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归亦难(1 / 1)

功亏一篑。

信都城,得到水淹敌营“捷报”的张邦昌,已经在豹皮靠座上,长吁短叹的呆坐了许久,满脑子都是这挥之不去的几个字。

“请都督,格外保重”

直到一些畏畏缩缩的身影,站在帘子后面,鼓足勇气请示道

“尚有大量善后勾当,还有主上待示下……”

张邦昌这才恍然解除了化石的状态,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的,突然站起来大喝道

“拟表,替我上奏冀州大捷……”

只是说道“大捷”的时候,他的面皮就不免微微抽搐,语气也很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某家率下,行台军民戳力奋战,貌似决堤陷没敌营……”

“遂于信都城下,大破南逆新军数部,杀获各万,缴械无算……”

“残敌四亡败走不可追……”

“又有地方军民义士,沿途讨缴……”

“敌势尽没而不可收……”

说到这里,他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

“某就不信,这满地水泽泥沼的,都中来人还能就地一一给我探查明白了。”

“都督……”

一名掌书记,小心翼翼的请示道

“城外营中,只有数千刑州乱贼,连一只像样的火器,都没有缴获。”

“此事该如何寰圆……”

“我真是养了一群酒囊饭袋么……”

已经略微振作起来的张邦昌,重重哼了一声道。

“那就打开行台的武库,我记得里头还有千余只老旧铳子,”

“与渡口缴获的那些旗帜一起送到洛都去把……”

然后,他想到什么,又继续补充道。

“若是斩首不够,那就想办法从别处再凑一些好了。”

“我记得地方上,亦有不少无良之民,投效协力过南逆的。

“小人明白了。”

众人纷纷恍然大悟状点头称是

“此外大督,常胜军那里,需要好生沟通摆平才是,……”

又一名幕僚提醒道。

“这些丘八子,很有些内通洛都的门路,倒也是个麻烦……”

张邦昌骤起眉头,轻捻下颔,行台麾下虽然还有不少军马,但大多数是账面上,与这只常胜军根本没得比,起码对方在面对那只“满万不可敌”时,虽然有所损伤,但总算还能比较从容而退。

虽然敌寇已退,但河北尚有多处匪患未平,日后还有更多借重和依仗的地方,倒也没有多少强压对方的底气和资本。

他心中已经闪过如此诸般的念头,却用目光在这班幕僚亲信身上扫视过去。

“你们都有什么想法,不要再藏着掖着……”

“此事倒也好办……”

另一名幕僚福至心灵的拍手道

“料想军中奔走驰策,所求不过是”

“需得用大量的财帛,让他们封口不言。”

“善……”

张邦昌的表情,顿时变得柔和起来。

“那就再替我多拟一份文书把……”

随后,他们就东面行台之名,颁下最新的训丨令,然后以庆祝大捷和犒劳军中所需的名义,再次把城中好好收刮了一遍。

黄河岸边,南军大撤退的各种遗弃物,外加上北军各部人马,大肆抢劫和火拼之后的满地狼藉,依旧历历在目。

而在十几里外的下游,焚烧过后只剩下光秃秃,没在水中根茎的芦苇丛里,而侥幸逃的一命的呼延灼,浑身湿漉漉的从河摊里,深一脚浅一脚的爬了其来。

掉进河水里被顺流冲下的那一刻,他浑身冰冷刺骨的,差点儿就没被冻僵过去,好在他身子骨打熬的足够好,在军中又有用冰雪搽试身子的习惯。

因此拼命挣扎着总算将身子活动开来,重新浮上水面顺流拨打着水花,将自己冲到岸边的浅滩上,用尽最后一点爆发力,从泥泞中挣扎着上了岸……

只是当他在残存的芦苇背后,稍稍休息有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就呼呼的河风吹在身上,不停的带走了残存的体能和热量,让他再次变得步履维艰而动作僵硬起来。

好在,他总算人品再次爆发了一会,韦丛里的动静总算惊动了,那些犹自不死心,还在四散岸边搜寻些什么的土团军。

如获至宝的将他给架了回去,准备当作奇货可居的俘获。来与上面讨价还价,为此,呼延灼没少吃了些苦头。

他不得不努力表明了身份,又费了些口舌让对方相信,自己乃是行台配下的大将,此番援手之功必有厚报和补偿,于是额外获得一勺子热汤水和破旧的于衣服裹身,这才重新缓过气来。

然后还得到趴在一只骡子上休息的待遇,虽然连个垫子和鞍具都没有,臭烘烘的皮毛和跳蚤,直接膈应这他又痒又麻,但总算可以热乎乎的好好休息一下了。

仅仅用了一天时间,他们就遇到了行台派来的人马,由一位熟悉的都虞侯带领着,急忙表明了身份,并且宣称有事关那只敌军的重要事项,继续向大都督禀告一二。

然而他不说还好,一说到那只敌军对方就变了脸色,随后迎接呼延灼的,不是劫后重逢的热情问候和优待,而是当场由数名铁青着脸的健壮军士,恶狠狠的拉下骡子,按在地上五花大绑套上枷锁的待遇,

并且当场宣布了,呼延灼身为行台下将领,不思报效君恩,却暗中通敌丧师,图谋不轨的罪行。

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呼延灼恍然天都塌了下来,又仿佛要被气炸了,他即是忿怒又是悲愤的,还想争辩呼喊着什么,却被人一竿子敲晕过去。

待到重新醒来时,却是已经身陷囹圄,被锁拷在摇曳的囚车之中,呼延灼犹自有些眩晕的摇晃挣扎着撑起身子来

“呼延都监?……”

却一个沙哑的声音,幽幽的在他耳边响起。

“你也来了啊……我早该想到的……”

呼延灼用了好一会才适应了囚车里的光线,找到声音的来源。

“加亮先生?……”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同样被镣铐,披头散发,浑身肮脏靠在囚车一角的人,好容易才将对方分辨出来。

作为同属行台的下僚和将领,虽然一个在内参赞佐计,一个在外领兵行伍,但呼延灼对于这位平素很有些道骨仙风,据说满腹经纶,通晓六韬三略。以古时诸葛武侯为偶像,表字学究,别号“加亮先生”,权领冀州长史的吴先生,还是有所印象的。

毕竟,他在大都督张邦昌辟招的幕僚和谋佐之中,也是数得上字号的人物,很是出过些主意和陈条的。

“你怎生沦落此处啊……”

呼延灼强忍着头中,残存的眩晕感和恶心,继续疑问道。

“难道行台那里,出了什么大变故么……”

“却是我咎由自取的结果罢……”

对方有些自嘲的道。

“总想着算无遗策,却算不了自身的安危和身边的人心……”

突然囚车停了下来,让他们猝不及防的滚撞在栏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来。然后四周爆发出一阵喊杀声,以及纷乱脚步奔逃远去的声响。

半响之后,囚车就被人从外头给打开,露出几张陌生的包头脸孔来,只是他们手上拿着的刀枪,还滴着犹有余温的鲜血。

他们扫视了几眼之后,自念了几声晦气之后,信手砍断固定在囚车上的镣铐,就呼啸着四散而去,对这两位囚徒不管不问了。

犹豫再三,呼延灼还是决定,搀扶着那位吴先生下了囚车,慢慢的离开了道理。

只在远处的山头上,一小队人马,也在打量和观望着这一幕,微微叹息道。

“他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只要这一逃,通贼的罪名,相关人等的就坐实了吧。”

“就算能够活着跑去陈情辩白,也在没有人信他了……”

“关键还是吴加亮啊,大都督特意交代的,一定要做的手尾齐全”

“那个呼延灼,不过是个添头……”

“谁叫他恰逢岂会呢,成了不该存在的关碍了。”

“不过,若是暴毙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太显眼了……”

“还是费些心思,让他就此畏罪潜逃好了,”

“这样日后处置起来,更加事出有名不是。”

“该我们前去收尾了。”

然后他们纷纷上马,驱策着坐骑,开始追上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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