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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时欢靠着皇后的肩膀,乖巧又软糯的样子,依稀还是彼时年幼模样。
仿佛才一眨眼的功夫,这小丫头啊,就长成大丫头了。皇后摸着时欢的头发,歪着脑袋看她,眉眼之间都是慈和的笑容,“今日叫你过来,吃点心还只是其次……主要是婚期临近,想同你说说话,总想着要叮嘱你几句。”
将点心碟子搁在腿上,时欢颔首,“嗯,您请说。”
“拘谨了不是?”皇后轻笑,点点时欢的脑袋,笑了笑又正色道,“那些个规规矩矩的东西,想来你母亲也不会少交代你,姑姑就不在这边越俎代庖地惹你嫌烦了。只是欢丫头……姑姑想要交代你几句……你母亲并不会告诉你的,彼时进宫前的我同样不知道的那些东西。”
时欢抬眼看去,眼底浓黑宛若泼墨。端着碟子的手下意识收紧,她想,大抵接下来的话,也许并不是那么和风细雨。
“琴瑟和鸣、伉俪情深,大抵都是用来形容夫妻之间恩爱的词汇。”皇后爱怜地摸着时欢的头发,像是看自己最最心疼的小女儿般,“只是……你也要明白,没有任何一对夫妻,在成婚的时候便已经料定他们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反目成仇的……”
低着头,垂着睫毛,看不到眼神。即便手中摸着自己头发的动作何其温柔,可从皇后此刻微微下拉的嘴角还是能看得到对方的情绪。大抵,这些并不怎么和风细雨的教导,是姑姑在这巍巍宫墙中日复一日的深切体会吧。
“这坊间的情爱故事,大抵都说爱可以排除万难,故事也往往在郎情妾意喜结连理时戛然而止。至于之后漫长的余生里,会不会有新的万难,爱又会不会褪色,从未有人说过……”皇后轻轻揽着时欢,目光落在院中的枫树上,目色深邃又悠远,“孩子。姑姑想同你说的是……咱们这样的出身,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夫妻之间亦远比普通百姓要复杂得多,即便爱还在,但兴许因为立场的变化、两难的抉择,而不得不背道而驰。这在古往今来的历史长河里,比比皆是。”
时欢沉默着。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特别是知道了姑姑心之所属的那个人之后,她便每每念及此事都替姑姑觉得不值,亦替她心疼,踌躇彷徨间,便愈发地不知如何才能宽慰她了。
亦或……其实根本宽慰不了的。
道理都懂,劝得了旁人,却劝不了自己。
她不说话,皇后也不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顺滑的发丝。这丫头还是和之前一般,不大喜欢梳发髻,若非必要的场合,总用一根簪子松松挽着。她似乎极爱这根红宝石簪,肤色胜雪的姑娘,三千青丝之间这一点炽热明艳,倒甚是般配。
她低头理着时欢的发丝,声音愈发温柔轻缓,“姑姑并非想要吓你,也不是想要你焦虑。姑姑是想要告诉你,即便……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发生了最坏的结局……那不是你的错,亦并非你不好,可能甚至并不是他不再爱你,只是……只是……”
“只是”了许久,到底是没有说出下文,声音却带了更音。
时欢一惊,下意识要抬头,却被皇后用力搂着,半晌,也知对方并不想要自己见到她此刻的表情,便只是叹了口气,抬了手揽向她的后背,轻声说道,“只是,他太爱你,所以……他不能。”
背上的手轻轻一颤,耳边的心跳声都宛若擂鼓。
她靠着皇后的胸口,听着她死死咬着牙压抑后仍无法平息的呼吸,轻叹,“姑姑……前阵子读了些百年前的事情,彼时太后与先皇两情相悦,举案齐眉,说是时家势盛,倒不如说是先皇忧心太后身处深宫寂寥思家,才有了时家女入宫为妃的旨意。可是姑姑你终究不同……祖父曾说,他此生之憾,便是未能明白你的心思,亲手将你送进了这座华丽的牢笼里。”
“这些年……他总自责。”
“都过去了……也都放下了。”皇后轻轻摇了摇头,“彼时便是我自己的选择。那些年,时家发展太快,招人嫉恨而根基却有所不稳,我既为时家女,总不能眼睁睁为了自己看着父兄如履薄冰……不过是这会儿说起,有些感慨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放下的,早放下了。何况……”
何况,他亦娶妻生子,看起来也是相敬如宾,美满幸福,挺好的。
至于那些年少轻狂而青春少艾的心思,早已尘封多年,即便时隔多年偶尔拿出来晒晒太阳,也宛若旧物一般,唯剩唏嘘感慨罢了。
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皇后才轻轻拉开了些许距离,眉眼间又是慈悲而温和的笑意,“趁着还未出嫁,咱们姑侄俩好好说说话,今日就在这处住下吧,同小时候一般,如何?”
本来约了顾辞去辞尘居看喜服的料子,不过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时,今日皇后情绪有些不好,自己的确也不大放心。时欢略一沉吟,便应了,唤了片羽去辞尘居跑一趟,同顾辞说一声,改了时辰定在明日一早。
然后又请宫中嬷嬷去了趟时家交代一声。
除了身处太和郡的那几年之外,时欢偶尔也会来这宫中住上几日,时家自是不担心的。倒是顾辞,多少有些无奈——小丫头太讨人喜欢也不是好事,前有顾言晟,后有顾言晟的娘。
时欢自是不知顾辞心中哀怨的心思,趁着在宫中的机会,又给皇后换了些安神的香料。倒是皇帝听说了时欢留宿,特意过来一道用了晚膳,说了一会儿话,又叮嘱宫人好生伺候,才起身离开。
距离上次相见,时间并不算久。可这位坐在帝位的男人,竟像是突然之间老了许多,离开的背影微微佝偻着,行走间脚步和呼吸都绵软了几分,跨出宫门的时候常公公还虚虚地托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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