下定决心激流勇退了,就算朝野上发生了些许新的变故,也与他无关了,怎地见多识广的老管家,仍是这等大惊小怪?
瞧见李国普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心急如焚的老管家竟是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平复好情绪。
‘‘老爷,大事不好哇!’’
顾不上去接身旁下人递过来的茶水,一脸惊恐之色的老管家便是迫不及待的说道。
见状,本是风轻云淡的李国普终是变了脸色,微微眯了眼睛,追问道:‘‘发生何事?’’
‘‘老爷,朝中刚刚传来消息,太常寺卿阮大铖上书弹劾老爷,声称老爷曾于天启七年,收受刘诏的贿赂,保举他担任蓟镇总督一职…’’
砰!
老管家的话音刚落,茶盏落地的声音便是响起,本是神色淡然的李国普已是面色涨红,脖颈上青筋暴露,宛若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再也没有刚刚慈眉善目的样子。
好胆,这些东林当人好大的胆子!
昨日那韩爌才刚刚来书信与他‘‘和谈’’,并保证他能够全身而退,回乡颐养天年。
这才仅仅一夜的功夫,他甚至还没有请辞,这阮大铖便开始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清算他’’?
放眼整个大明朝,谁不知晓这软大铖乃是昔日东林魁首高攀龙的得意门生。
这些东林党人,竟是如此无耻,昔日蓟镇总督刘诏走马上任的时候,他虽为阁臣,但却位列末位,哪里有什么话语权?
为了能够朝他身上泼脏水,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连如此拙劣的理由都能想出来?
愤怒之下,李国普及其身旁的管家都是将阮大铖早已叛出东林的事实忘在脑后,全然没有思考其背后的深意。
‘‘老爷,不仅如此…’’
很明显,李国普低估了朝中那些东林党人的节操。
或许致仕多年的韩爌为了能够尽快回京辅政,心中的确是打算与李国普‘‘和平交接’’,但朝中这些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及其背后的东林大佬们却是不肯这般轻易的放过李国普。
‘‘朝中更有御史上奏,声称先帝殡天之际,魏阉曾试图自民间选择一孩童,谎称先帝骨血,承袭帝脉…’’
‘‘而老爷作为此时的阁臣,便涉事其中,其罪…’’
轰!
未等老管家讲话说完,李国普便觉得脑海一炸,眼前更是一黑,直接跌倒在地。
这已经不是想要他身败名裂,这根本是要将他赶尽杀绝呐!
对于‘‘狸猫换太子’’一事,李国普也曾有过耳闻。
传闻,得知先帝药石难医,即将撒手人寰的时候,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便是与其几名心腹举行过一次会谈,想要自民间抱取一孩童,谎称先帝骨血,从而继续维系其超然的地位。
但是如此荒谬的念头,除了魏忠贤之外,其党羽皆是惶恐不已,不敢苟同。
就连其走狗,时任吏部尚书的周应秋及兵部尚书崔呈秀都是坚决的表达了反对。
当时的内阁首辅黄立极也是坚持‘‘兄终弟及’’,执意迎立信王朱由检继位。
但这终究是捕风捉影的传闻,并没有得到证实,可这些御史们竟然敢堂而皇之的拿出来讨论,甚至还要将这盆脏水泼到他的身上?
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甚至还会波及到自己的家人,门生故旧!
霎时间,一股怨恨,不甘,惊恐的情绪便是在李国普的心中猛然升起,同时想起了前两日刘鸿训前来拜访他的时候,曾向他说过的那句话。
这党争自古以来便是你死我活,并在东林党人的手上发挥到了极致,岂容犹豫不决?
再片刻,李国普急促的呼吸声便是为之一滞,耳畔旁隐隐响起刘鸿训辞别之前,对他的叮嘱。
‘‘不若行万历年间的旧事…’’
面色涨红的内阁首辅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双眸子也是重新望向紫禁城,口中更是喃喃自语。
时至今日,一味的退让只会换来东林党人愈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