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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脸色并不好看,带着明显的病气。
可见,也并非全然装病。
最初的诧异之后,皇后从容起身,微微屈膝,“陛下。”上前两步抬手搀扶。
皇帝摆摆手,自己走到空着的那张主位坐了,才拍拍对方的手,道,“让你受委屈了……”
“算不得委屈。”皇后轻轻摇头,温软地笑,“陛下安好,便什么都值得了。”
皇帝却仍在解释道,“此前的确是病了。这两日青冥才回来……不同你说,不是怕你走漏消息。只是这宫中人人皆成精,唯有你,安居一隅,多少年来仍是这不争不抢的老样子……朕担心你在他们面前藏不住情绪。”
已经有许多年,他没有如此字字句句地向她解释什么了。
世人皆道,帝后情深,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相敬如宾罢了。
事实却是,他当他的皇帝,她做她的皇后,他们像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陌生人,恪尽职守地完成自己的使命。至于情……大抵是没有的。
因为没有,所以也没有委屈。
都是身为皇后该承受的,如此想着,便也从未觉得委屈过、动怒过,就当作是一场修行。
她点头应承,“陛下说的是。臣妾在这方面的确做的还不够。”
“你呀……就是这样拘谨又刻板,朕是你的丈夫,对着朕,你不必这般小心谨慎。”他松开了她的手,眸底却愈发黯淡了几分,回头吩咐身边太监,“去告诉贤王。要么,放了他那几个弟弟,老老实实走进这门,要么,就去大理寺的牢狱里待着吧,正好,不久前他的长兄刚待过。”
小厮麻溜出去了。
出了门,对着顾言晟行了礼,才原封不动地将皇帝的话悉数转达,一字不差。
顾言耀微微一怔,手中长剑落下几寸,“父皇……醒了?”
小太监颔首,称是,“陛下已经醒了。”
“父皇……醒了?”顾言耀几乎是压着声音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言语之间并未见任何喜色。
偏偏这个时候醒了,如此巧合……怎么可能是巧合?!
那太监木着一张脸,低头,“是,陛下请您自行定夺。”寝宫里的太监,除了顾言晟亲自安排的彼时顾辞留下的人手之外,便只有皇帝心腹。即便如此,皇帝仍不放心,这几日,除了常公公,任何在屋子里近身伺候的太监都不能踏离那间屋子一步。
这太监自然清楚皇帝此举到底舍了谁又保了谁,区别对待的态度自然一目了然。
话音刚落,始终兀自挣扎着的贵妃不知道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竟是一把挣脱了禁锢着她的手臂,借着往前的冲进,猛地冲向顾言耀,厉声尖叫,“耀儿!快逃!这是陷阱!”
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不知道是陷阱。
彼时听闻皇帝醒来,要他做出选择的时候,顾言耀就已经知道,皇帝在最后的关头,到底是向着谁了……顾言晟。
又是顾言晟。
明明皇帝对时家如此忌惮,明明所有人都不看好顾言晟,明明对方总懒懒散散说自己无心皇位,怎么到了最后关头,这天下就要交到这样一个游手好闲只知道骄奢享乐的人手里?!
羞、恼,还有更多复杂到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情绪,就在那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他不顾贵妃一个劲要推他离开,只嘶哑着喉咙扬声问道,“父皇!父皇!为何不是儿臣?!”
没有人回答。
声音嘶声力竭,响彻在安静的夜空里。东方,隐约有一线亮色,像是从黑暗里拼命撕拉出来般……有巡逻禁卫军听到声响朝那处看去,就听统领回头呵斥,“不想死的,就把脖子统统缩起来!”
“记住,不管最后发生什么事情,你们只需要记得,今夜你们什么都没听见,自然,也什么都没看见。”
众人狐疑,统领瞬间脸色一寒,“明白?!”
“明白!”
声音隐约传到顾言耀耳中。
彼时听说皇帝将禁卫军遣远的时候,还戏谑说父皇的疑心病是越来越重了,连宫中禁卫都不相信了,彼时会不会连御书房那些青铜面具的守卫都不相信了。
如今想来……竟觉得可笑至极。疑心再重又如何,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选了时家!所有人都说,他既下了那道“以时家女择太子”的圣旨,便是要绝了顾言晟继承大统的心思。
呵……帝王心啊,你猜不透!
太监上前催促。
贵妃猛地转身去拦那太监,平日里金尊玉贵雍容优雅的贵妃娘娘,此刻发髻尽散,脸上妆容一片模糊,半点主仆之分、男女之别都顾不得,只想着在最后的关头,护一护自己的儿子。
她嘶声力竭地吼着一个今夜已经吼过好几回的字,“逃!”
可……如何护得住?又如何逃得了?
巍巍宫墙,朱墙琉璃瓦,是这世上最艳丽的风景线,也是这世上最深的牢笼。
何况,此刻黑暗之中一张张已经拉满的弓箭,和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侍卫,皇帝从数万人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怎么可能是区区贤王府数百府兵能抗衡的?
狗急了会跳墙,兔子逼急会咬人,可……巨大的实力差距下,通常都是不管用的。
心中怯意已起,可退无可退。
顾言耀看着一边拽着太监不让人进一步、一边又嘶声力竭朝着自己嘶吼的贵妃,凝眉,半晌……缓缓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足够绵长、而无奈。
随着那口气缓缓吐出,顾言耀抬头看向宫殿大门的眼神,冷厉、肃杀,像是一只狼,终于退下了他披了许多许多年的羊皮。
顾言耀一撩袍子下摆,干脆利落地跪在了汉白玉地面上。地上雕刻的牡丹花硌地他膝盖生疼,他顾不上,匍匐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头,朗声说道,“父皇。儿臣糊涂……权因听信母妃谗言和左相威逼,才犯下今夜这弥天大错!还请父皇看在父子情份上,宽恕一二,从轻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