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溪问竹子:“无器魔窟是几个意思?真实身份是什么?”
竹子看她一眼:“是一方奇特的地域,不过——”
微微沉思。
夜溪等半天,催他:“不过什么?”
竹子微微摇了摇头,答非所问:“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蒙田大荒。
夜溪看见某些仍旧熟悉的痕迹,有了猜测:“你该不是要搬蒙田大荒?”
蒙田大荒,是活的,她记着呢,且是个世家都不敢轻易得罪的老人家。
竹子仍是摇头:“与老友话下家常。”
夜溪停住脚拽住竹子:“来,坦白一个,你究竟几岁了。”
你的老友这等级别的话,我喊你一声爷爷我心里都发虚啊。
竹子斜她一眼:“没数过,不行吗?”
夜溪默默松了手,行,你最行。
竹子带着夜溪一直向深处去,很久很久,看着眼前遮天蔽日的森林和填满树木空隙的各种爬行寄生的植物,夜溪再次拽住了袖子。
太诡异了,这里头,只有植物,动物一只没有,别说稍微大些的兔子老鼠了,便是深深的落叶层下的泥土里,都没有爬虫。
“咱...”夜溪清清喉咙:“非得穿过去?用飞的不行吗?”
“飞不进去的。这是人家家门口。”
夜溪心里长毛,按说如今的她已创世,又有神魔残志,战场都能闯一闯,创世轮都杀过一回,不知怎么的,竟怵了这些绿色植物。
或者说,其背后的主人。
忽然,竹子一笑:“来,放把火。”
夜溪愣了下,旋即白他:“我是傻的吗?我放火烧人家大门?我又不是来打架的。”
竹子却道:“没关系的,你来试一试,我保证他不会生气。”
夜溪狐疑:“怎么,是要考察我这个小辈?”
“看看我的徒弟。”竹子很骄傲的道。
夜溪默默,抬起手心,酝酿了下,一道火焰直直朝前扑了过去。
那紫色的火,颜色很纯正,卷着美丽的花边,像着紫纱的美人臂,伸展着去撩珠帘。
竹子摇了摇头。
前头的垂碧卷翠并不是任由人撩拨的珠帘,等火到得跟前,灵活的一个翻卷,将美人臂吞了去,几下蠕动。
夜溪哎哟一声:“吃了。”
竹子:“真给我丢脸。”
夜溪鼓了下腮帮子,咱是来友好拜访的,动真的不礼貌。
竹子瞪眼,再丢一次,不要你了。
夜溪撇撇嘴角,打量四周围一眼,立即有了主意。
她又不会法术,也没有天生神通,方才用的那紫火,完全是竹子给的应激式技能。不过想来竹子让她这样做,那两位故友间大概没少这样切磋,竹子的火,这里早应对有方了。
那么,自己换一个。
说到厉害的火,她还真有。
别忘了她是阴冥的太子爷,有权调用阴冥的任何东西。咳咳,此言夸大了,但抽些冥火来,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因此她摸了摸腰间,双手猛的推出,一道火焰便推了出去。
“我的妈呀——”
望着前方空洞洞的一条绿色通道,夜溪脚一软,攀住了竹子的袖子。
竹子看着自己的袖子,有些忍无可忍:“我这只袖,真是肩负重任呀,你再扯,我衣裳就要坏了。”
夜溪没心思与他吵一只袖子的牢固问题,扯着他目瞪口呆:“啥?这是啥?”
“你自己都不知道我能知道?”竹子也是讶异。
夜溪张着大嘴,她抽调的是阴冥之火,神界版的鬼火,这种火,对有生息的东西杀伤力很大,因为四周围全是活的植物,她才想到这个。
阴冥之火,近乎全黑,偶尔冒点儿暗红。
但她放出来的怎么是红的只是微微有些暗?
红莲业火?
但也不对啊。
地狱里的红莲业火,是专门针对那些身上缠有业力的鬼,换言之,如果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这火烧到身上连根头发丝都烤不焦。
这么光坦坦的大道,被烧过的枝叶树干一动不敢动仿佛被老虎盯着的小白兔似的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刚好这是一片为恶的树林子?
“呵呵,”淡淡的笑声在树木间回荡,一道苍老却并不无力的声音仿佛近在眼前:“这凤祖之火,虽然只是几个火星,威力不可小觑啊。”
凤祖之火?
夜溪眨了眨眼。
然后见前头的树木纷纷侧歪,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进来,别把我树林子给燎没喽。”
竹子一步上前,夜溪紧跟而上,懵,凤祖之火?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在界心大发其威的时候,但自己怎么什么也没感觉到?
哇,悄无声息的就给了自己酬金?
真是愧不敢受啊,夜溪暗暗的想,有些美滋滋呢。
走过不少空间屏障,最后眼前现出一派湖光山色,是个山谷,并不大,与外头比,这里的植株矮小且稀疏。
明灿灿的太阳光洒下,风景里淡淡的金。
夜溪不由抬头看太阳。
竹子与她道:“这是他自己养出来的,不归日神管。”
还能自己养太阳?
夜溪惊奇不已,低声道:“我也要养。”
竹子:“回头教你,很简单。”
夜溪不由翻了个白眼儿,很简单你之前怎不教。
竹子给她白了回去,废话,谁让你得了凤祖之火,有这个,莫说是太阳,便是太阳精都能养出来。
湖面上有长长的九曲十八弯的栈道,直通湖中央的亭子,那亭子不过能容纳五六人的大小,并不是用木桩石柱支撑,而是立在一座湖心岛上,而那湖心岛,正好比那亭子周边宽出三步的距离。这三步的空间里,有石有草,有花有木。不见臃肿局促,反而颇有意境之美。
方寸之地,尽显玲珑。
夜溪觉得这位下个凡,妥妥的园林大师无疑了。
亭中立着一老者,清癯而挺立,望着他们微微而笑。
夜溪忍不住打听蒙田大荒的真身,竹子没搭理她。
一直进到亭子,才发现亭子口靠着花树的入口旁,还坐了一个人。
讶异。
脱口而出:“茶爷你还——在呢?”没死欸。
茶爷坐在几根木头拼成的位子上,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低头,充耳不闻。
夜溪眨了眨眼,这是入定了?
老者看着她笑微微:“不管他。”
夜溪疑惑一下,对着老者腼腆的笑:“伯伯好。”
老者哈哈笑:“你这小徒儿,硬生生将我的辈分扯下来了。”
竹子自得一笑:“徒弟收得好,师傅少受累。”
咦,这话很意有所指啊。
夜溪看眼呆坐不动的茶爷,恍然求证:“伯伯,茶爷是你徒弟呀?”
老者脸上并无任何不快的表情,坦然道:“他的确是从我这里走出去的,不过我们没有名分。”说着还眨了眨眼:“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出处哦。”
夜溪忍不住一笑,这是位活泼的老人家。
“月狐也不知道吗?”
老者点头:“他自己说不出去的,无论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除非我允许。”
夜溪便去看竹子,那你怎么知道?
“你师傅聪明,自己发现的。”
竹子点头:“他的真身与第一神树有关,这个知道的人不少,但没人知道他是从蒙田走出去的。”
夜溪立即看老者,忽闪着大眼睛,宝藏本藏啊。
老者爽朗一笑:“来,坐。”
三人落座,当茶爷不存在。
竹子正式介绍:“我徒弟,夜溪。”
老者做拱手状:“久仰大名。”
夜溪忙站起来,侧身,红着脸道:“不敢不敢,顺势而为罢了。”
老者笑道:“好一个顺势而为。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顺势而为。你一个外来之客,怎么也顺了势?顺的什么势?”
夜溪看眼竹子:“我师傅的势。”
老者一愣,哈哈大笑:“说得好,你师傅的势,你师傅的势啊——”
又是大有深意的半截话。
夜溪不耐,不善的问竹子:“你什么势?”
还有多少秘密没告诉我?
竹子不说话,老者乐呵呵的看好戏,夜溪虎视眈眈不挪眼。
“我是——”
夜溪瞪大了眼。
半天没动静了。
夜溪嘿呀一声:“你几个意思?”
老者挑了挑眉。
竹子凉凉一眼。
夜溪再次默默的怂。
老者暗叹一声,没好戏看了。
竹子开门见山:“无器魔窟都坐不住了,你呢?”
老者有些意外:“哦?”
思索了会儿:“可知他要做什么?”
竹子摇头:“你什么打算?”
老者看着他笑:“你想怎样?”
竹子不语。
夜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是在玩什么机锋?
半天,老者开口:“我这把老骨头了,动一下都疼,不去了,哪儿都不去。”
竹子凝眉。
老者笑:“怎么,担心我?”
“呵,老得谁都啃不动了,用不着担心你。”
“是,我是随便谁能动的?”
又是一阵沉默。
夜溪那个急哦,小小声提醒:“神界要没有了。”
两人齐齐看她,夜溪不自在,活动了活动胳膊。
啪——
就那么巧,一反手,打茶爷脸上了。
茶爷仍是不动如山。
“...”
老者哈哈笑起来:“该,该打。”与她道:“神界没了就没了,老家伙从来也不是依靠神界活的。神界于我,不过是停靠的地方,神界没了,老家伙四处走一走就是。”
夜溪张着嘴:“啊——对,您是与始神一般的人物?”
竹子都没发现的凤祖之火他都知道呢。
老者哈哈笑,笑罢叹了口:“我只是个后辈罢了,说来当年我也能——只是究竟愚昧了些,还是没那个机缘,唉。”
夜溪肃然起敬:“真的是啊,那您真是啊。”
老者摇摇头,看向竹子:“我不走。”
夜溪望望他,再望望竹子,再望望他,忽然觉得有些悲伤。
两人又望她。
夜溪笑笑。
老者觉察到什么:“真是个聪慧的孩子。”
目光中流露出怜悯。
夜溪也觉察出他的意思,笑道:“原本我的一生,蜉蝣一般,如今已赚了很多呢。”
老者道:“牵扯进这淌浑水里,不知幸还是不幸。”
“当然是幸。”夜溪笑着看向竹子:“很幸福。”
不止是生命的新生,还是心的新生,对过往释然,对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