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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
容曦指尖轻轻一颤。
天色很暗,大雨又倾盆,她看不清对面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自然也判断不出对方所谓的“这些年”到底是哪一年……毕竟,若是画舫之时,大多数人并不会叫她“容小姐”。
莫不是……
心脏轻轻一抽,面上却半分不显,只紧紧攥着自己的袖角,声音温雅又四平八稳,“承蒙挂怀,挺好的。不知阁下是……”
“抱歉。小曦刚来洪湖县没几日,自然不认得县令大人。”陆宴庭含笑致歉,才转头对容曦介绍道,“这是洪湖县的县令,王大人。”
容曦容色寻常,低头行礼。
王祥瑞眸光微闪,晦暗不明,“昨夜……在陆老爷子院中,咱们见过的。”
微微一默,容曦有些不好意思,替自己解释道,“小女……小女有些不记人。大人莫怪。”陌生人面前,她自是不会将自己夜不视物的弊端暴露出来。
这么多年来,知道自己这个缺陷的人,当真寥寥无几。一来,彼时画舫之上日夜灯火通明,自是不会暴露她夜不视物的缺陷。再后来,去了帝都,经营了戏班子,因着顾言卿在后坐镇,戏班子生意异常火热,多得是求上门来送生意的人,她便端了架子设了规矩,只道从不夜间会客。
如此,这秘密得以藏了许久。
王祥瑞不疑有他,闻言点点头,拱手,“原来如此,难怪瞧着姑娘方才看见在下似乎很多陌生……原想着昨日刚见过,也算熟识,才托大打了声招呼。”
谁家对着陌生人打招呼,是用“这些年可好”的?分明是之前便已然见过,甚至,有几分像多年未见的老友,语气里含着感慨与唏嘘。
倒像是……欲盖弥彰。
彼时年幼,忘了许多人,甚至父亲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不清,却也清楚记得母亲音容。自己同母亲颇为相似,这一点,容曦自是知道。想必……眼前这位王大人,和容家也算有些渊源吧。
她虽不认识,却也大体笃定的。
只是,对方既然自寻了台阶下了,容曦自然也不会揪着不放。陈年往事,不管是曾几何时的,她都已经决定放下,就像她曾经对时欢说过的,请你释怀。
她自己也早已释怀。
容家旧案,影响甚大,若是真要还容家清白,就不仅仅事涉左相、贤王府了,而是彻彻底底地一巴掌打上了皇室的脸面,无一例外。
届时,时家首当其冲,陆家也注定被波及。
彼时便不愿,如今……又怎会愿意为了往生者而置这些人于两难的境地。
她微微屈膝,行礼,模糊的视线里,虽瞧不见对方容貌,却见对方下意识侧了身,避了开去。心下隐有猜测,声音越发温和,“小女见面不相识,大人莫要介意。”
她顿了顿,又道,“方才听闻大小姐这几日都在贵府叨扰,她事事讲究,吃穿用度都要用最好的,想必大人和这位嬷嬷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小女代大小姐代为谢过。”
她说话很奇怪。
明明是陆家未来的主母,论辈分还是时家小姐的舅母,口口声声之间却似乎将对方抬地很高。王祥瑞皱着眉头,轻嗤一声,“彼时便听说陆家将时大小姐看地极重,如今看来,倒是半分不假,莫不是……阖府上下都得尊称一声大小姐才是?”
语气有些冲。
陆宴庭虽然知道容曦的打算,但词话入耳还是觉得刺得很,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碾过指腹,舌尖舔过后牙槽,没说话。
容曦轻轻笑了笑,还是彼时温雅模样,“大人误会了。大小姐对小女有救命之恩,可以说,小女有今日的一切,都是大小姐所赐,如今既还未入陆家,便该以恩人尊之……”
她将恩情明明白白搁在对方面前。
从对方不愿受自己一礼时,容曦就能猜到,这大约不是因为自己,但一定是因为容家。既如此,自己这个容家唯一后人,想必分量极重。
那这救命之恩,便是重于泰山。
不管时欢在县令府折腾了些什么,如今的王县令,总要顾虑一下这一份救命之恩……容家女的礼都受不起,那这份恩情,想必对方同样不得不,慎重考虑了。
果然,对方沉默着没说话。
实在也是无话可说……时家大小姐负气出走这样的话,他是半点儿不信的。
彼时对方手中贤王令牌的确是真的,这就一定是有备而来。何况,依照陆家的东西,若是时欢来了江南,他们还不得大张旗鼓声势浩大地迎接着,怎地就如此悄无声息地来了,又悄无声息地负气了呢?
时大小姐负气出走,怕是整个陆家都要人仰马翻。
说出来,谁信?
自己又不是傻子,能信这种鬼话?可自己能说什么呢?
且不说,陆家在这里挡着,再大的风雨都轮不到这位大小姐出来挡,说难听些……陆家这群人,护短而不讲道理那是出了名的,也就乳娘大呼小叫地以为能惩治了那位大小姐。殊不知,便是今日时欢将县令府掀了个底朝天儿,那位老爷子也只会心疼她大小姐闹地累不累,而不是担心县令府里有没有损失伤亡。
何况,如今又有容家大小姐保着……自己这边,便是永远都动不得了。
他拱手,轻笑,“容小姐客气了。大小姐在府上不过是小住了几日,彼时本官都是在县衙内,还请陆家诸位大可放心……大小姐也不曾添什么麻烦,下人们也都很喜欢大小姐热闹的性子……你们大可不必介意。”
说完,咬了咬后牙槽。
明明被弄了个人仰马翻,却只能生生咽了这口气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想必帝都也已经收到了自己的书信……贤王那边,自己怕是已经明着得罪了个彻底,这官位,怕是注定保不住了。这位大小姐跑这一遭至今不知道意欲何为,却一手推翻了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棋局。
当真是……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