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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气温还没降下来。
院里那颗比腰还粗的核桃树上,数十只蝉正在此起彼伏地鸣叫,天上的阳光射下来,落在核桃树下裸着上半身的男子身上。
中长发,此刻被汗水打湿,贴在了额头上。
男子正在将一捆捆木柴垒在树下,神色冷峻,眸子里,却是一片迷茫。
不远处,房屋门前,一女子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俏脸,拄在膝盖上,正看着垒柴的男子。
“木头,你说,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少女声音宛若清泉,似乎让炎热的夏季也凉爽三分。
被叫做木头的青年回过头来,眸子里闪过一抹茫然,淡淡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清灵,你说我是你爷爷从江里拖上来的,是哪条江?”
女孩儿摇摇头,站起身来,端过旁边已经放凉的茶碗走到男子身边,“爷爷只说是在江里发现你,也没说具体在哪条江,等他回来,你自己问他吧。”
少女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停留在木头那满身的伤疤上。
她忘不了,一个月前,深夜,爷爷将眼前这个男子背回来。
那时候,他满身伤痕,伤口已经被江水冲洗得发白,尤其是腰部那道拇指粗细的贯穿伤,看起来极为渗人。
就连身为老中医的爷爷都说,他能不能活下来,只能是看天意。
甚至,给木头做完简单治疗,爷爷就离开了,显然并不觉得木头能够活过来。
虞清灵知晓自己爷爷的性格,明知道救不活,可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不会见死不救。
木头接过水碗,一口喝干,“你今天不去上学吗?”
虞清灵摇摇头,满脸无奈,“你早上已经问过一次了,现在放暑假,九月才去学校。”
“哦。”
木头点点头,将水碗递给虞清灵,“我去河边转转。”
“吃了饭再去。”
“吃饭?”木头皱了皱眉,“每天都吃,不烦吗?”
虞清灵:“····”
“真是个木头,不吃饭,哪有力气干活?”
木头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抬眼见虞清灵嘴里嚼着口香糖,不由得疑惑道:“吃饭为了干活,吃口香糖,为了什么?”
“懒得理你,”虞清灵跺了跺脚,没好气道:“我去盛饭,吃不吃随便你。”
“等等!”
木头眉头一皱,“清灵,我好像记得,吃口香糖有坏处。”
“所以··”
虞清灵面色一喜,“木头,你想起什么了?所以什么?”
“所以,口香糖要是嚼得没有味道了,最好···”
“最好啥?”
“最好吐掉。”
虞清灵满脑门黑线,灵动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无奈,声音也柔和了三分,“好了木头,吃饭吧,吃完饭,我带你去河边逛逛。”
饭菜很简单,清粥小菜,一叠花生米,还有一坛子被虞清灵偷偷从院子角落挖出来的好酒。
“这酒是爷爷埋下来,准备在我结婚的时候喝的,”虞清凉眸子一亮,“我先尝尝,到时候,去河边的小卖部买一瓶,倒进坛子里,再埋回去,爷爷不会知道的。”
“木头,你要不要喝一口?”虞清灵把坛子递给木头,笑道:“喝吧,只能喝一口哟。”
木头点点头,接过酒坛,仰脖。
“咕咚咕咚咕咚···”
“喝完了,”木头放下酒坛,见虞清灵满脸阴霾,疑惑道:“不是说一口吗?”
“算了,吃饭吧··”
片刻之后。
虞清灵带着木头走出院子,朝着山下走去。
山脚下,就是一条七八米宽的小河,两岸住了几十户村民。
全村,唯独虞清灵一家,住在半山腰。
村里有名的碎嘴——李婶儿,抱了个竹编的篓子,里头撞了刚收拾好的两条河鱼,见虞清灵带着木头走过,笑道:“清灵丫头,又带木头来河边玩儿?”
还不等虞清灵说话,她便又开口道:“要我说,你爷爷也是太善良了,捡了个傻子,何必给家里增添负担。”
“对了,你爷爷回来了吗?我家那口子前天扭伤了脚,想让你爷爷帮忙看看。”
“没回家。”
虞清灵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拉着木头跑开了。
终于,过了最后一户人家,两人在河边站住脚步。
“我真的是傻子吗?”木头满脸疑惑,“为什么好多人说我傻?”
“你不傻,”虞清灵白了木头一眼,“你今天要是还跑到河中间学鱼儿游泳,说你傻的人就会更多。”
“我没有学鱼游泳,是刚才那个女人家里的孩子落水了,我去救他。”
虞清灵点点头,“对,你说什么都有理,李婶儿家那孩子最乖巧,从不下水,村里人都知道!”
木头‘哦’了一声,指着河中见,“原来这孩子不是贪玩,是去抓鱼了,是很乖巧。”
虞清灵秀眉微蹙,用手挡着阳光看向河中间。
果然,波光粼粼的河中见,可不是有一个小孩儿在扑腾吗?
“是李婶儿家的孩子!”
虞清灵惊呼一声,下一瞬就冲进了河里。
可是虞清灵不会游泳,加上河水流速不慢,还没到河中见,就已经被河水推倒。
“木头,救我!”
听到声音,发呆的木头目光一凛,后退两步,右腿蹬地,猛然蹿了出去。
脚步飞踏,在水面上跑出几步,木头也掉进了河里,却飞快地朝着虞清灵游了过去。
伸手抓住了虞清灵的手臂,却见这丫头像是八爪鱼一样,直接爬到了木头背上。
“木头,快救孩子!”
听到这话,木头双腿一蹬,猛地在水里窜出去好几米,双臂划开河水,几秒钟就到了河中间,伸手提起已经不怎么扑腾的小孩儿,朝着对岸游去。
到了岸上,虞清灵神色惊慌地给这孩子按压胸部,好一番忙活,才见他吐出一大口河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远处,出来找孩子的李婶儿听到哭声,连忙跑了过来,不问三七二十一,对着小孩儿的屁股就是两巴掌。
打完之后,似乎还不解气,叉腰看向木头,眸子里满是气愤,“傻子,都是你带坏了我家大宝!”
虞清灵却是脸色一冷,“李婶儿,要不是木头,大宝现在说不定还在水里头!”
“清灵丫头,你真把这傻小子当成自家人了?”李婶儿阴阳怪气道:“我家大宝乖得很,没人带,怎么会去河里玩儿。”
“婶子劝你一句,把这个傻子送走,报警也可以,别到时候给自己留下个累赘,说不定嫁人都嫁不出去!”
虞清灵气得浑身颤抖,“李婶儿,你不要一口一个傻子!”
“哼,这事儿没完,我去找村长,让他赶走这傻子!”
“还有,清灵丫头,别怪我多嘴,你爷爷不在,孤男寡女的,说出去也不好听!”
虞清灵眸子一红,读书人,又是个文雅的女孩儿,这时候自然不会梗着脖子争吵,只是拉着木头跑远了。
更远处,终于再也看不见人家,虞清灵蹲在河边,把头埋在膝盖上,低声抽泣起来。
木头就站在她身边,疑惑道:“你哭什么?”
虞清灵没有说话,良久才抬起头,眼圈红红的,眸子里却闪过一抹倔强,“木头,你能记起自己的名字吗?”
木头想了想,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些许痛苦的神色。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虞清灵摇摇头,“又头疼了?”
“不疼,”木头摇摇脑袋,看向远处小河尽头,那里,似乎是一条江。
“你爷爷是在那里把我救上来的吗?”
顺着木头的手指方向,虞清灵远眺片刻摇摇头,“那里是黄水江,爷爷不会路过那里,所以也不是在那里发现的你。”
终归是刚满二十岁的丫头,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功夫,又笑着道:“木头,不如,我给你取个新名字?”
“老是木头木头的叫,不好听。”
“你想姓什么?”
“姓虞可以吗?”
虞清灵点点头,大眼睛转了转,忽然眼睛一亮,“咱们虞家村,我这一辈,按辈分,男孩儿名字里应该有一个长字。”
“不如,就叫虞长安?”
“雨外蛩声早。细织就、霜丝多少。说与萧娘未知道。向长安,对秋灯,几人老。”
“虞长安,好名字!”
木头摇摇头,“听不懂,你说叫虞长安,那就叫虞长安吧。”
“我饿了,”虞长安摸了摸肚子,“饿了可以吃饭吗?”
虞清灵:“·····”
“刚才为什么不多吃一点?不是说吃饭没意思吗?”
“刚才不饿,现在饿了,觉得有意思了。”
虞清凉噗嗤一笑,蹦蹦跳跳地沿着河岸回家。
虞长安就跟在后头,低着头,眉头紧锁,试图回想起来什么,却只是引来一阵头疼。
没错。
虞长安,便是当日在巫山,落下江中,被江水裹挟消失不见的叶长安!
那一日,宗元一掌,打在叶长安额头,导致叶长安醒来之后,就忘却了记忆。
如今记得的,只有些许零星碎片。
脑海中,朦胧间,似乎有一女子在低声喃喃。
可再细想,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深夜。
虞长安一人坐在核桃树下,抬头望月。
屋子里,闺房中,虞清灵轻轻推开窗户,透过窗缝,呆呆地看虞长安。
将近天明,一道矮小的身影推开院门,见虞长安坐在树下,诧异道:“你居然活下来了?”
这老头也怪得很,明明觉得虞长安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却不曾想,要是自己不在家,虞长安一死,留下一具尸体,让谁来处理?
虞清灵么?
“爷爷!”
虞清灵喊了一声,推开门走了出来,惊喜道:“你总算回来了。”
老头叫做虞屏山,是虞家村有名的中医,可惜,儿子儿媳早年间便离奇失踪,至今依旧是村子里的谈资。
有人说,是虞屏山得罪了人,儿子儿媳早就被害。
也有人说,是他儿子儿媳在外头得罪了人。
总之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清楚。
“爷爷,查到了吗?”
虞屏山摇摇头,“别问了,没有你爸妈的消息。”
虞清灵神色瞬间失落,点点头,转身走进自己屋子,锁了门。
下一瞬,屋子里便传出了低声啜泣。
虞长安眉头一皱,“要我帮忙吗?”
“你?”
虞屏山摇摇头,“你能帮我什么?帮我省点儿米粮,还是帮我劈柴护院?”
“都可以。”
虞长安点点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话一出口,虞屏山眸子一亮,“看你身上的伤,应该不是简单人物,你是哪家的大人物?说不定你真的可以帮我。”
虞清灵却推开窗户,哽咽道:“爷爷,他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你别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