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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凌把人带到了他的帐子里。
整洁利落,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
白穆眉梢微扬,稍有点意外。
毕竟燕凌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会把自己的房间弄成一团乱”的男孩子。再加上对方迎他进去前一脸忸怩,这模样让白穆脑补许多。
结果……进来看见这么干净,还真是让人怪意外的。
似乎因为到了自己的地界,燕凌放松了许多,稍稍给他介绍了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好介绍的,一张桌子,墙上挂着一把长弓、还有几件衣裳,铠甲堆在帐子一角……
……再就是床了。
说到这个,燕凌好不容易恢复本色的脸又涨了红。
燕凌本来打算说“咱们挤一挤”的,结果对上那张好看的脸,这话顿时就出不了口了。
军中有些事他也知道,他倒是没什么歪心思,但这么跟人挤一床,他总觉得……污人清白……
“清白”啊……
燕凌又往侧看了一眼,视线不知怎么的,就落到那纤白的脖颈上。
又再往下,顺着衣领转了一圈,一点疑惑在脑中浮现:他身上……也这么白吗?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燕凌整个人都要烧着了。
——别、别瞎想!!
但是越克制,思绪就越忍不住放飞,各式各样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闪过,真的假的混杂……
就连原先无意中看见的春宫图都在脑中溜了一圈。
不过里面的脸换成了……
鼻腔一热,什么东西淌下来。
白穆惊愕往前一步,伸手过去。
燕凌连连后退,一脸惊恐地避着白穆,好像白穆突然变成了什么洪水猛兽。
白穆:?
虽然疑惑,但他还是开口,“你……”
只是刚出口这一个字,对方猛地跳开,匆匆扔下一句,“我去找大哥!”
然后火烧屁股似的,拔腿就跑了。
白穆:……
兄弟,你流鼻血了。
他都不敢想,这人一脸血地跑出去,会产生多大的轰动。
……燕骁该不会以为他把人给打了吧?
帐内,墨砚已经开始收拾了,又是铺毯子、又是摆香炉的……
白穆摁住了他,摇头道:“不急。”
墨砚振振有词,“主子您别看现在天儿还早,这稍微忙活忙活就入夜了,咱们现在都打算住下了,总不能像是以前那么将就……”
白穆摇头,“咱们不住这儿。”
墨砚“啊?”了一声,不解,“可刚才那位小公子说……”
他顿了顿,好像“明白”了主子的顾虑。
他语气突然就泛起了酸楚,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劝慰道:“主子,墨砚知道,您没受过这委屈……”
“甭说是您了,就是小的,自从到你身边伺候了,也没过过这种跟人挤一间的日子……”
“这儿这么硬,那桌子上竟然还有木头碴……那料子都什么下脚料?就是咱府里的那些粗使的小厮,都也用不上……”
墨砚说着说着,竟然抹起了眼泪。
白穆:“……”
不是,这怎么还委屈上了?
那边墨砚更咽了半天,终于缓过神来,劝道:“主子……您忍忍,咱们寄人篱下的……总得受委屈……”
“……您要是实在不喜欢和人挤一间,就把那人当成守夜的……”
“……”
白穆默然无语了好一阵儿,总算从他这颠三倒四的叙述里捋清了逻辑,先递了条手帕过去,“先擦擦……”
墨砚受宠若惊的接过。
白穆接着解释,“我没有嫌弃的意思。”
墨砚抽噎了一声,缓缓点头,一脸“您别说,我都懂”。
白穆:……
不、你不懂。
燕凌这营帐,几乎都在整个营地的中心了,虽然不知道主帐在哪儿,应该也距离不远了。
他们两个“朝廷的人”明晃晃地大戳盖在脑门上,燕骁能让他们住这儿就怪了。
……
果然,两人没呆一会儿,就有一个文士进来。不同于那些警惕之意都快溢出来的士兵,这文士的态度十分平和,道歉之后,很快就给两人安排了新的住处。
单独的一顶帐子,意料之中,在营地的最边缘处。
他又细细解释了营里的一些规则,“五更擂鼓,各营晨起……”
“……应点人数……出营采买……”
“二位若有需要,尽可提前一日吩咐将士……”
“……”
“中军擂鼓后,灭火灭灯……二位若无其它事宜,莫要出帐……”
“……”
在受了一整天冷待之后,这位林姓文士的作为,狠拉了一波墨砚的好感度,他送人出去的时候,称呼都已经变成了“林公子”了。
白穆见状不由摇头:傻孩子……就是这种人才可怕。
卖了你,还让你自己数钱……
林洵义回了主帐。
燕骁正拈着一杆小旗,站在沙盘前思索什么。
见人掀帘进来,随手把旗一插,问,“怎么样?”
林洵义摇头苦笑,“滴水不漏。”
燕骁也不意外,要是这么快就试探出深浅来,他才要怀疑呢。
“不急……”
他侧身,视线落在一旁的地图之上,手指沿着黑色的线路拂过,最后停在京城的那个黑点上,轻轻笑了一声,“急的,可不是咱们。”
……
白穆其实也不着急。
要是他是小皇帝的心腹,这会儿身处“敌营”,当然是不安的。
但他是要反水的啊……
在以后东家的地盘上,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放宽心,就跟自己家一样……
——他是这么安慰墨砚的,不过收效甚微就是了。
这小厮每天愁眉苦脸的,好像白穆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眼皮还隔三差五地肿一回,肯定是夜里偷着哭了。
白穆其实挺爽的,要不是人设所限,他都想仰天长笑三声,以示欢欣鼓舞。
离京城那小混蛋远了,不用绞尽脑汁跟人飙戏,也不用想着怎么跟京里那些老狐狸纠缠。
那可真是天也蓝了、水也清了……
虽然生活条件有限,但这简直是他在这个世界呆得最舒心的一段时日。是以短短半个月的光景,身上的肉都多长了好几斤。
白穆摸了摸软塌塌的肚子,觉得不能这么堕落下去。
要知道,一个两百多斤的胖子那是撑不起“芝兰玉树”这个人设的!
——他该去锻炼了。
他正想着,丝丝缕缕的香气顺着鼻腔钻进来,白穆循着味儿过去,果然看见墨砚打着蒲扇在篝火旁,上面架着一小铁锅,正咕嘟嘟冒着泡,奶白的汤汁翻滚间,里面的鱼肉若隐若现。
白穆:吃饱了才有力气锻炼!
“这鱼……又是小燕将军送的?”
要说白穆在这边日子,还是多亏了燕凌的照顾。
这娃子隔三差五的就送一顿加餐,还撂下东西就跑,活像后面有妖怪在追,叫人哭笑不得。
这次墨砚却摇了头,“是王什长……”
白穆:?
他从记忆力扒拉了半天,也没找出个姓王的什长。
“他说上次写信的事儿,谢谢您。”提起这茬,白穆倒是想起来了。
那天无意听人谈话,几个小兵正商量凑钱着去集上找个先生写信。
白穆这段时间正好闲着,就顺势提出了帮忙。
似乎是在“敌人”面前不好表露家事,那几个人虽是答应了,最后也没哼哧出个几句来。一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加起来的句子都没填满一张信纸,都不够白穆研个墨的……
白穆倒是没怎么往心里去,没想到还送酬劳来了。
……
接下来好几天,白穆都看见有人在他营帐外探头探脑,他打算去问,却被墨砚拦住了。
在军营这段时间,墨砚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这群人,他拦住了白穆,自己拿了把菜刀比划了两下,试图别到腰后。
白穆汗颜,“不用,他们没什么恶意。”
墨砚一脸“主子你真是太善良”的表情,叹息摇摇头,又转而凝重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白穆:“……”
“起码把刀放下……容易伤到人。”
墨砚顿了顿,见了血,就显得他们这边理亏了……
他点头,“还是主子想得周到……”
他想着放下刀,又转手抄起根棍子。
白穆: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有一说一,整个军营里,要论战斗力,墨砚恐怕在食物链的最底层。
拿着刀?这是要别人砍他吧?
墨砚气势汹汹过去,最后拎着一篓子鸡蛋回来,一脸怀疑迷茫,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穆见这情况,倒是心里有数了。
他问:“你看看,咱们这儿还有纸吗?”
得了主子吩咐,墨砚立刻把那点迷惑抛到脑后,利索地“唉”了一声,忙去检查。
一会儿,抱了一沓纸出来,道:“还有不少呢?主子您要练字?”
白穆摇头,“不急用,先放那罢。”
……
墨砚不明所以,但是做小厮的,听话就行,他要是事事都明白了,那还要主子干什么,他利索地照办。
然而,等到了第二天……
墨砚只恨不得掐死前一天的自己。
他家公子跪坐在桌前,抬手执笔,另手扶住宽袖,露出一截瘦削白皙的手腕,在落昏暗的帐子里,亮得晃眼。
有一副好相貌的人,不管干什么都好看。
但是墨砚心里,自家主子最好看的时候,一定是拿着笔的时候。
锦绣文章、满纸烟霞……
那一纸的方寸间,似乎藏着什么更深更远的东西。
而不是像现在……
……
…………
“只问候父母吗?还有什么其他要说的?”
墨砚听着自家主子温和的询问声。
对方回答有点磕巴,口音还掺杂着点不知道哪里的乡音,“呃……嗯……还有……俺媳妇儿……俺……俺……想她了……贼拉想……”
墨砚:!
他失手碰倒了一边的烛台。
他家主子,师从清源先生,字画双绝、诗文皆冠……京城诸家公子无出其右!
一、字、千、金!!!
现在沦落到写这种东西?!报酬是……一篮子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