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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里的这一夜,官宦人家都灯火通明,而烛火最为亮堂的当属贺镇的家。
用了不少火盆与火把,把整个贺家照得亮如白昼。
贺镇家里的花木遭了殃,甚至不少家私也都有所损害,贺镇却不敢有一句怨言。
谁让他的妻子孙氏要陷害谢小主,反而被谢小主勘破了永安寺的腌臜。
帝王与谢美人扬了名,他家却被团团围住,所有的下人都彻夜分批审问,询问谋害谢小主之事,其他人是否有参与。
贺镇一边又一边地重复自己毫无害谢小主的心思。
涉及到的事情太大,贺镇就算是重复了许多遍,语气依然是恭敬的。
“我家本来就与谢小主有些关系,谢小主得圣上的恩宠,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谋害谢小主之心?都是孙氏那个贱人自作主张,我、我连永安寺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大人明察!”
“谢小主带了一个谢字,与我岳母谢老夫人同出一族,听闻谢小主伴于圣侧还是我岳母出了力,贺某人只会盼着谢小主的好,怎会盼着她不好?”
“孙氏是什么想法,我是当真不知道,倘若是知道她打这样的盘算,我休妻也不许她有这个念头!”
“若是我有谋害谢小主的丁点念头,天打雷劈,我不得好死。”
说到了最后,贺镇的声音沙哑,因为缺水,他的唇瓣干涸,没人给他送水,他就这样哑着嗓子作答。
其实审问的人从孙宜贞的口中也知道了答案,加上这贺家确实与谢小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把孙宜贞还有她所带的下人都关押起来,留在贺家的人只是在宅院里分开审问。
等到天色渐明,杭州府的同知确定宅院其他人都不知晓永安寺之事,终于结束了审问,准备离开贺家。
“外面就算是有天大的热闹,你们阖家也不得出此门,等事情了再看万岁爷的发落。”
贺镇连忙对着同知行礼,然后开口说道:“还请大人解一惑,在永安寺应当就审问出孙氏那个贱人为何要害谢小主,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如此,还请大人让小人做个明白鬼。”
在永安寺里审问的,是以曹知府为首,王同知为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按照孙氏的说法,你直接把孙氏父亲的遗物呈给谢小主,她觉得谢小主也不知拒绝,让她大恨。”
贺镇如遭雷劈,想到了当时谢湘儿明明拒绝,他却想各种事说辞让谢湘儿收下。
这东西确实是岳父的遗物,但是夫妻一体,他把东西呈给谢小主又有什么不妥?
贺镇失魂落魄地站在远处,王同知也不管他,对下人比划了一个手势,合拢了贺家的大门,让人守着贺家前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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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光大亮,王同知在看到了茶铺,花钱让人熬煮了浓茶,在苦涩的茶刺激下,整个人陡然一个机灵,王同知擦了擦嘴角,“走。”
王同知大刀阔斧往知府衙门方向走去。
其他官员都已经陆陆续续到了。
邹坤一夜未睡,眼下是大大的黑色。
邹坤看着人来齐了,首先站了起来。
院子里本来有些吵杂,因为邹坤的动作,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邹坤面露悲悯之色,拱手对着众人鞠躬:“邹某不才,细算二十多年前,正是邹某人任杭州知府,御下不严,永安寺的僧人更迭没有亲自过问,才出了此等丑事。”
邹坤这话一出,立即就有人站出来。
“邹大人不必如此,这僧人更迭,谁也不知道竟是有这样的阴私在。”
“是啊是啊,邹大人不必如此自责,这事情论责任也是那礼房典吏的错处,那人现在……”
“钱典吏已经去了,他死了倒是干脆利落,留下这么大的事情来,让我等被圣上诘问。”
现在有人帮邹坤说话主要两个缘由:
一来当时邹坤是知府,永安寺的僧人更迭只能算是小事,并不是他亲自负责的;
二来邹坤在杭州经营多年,现在又是浙江省的布政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被问责,算一算贬谪后的官职也应当比自己大。
邹坤苦笑连连,脸色稍微好转了一些:“多谢诸位同僚替我说话,错了就是错了。”
不等其他人回答,邹坤正色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需要把钱典吏出的篓子给补上,我从曹知府那里拿到了捐功德银的册子,上面本应该记载了求子的妇人名讳、住址,而圣上慈爱,用笔把这些人名全部划掉,加上昨晚上圣上也说了,不得让人迫害这些女子,还有女子所生孩子,此事是有些难办,但是必须得办。曹知府……”
邹坤点了曹知府,后者从人群里站出来。
曹知府说道:“各位大人,名册上记录的女眷多达五百八十七人,圣上昨个儿赐予微臣膳食时候还特地说了,永安寺的事情必须大白于天下,这些女子与女子所生孩子又必须藏起来,任何人不得试图找到这些人,或者是说一些酸话,免得让妇人寻死。在接下来圣上在位期间,每年涉及到杭州的考评,都会对这方面进行考核,无论是被夫家沉塘还是因为他人的口舌选择自戮,都会记上一笔,杭州所有的官吏无论大小都要责罚,轻则是罚俸,重则是抄家流放……”
说到最后,曹知府的上下牙一碰,想到了乾隆的厉色,也有些心惊。
听到了曹知府的话,众人哗然。
“这、这可有些难办。”
“是啊,若是这案子没有大白于天下倒还好说,现在已经白于天下,总是有好事人知道谁家求子心切,只怕会说些浑话。”
“这事目前还没有声张出去,但是这事太离奇了,又有香艳之色,只怕、只怕回去以后,就会有人议论起来。”
“这可挡不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曹知府啊,这、这可太为难了,怎么会这样?”
罚俸是小事,但是抄家流放?那可是整个家族的大事了。
曹知府何尝不知道为难?他擦了一把虚汗,快速说道:“倒是谢小主给出了一个主意,说是让咱们齐心协力,一个人负责一块儿地方,每人所负责的地方不得出问题,这样把整个杭州给分区处理好了,就不会出问题了。”
“谢小主算……”
人群里有人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似乎要说谢小主算什么,而邹坤上前一步说道,“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这事虽说是钱典吏所为,到底是我御下不严才有了这样的祸事,我邹家愿意多负责一些地方。”
邹坤提前从曹知府那里知道了这件事,邹坤很是不喜谢湘儿,若不是她,也不会有永安寺之案,实在给他的官路增添了不少困难,不过却也要承认,谢湘儿的这个法子可行性很高。
所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是为官之人,家族多少沾了一些好处,也在乡里乡间或者各个行当里有些威望,很容易发话,约束好一方人。
此时邹坤一说,众人也都明白了。
有反应快的,立即说道:
“我家是桐花村的大姓,我家老太爷在桐花村也颇有威望,其他地方我负责不了,这个地方我家还是可以监管一二,勒令不得揣测求子妇人,不出打杀求子妇人及其孩子的事情。其实也主要是管这一段时间,日子久了,就没人议论了。”
“我家可以负责大河村,大河村的村长是我家旁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人家族大,族里说话很管用,多负责一些地方也算是对上表露忠心,有人家族凋零,就负责小小一块儿地方,大大小小凑起来,包揽了大半个杭州城,剩下的不好办的,邹坤咬牙全部揽了下来。
除了因为他官职最大,在杭州多年认得人多,也好疏通关系叮嘱这些人,还有一个原因是他需要戴罪立功,好让万岁爷看到他的诚意。
众人这样商议好了地方,又定下了其他规定,你一言我一语的,务必不让各自负责的地区出现人命官司。
他们本就不是蠢人,得了谢小主这一丁点的提醒,立即就完善好了规章制度,主要是盯着这段时间,不让人多饶舌那些妇人,时间久了,就有别的事情压过这件事了。
脚步声传来,杭州城的诸位大人停下,来人是穿着宦服的李玉,头戴红缨,手持拂尘,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
李玉微微弓腰说道:“万岁爷让奴才来问问,诸位大人可已经定好了章程?还有曹知府,是不是要开审了。”
“是”邹坤深吸一口气,“我们在场的诸人一家负责一部分地区,做好教化敦促之事,合起来就是整个杭州城,务必不让人去寻找受害女子,非议受害女子,做好妇孺的保护事宜。”
曹知府也往前一步补充说道:“刚刚诸位同僚已经商议出各家负责哪一块儿地方,好敲打这些人,务必不能让人随意议论哪家小娘子求子。若是敢议论,轻则是直接圈在家中打了,重则是拉到衙门里打板子!”
王同知也说道:“不错,两位大人说的是。”
其他人附和:“大人们说的是。”
打人打上几天,就会让杭州城的百姓们知道,可以议论圣上的英明神武,可以感慨佛前的腌臜事,但是绝对不可以试图去寻找,有哪些人去了永安寺求子!
李玉脸上带着笑容,手掌轻拍,“如此便好,奴才晚些时候等着各位的折子,写好了章程之后会呈于万岁爷。”
“是。”邹坤说道。
李玉点头:“奴才已经让侍卫敲锣打鼓,通知百姓们来衙门口看这案子,再过两刻钟就要开堂,还请各位大人入座旁观。”
这事众人已经料到,在苏州万岁爷就做过这样的事情,现在这案子比苏州的案子还要大,还要骇人听闻,圣上怎会不公开?
众人对着李玉行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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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的百姓们在敲锣打鼓的时候,都纷纷开了窗开了门。
打更人口齿伶俐地唱喏:“二十年前山匪至杭州城郊永安寺,杀戮永安寺的僧人,顶了永安寺僧人的名头为非作歹,合计杀三十余人,更是犯下淫·奸之罪达数百起,此案幸得万岁爷窥见其中腌臜,今日巳时在知府衙门公开审理此案。”
打更人的声音本来就洪亮,一边敲着,一边说着这件事,当即就让街上热闹了起来。
这案子就如同乾隆预料的那样,足够香艳离奇,只是短短数句就调动了所有人的好奇心,想要知道永安寺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奇心一起,街上自然就热闹吵杂了起来。
有人试图去询问。
“怎么回事啊,永安寺一听就是寺庙,怎会犯了淫·奸之罪?”
“是啊,是那些小娘子受害?这么多案子,应当有小娘子自戮而亡才对,没听说死了那么多人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跟着打更人的衙役可不是吃素的,手中也拿着大鼓,敲响之后说道:“各街道都有张贴告示,好奇也别现在问,去衙门一看就知,莫要堵路,我们还要继续通知。”
打更人往前走,卖力地喊着,永安寺的事情别说是百姓好奇,他也好奇着呢,只是哀叹自己这样走一圈再赶去衙门那里,只怕没什么好位置了。
百姓们连忙要么和家里人说这件事,要么更衣之后赶紧往衙门方向赶,这案子可是比苏州城的案子更为热闹,苏州的案子没有凑到热闹,这可是杭州城自己的大案,肯定得瞧一瞧。
百姓们如同潮水一样涌向了衙门,谢湘儿隔着屏风,都可以听得到这外面的热闹。
之前她在永安寺里是不用上堂的,这一次却不一样,她也要在公堂说那一日的事情,于是就更换了一身宝蓝色绣白玉兰旗服,腰间缀着流光溢彩的璎珞,耳朵上是三刀六洞,耳铛的坠子轻轻碰撞,又不会喧宾夺主,夺了月华簪的流苏风采。
谢湘儿两只手上也带着金色镶嵌宝石的长甲,现在双手轻轻地交握在身前,表情看着淡然,只是紧绷的下颌才泄露出她的紧张来。
柳儿有些庆幸自己不用上堂,又难免替主子紧张,努力克制自己不发出任何动静来。
时辰到了,堂中惊堂木一甩,乾隆坐在高堂之上,而衙役杵仗口中喊着“威武”,霎时间外面就安静了下来。
若是正儿八经的审问,此时自然是由知府大人开口,而现在则是李玉往前一步。
他穿着的是宦服,手握拂尘,高声说道:“昔日永安寺求子之名流传在部分妇人之中,奸人孙氏无意之中得知永安寺的求子蹊跷,假借永安寺求子名声在外,邀万岁侍妾谢小主同游永安寺祈求子嗣,两人定于昨日同行。幸而谢小主常伴于圣驾,有天佑之,没有被奸人孙氏所害,反而借由御赐之物镇住永安寺内外,请得万岁爷圣驾,万岁爷亲自审理此案,永安寺之罪过得以大白天下,今日特昭告杭州百姓。”
他悠悠唱喏,说完了之后,往前越三十步处就有一人,高声唱着李玉所说之事。
一圈圈这样传出去,就足以让在外看不到公堂的百姓们也知道这公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玉说完之后,乾隆开口说道:“传谢氏上堂。”
李玉也高声喊道:“传谢小主上堂。”
谢湘儿早已经站起身来,手搭在林若兰的手上,听到了这一句后,绕过了屏风,出现在公堂之上。
当谢湘儿出现在公堂上的时候,文武百官还有离得近的人都忍不住去看,想要见到真正的圣上枕边人这可是头一遭,应当也是最后一遭。
火辣辣的目光让谢湘儿的脊背挺得更直,这是早已经预料到的不是吗?
“妾谢氏见过万岁、见过曹知府。”谢湘儿甩着帕子行礼。
“谢氏。”乾隆的声音低沉,和平时的调笑相比肃穆得多,“那一日是个什么情形,朕允你开口,对百姓们言说。”
谢湘儿双手放在身前,“是,妾谨遵圣谕。”
谢湘儿转过身,倘若是穿着汉服,裙摆定然会扬起,而旗服自上而下都是长筒,只在腰间略略勾勒出一些曲线来,现在只是腿弯处的分叉布料略浮动。
谢湘儿往前行走,整个人走入到光下,让阳光落在她身上。
她站得位置光线好,她个子本来在女子之中就算是高挑的,现在踩着花盆底,更是可以让不少百姓可以看清楚她,此时光线好,等会举起玉扳指效果就更好了。
谢湘儿脑中转过诸多念头,饱满欲滴上了红的唇微启,开始叙说昨日的情形。
站在人群里最前面的是几个留着辫子的男童,他们张大着嘴看着谢湘儿。
谢湘儿可真美啊,整个人像是在发光一样,她的声音也好听,娓娓动人,还有这一身装扮,原来宫中的女子就会这样的装扮。
如果说男童的心灵被重重撞击,模糊地有了念想,想要娶一个如此天仙一样的女子,而跟着后面的男男女女不会有如此绮念,谢湘儿宛若是云中月、水中花,是他们高攀不起的存在,他们只是感慨一句,果然是万岁爷的女人,就应当是如此的品貌。
官员们也在看谢湘儿,心想着难怪邹坤大人献美失败,原来这珠玉在前。
谢湘儿上堂,目的就是为了展现故事里最为出彩的那一段,她和昨日一样取出玉扳指,高声言说这是御赐之物,见物犹如见圣。
李玉跪下冲着戒指磕头:“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的动作带动了公堂里围观的官老爷们,他们也纷纷跪下,而百姓们也是如此,竟是再次复现了永安寺的情形。
谢湘儿因为用足了力气,说完了这一段,面颊都有些发红,轻咳了两声,倒退一步旋过身,“启禀万岁,妾已说完昨日妾所知事情。”
乾隆的心情很好,昨个儿听谢湘儿说了当时的情景总觉得有些不过瘾,现在看着众人顶礼膜拜,才觉得心尖上的痒被确确实实挠到了。
乾隆的眼神几乎缠绕在了谢湘儿身上,柔情万分地让谢湘儿脸上一红,想到了夜里胡闹来。
谢湘儿低垂下头,不再去看乾隆,听到帝王说:“退下吧。”
李玉扬声说道:“谢小主、退!”
谢湘儿搭着林若兰的手重新回到了屏风后面,她耳尖地听到了有人叹息,似乎在叹息她的离开。
谢湘儿揉了揉耳朵有些不大好意思,而林若兰长长松了一口气。
柳儿已经捧着茶盏过来,谢湘儿拿着茶盏慢慢呷着,而林若兰一饮而尽,“再给我倒一杯。”
看着谢湘儿看着自己,林若兰开口说道:“我不如谢小主沉得住气,实在是紧张得要命。不过,好歹算是结束了。”
谢湘儿小声说道:“是啊。”
她早晨在梳妆的时候,曹知府的夫人还特地过来了,同她说了之后善后工作,也让谢湘儿放下了最后的心,知道永安寺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好不容易或是捐官,或是寒窗苦读得到了如此官位,有谁会愿意因为永安寺的案子遭到贬谪呢?他们会卯足了劲儿地管好整个杭州城。
谢湘儿对柳儿说道:“给我倒一杯凉茶。”
林若兰也要了凉茶,几人就在屏风后继续等着前堂断案。
这案子要比苏州的案子复杂,等到一具具的尸体被抬出,让百姓们看了,再由假僧按照时间顺序一一说了当年的情形,就已经到了午时。
惊堂木再次落下,乾隆给了诸人轻则割舌流放、重则凌迟的处罚,这一场案子也终于算是了结。
谢湘儿知道案子虽然明面上了,下午还会有诸多事宜,就干脆吃过了饭外出。
这一外出,竟是遇到了熟人。
“姐。”那人看到了谢湘儿,眼睛当即就瞪圆了,还用手捂着嘴。
旁边有另一个年幼的女子听到了齐宝珠的话也愣住了,被齐宝珠的话给撼动,齐宝珠生得只能说是寻常,竟然有如此绝色的姐姐?
谢湘儿已经褪下了上午所穿的旗服,此时穿着檀红色的绣花秋衫,这艳丽的颜色一看就不是孝中。
齐宝珠抿了抿唇,对着身边的人说道,“对不住了,我这边只怕有些事。”
齐宝珠打发走了好友,拉着谢湘儿的手到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这是再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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