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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半个月,司马珩都没再踏入过清和宫,前朝已恢复早朝,司马珩开始着手整治朝局了。
胡将军出征车池小国,最近也凯旋而归。
如此放眼天下,似乎再没对大临有威胁之地了。
司马珩因着政绩卓越,深得民心,四处都是歌功颂德。
塔善的使者再次出使大临,此次却是为了重修商路而来,李冢的意思是,可以为之。灾祸连年,百姓都过得很疲累,贸易几乎是停滞的,若是恢复通商之路,倒也不失为一个盘活贸易的好契机。
库图还来拜见了沈荞,带着福吉。
福吉见了她,先行叩拜,伏地行了大礼,“一别多年,福吉谢过当年娘娘的恩典。”
沈荞叫她起来,“你对将军情深义重,我只是不忍看你抱憾。”
而今能再相见,实属不易。
福吉长大了些,个头比以前高了,身形削瘦,线条却更分明了些,眼神里透着凛冽杀气。
“如今我已不是将军,闲散人等罢了,徒劳担了一个使者的虚名。”库图抱拳,一笑,“且在下原本就是中原人。”
沈荞倒是愣了,“中原人?”
库图点点头,“今后可能也不会回塔善了,承蒙陛下抬爱,以后在司天监谋一个差事。”
福吉愧疚道:“原想继续伺候娘娘,可我家先生如今身子不好,我且要留着伺候他。”
“无妨,我身边有人伺候,有小植就够了。至于安危,宫中自有侍卫,不需你操心,你有这份心我已是很欣慰了。”沈荞道。
因着后宫不得久留,库图和福吉只待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走了。
沈荞问了易容先生的事,得知对方名字确切叫做沈无庸,顿时有些恍惚起来。
莫非真的是爹爹?
记忆里,只有兄长自小对她的描述,她从小对爹爹都很崇拜,因着觉得他既识文断字,又有才能,可若是他一直活着,为何从未联系过自己和哥哥。
亭儿过来给沈荞捶腿,表情严肃,大约是察觉到沈荞不开心。
好多日了,陛下未再踏足过清和宫,外面疯传娘娘惹了陛下生气,怕是不好了。
毓儿和阿景这几日功课重,放了学还要去父皇那里汇报课业,司马珩常常考毓儿和阿景的功课,毓儿极聪慧,但阿景更稳重,二人在一众同龄氏族子弟中出类拔萃。
自从太学开课以来,毓儿便一直跟着阿景读书,起初全当是陪读,先生们对她要求并不高,且同皇子和世子们学的不同,但毓儿觉得自己学的没意思,非要跟阿景一起上学,那时沈荞也默许,宫里头她一人独大,便无人忤逆。
沈荞甚至说其余氏族女童,也可送到太学去识字,但因着不合规矩,且不愿意女儿抛头露面,故而并未有人送孩子去。
但毓儿是一天一天跟着学习了。
司马珩回来后,渐渐的,对沈荞的不满便都浮出了水面,明着暗着说她在的时候,常常没规矩。
尤其是外面疯传她惹陛下生气的事,先皇在的时候卢皇后的例子仍历历在目,大厦将倾不过一瞬。
沈淮军功卓著,本就人心惶惶,猜测不断,如今皇帝表了态,仿佛就是一种暗示。
暗示司马珩不愿意前朝后宫联系起来,造成互相联动的局面,如此要么把沈荞拉下来,要么把沈淮贬下去。如今天下初定,虽则看起来已经没有了大的威胁,但各种小灾小乱仍旧不断,武将必不可少,沈淮又是继顾帅之后不可多得的军事天才,良将在世,毁之可惜,连打压都是一种罪过,司马珩必不愿意寒大临将士们的心。
于是沈荞便成了那个突破口。
首先提的就是公主的学业,言说公主可请女师,同在太学并不合适,说这不符合规矩。
起初一两个人提,司马珩都并无太大反应,再后来,声音渐渐多了,甚至扯到前朝容太后之乱时,曦平公主乱权之事,司马珩便发了怒。
“尔等整日里正事不想,专思一些歪理。何为乱权?若孤来日里昏聩无能,谁有本事,便把孤挤下去又如何,英雄不问出处,亦不必分男女,古往今来,有能耐的女子并不少,你们不思疼爱自己女儿,却要孤把自己女儿撇一边是何道理。”
前朝太宁皇帝平庸且无能,在位九年,李朝大混乱,容太后看不过眼,摄政十四年,以至于后来上朝,太宁皇帝都没有了身影,朝堂上只知容太后,而不知太宁皇帝,于是才有了太宁皇帝驾崩十三年都秘不发丧,因着那时尚未有合适的继承人出现,她怕打破朝局平静,而后再度陷入混乱,曦平公主乃容太后亲女,自小便崇拜母后,容太后晚年越发专权嗜杀,曦平便意图效仿母后摄政揽权,几欲成功,可惜最后功亏一篑,落得个阶下囚的命运,但曦平此人政见高远,时下男子都比不过,传到如今也是褒贬不一。
司马珩一向高傲,那高傲在于,他并不害怕谁来夺他的权,他只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若有,他甚至想会一会。
为了留毓儿在太学,他最后制定法令,让所有适龄女子都要去上学。
一瞬间敬都哗然,认为这不合适,亦不合规矩,更甚觉得女子读书无用,浪费才学。
为了推进这一法令,祝泓建议开恩科之时,女子亦可纳入考察范围。
言说我朝人才济济,古今多少才学兼备的女子郁郁而终无出头之日。
为这事,早朝上吵了无数遍,一说乱了纲纪,二说有悖世俗,三说多此一举。几乎无人赞同,但司马珩倒是觉得不错,叫祝泓思虑周全,再递完整的奏报上来,甚至还交给承贤殿去商讨。
最后毓儿还是开开心心去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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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里,毓儿照常去父皇那里汇报功课,她拉着阿景的手,一进殿就发现父皇蹙着眉坐在案前,折子堆得老高。
毓儿小心走过去,轻轻给父皇捏了捏胳膊,“父皇,您近日都不去看母亲了。”而今也就她和阿景敢在司马珩面前提沈荞了。
司马珩抿着唇,因着被折子气到的心情,越发烦恼了,“是你母亲不想见父皇。”
毓儿皱着眉,“可昨日里毓儿去见母亲,母亲说她和父皇吵架了,父皇和母亲都需要静一静,待父皇想明白了,就不生气了。”
司马珩“呵”了一声,不想女儿和儿子被吓到,终究是没有发脾气。
他以疲惫为由,第一次没有检查毓儿和阿景的功课,喂毓儿和阿景吃了些东西,便让下人带二人回去睡了。
待人走了,司马珩才拂去桌案上的东西,怒道:“孤需要冷静?孤看需要冷静反思的是她自己。”
王生跪下来,“陛下息怒。”
屋里一众太监都哆嗦着,蜡烛明明灭灭,映照着司马珩的脸也冷酷骇人。
好在,容湛及时进来,抱拳道:“陛下,已确认,确是娘娘的生父,已和沈将军相认,如今在沈将军府上住。要不要……叫娘娘去见见?”
“带过来叫孤先见。”他的声音仍是硬邦邦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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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无庸是个小老头,面色蜡黄,身材矮小,五官平平无奇,看不出来丝毫和沈荞长得像的地方。
他进了御书房,行了礼,“草民见过陛下。”
司马珩低头打量他片刻,他倒是不卑不亢,虽则看着普通,气势倒是很足。
他道:“你同孤的爱妃,倒是一点都不像。”
沈无庸惶恐叩头,“做了小小的易容,原身子受了伤,怕吓到陛下。”
“哦?”司马珩奇道,“无妨,让孤瞧瞧。”
司马珩最后眼睁睁看着沈无庸从矮小长到七尺高,身形也宽了许多,身上宽大的袍子渐渐变得合身,脸上□□拿下来,那张脸同沈荞竟有四五分像。
只是那脸上到脖子上,遍布鞭痕。
沈无庸伏低身子,“有辱陛下圣看,草民惶恐。”
司马珩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早先沈荞生产的时候,他去寻过沈淮,自然也寻过沈无庸,只是山迢路远,行踪不好辨别,每每快要找到,又销声匿迹,如今想来怕是易容的缘故。
他一直效力于胡将军手下,后因打仗冲散,再后来就出现在塔善一带,协助塔善平定了乱局,库图一直对其颇为高看,认为其才能与李冢不相上下。
此次库图出使大临,一来是为了商讨重修商路之事,二来就是为了亲自护送沈无庸来敬都。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在临死前能再见一见儿女。
司马珩最后准许他去见沈荞了。
是个午后,沈荞刚睡醒在喝茶,外头传报,王公公带了一人来,要见娘娘。
“谁?”沈荞听到王生的名字就头疼,以为又是狗皇帝在搞幺蛾子。她不明白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却听到太监说:“娘娘,王公公说,是娘娘的生父。”
沈荞手里捏着一块茶点,倏忽就掉了。
沈无庸是以真面目来见沈荞的,他踏进殿门的时候,迟疑了许久,最后站得远远的,冲沈荞一拜,“草民……见过娘娘。”
他声音里有更咽,一别二十余年,日思夜盼,痛不欲生,跋涉千里万里,才得一见,却已过了半生之久。
沈荞不认得爹爹,上一世也没有爹爹,这一世也没有记忆,印象里只有哥哥,相依为命,最艰难的时候,饿得恨不得去啃树皮,昏迷的时候,也只记得叫哥哥,因为只有哥哥可以依靠。
那时候也想过,如果他们也有爹爹有娘亲就好了。
但是从未拥有过,也就不知道拥有是什么滋味,连想象都匮乏。
沈荞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甚至有些可怕,他身上的鞭伤留下一道一道的疤,狰狞刺目,单是脖子上脸上都有很多,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
他站得很远,眸光里都是沧桑和哀伤,那里面有几分慈爱和愧疚,沈荞并不认得他,可沈荞觉得他和哥哥长得是有几分像的。
沈荞不由自主便落了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