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孝工没有感到任何的开心,只是感觉到沮丧,同时也感到一种迫切的危机感,上头已经不再信任自己,接下来他们或许就会对自己展开调查,袁孝工对这一系列的手法非常熟悉,但是他表现得非常镇定,首先对上级领导的重用表示感谢,然后他的话题回到了北港的工作上:“高厅,组织上决定是谁来接替我的工作?”
袁孝工发问的时候,内心中已经隐隐想到了一个名字。
高仲和很快就证实了袁孝工的猜测,他微笑道:“经过我们多方讨论,和综合考虑,最后决定由文浩南同志暂时代理北港公安局长一职,接替你过去分管的工作,孝工同志,你认为怎么样?”
袁孝工明白,高仲和并不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他只是在宣布这个决定。无论袁孝工认同还是否定,这个决定都不会改变,袁孝工道:“我会尽快完成工作交接。”
高仲和道:“老同志就是老同志,责任心是值得年轻一代学习的,孝工啊,浩南同志还年轻,需要你好好送他一程。”
袁孝工道:“高厅放心,我会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倾囊授之!”
北港公安系统的巨大变动此前没有任何的征兆,张大官人也没有提前收到任何的消息,他是在前往项诚那里汇报工作的时候才得知这件事的。
福隆港的事情已经得到了顺利解决,张大官人以退为进的策略果然成功击垮了工人们的心理防线。很多人都主动签订了福隆港改造扩建的同意书,工人村的违章建设情况得到了根本性的遏制,对于新建违章建筑,张扬给予成本补偿,这也算是他体察民情的主动让步。
项诚听完张扬的汇报,还是比较满意的,他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早就知道你能顺利解决这件事。”
张扬道:“我之前就说过解决这件事需要时间,我们既要保证投资商的利益,更要确保老百姓的切身利益不受损害。怎样掌握好两者间的平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有些人就是高高在上,不了解实际情况,就胡乱指挥。”
项诚不禁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张扬这句话并不是针对自己,否则他也不会笑得那么轻松。项诚道:“张扬啊张扬,让我怎么说你,奇伟同志说你也是为了工作,你们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吧,都是为了工作,何苦伤害了同事感情。”
张扬道:“项书记,有句话我早就想跟您说,既然把滨海交给我管理,我希望领导们就要给予我充分的信任。您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做过多的干涉。”
项诚叹了口气道:“张扬,有些事并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他的这句话流露出深深的无奈,项诚绝不是要在张扬面前故意装腔作势。这句话绝对是他由衷而发。
张扬道:“项书记,您不觉得最近北港方方面面很不正常吗?谁都想进来插上一手,搞到最后,只能造成职能分工不清,管理一片混乱。”
项诚道:“我刚刚接到通知,袁孝工同志调任省公安厅副厅长。文浩南前来北港代理公安局长一职。”
张扬闻言一怔,这件事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
项诚道:“是不是很突然?我的感觉和你一样,我也很想发牢骚,我也希望上级领导给与我充分的信任,可事实上,棋局还在,下棋的人已经不再是我们。”
张大官人望着项诚,发现项诚这段时间明显衰老了,仕途上的不得志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项诚道:“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
公安局长这一职位的变动,已经让很多人开始感到不安。纪委书记陈岗也是其中的一个,文浩南的做事风格铁面无私雷厉风行,而且最麻烦的是他的背景比起张扬还要深厚,张扬是文国权的干儿子,人家却是亲儿子,一个张扬就已经把北港搅和的天翻地覆了,这次文浩南过来,还不知道要带来怎样的麻烦。
陈岗本想从张扬的嘴里得到一些内幕消息,可电话打过去之后,却被告知,他身在外地。放下电话,陈岗仍然有种末日将临的惶恐,种种迹象表明,省里已经开始一步步替换北港的领导层,当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必然会引起质变。陈岗想来想去,联系了袁孝商,很多时候将人联系在一起的纽带并不一定是好事,一起做过坏事,来得更可靠更贴心。
陈岗找袁孝商的原因,一是因为他是袁孝工的弟弟,二是因为袁孝商头脑精明,三是因为他们一起帮助张扬做过毁尸灭迹的坏事。所以陈岗认为袁孝商和自己同坐一条船,在预感到危机到
来之前,大家应该互通有无,共同想出一个应对的办法。连他自己都发现自己越来越不镇定了,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认为在这场有可能到来的惊涛骇浪面前,自己根本没有抵抗之力,想要搏出一线生机就必须要团结一切可能的力量。
得知了大哥被调任省厅,袁孝商恢复了昔日的沉静,从这次的人事调动中可以看出,上头已经失去了对大哥的信任,但是他们也没有找到任何有利的证据,把大哥调走,让文浩南来填补这个空缺,其目的就是为文浩南创造足够的空间,让他展开调查,未来的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
在别人面前袁孝商不会轻易谈论大哥的这次职务变动,但是陈岗不同,说起来还要感谢张扬,正是因为他的那次误杀桑贝贝,方才让他和陈岗有了毁尸灭迹的机会,两个帮凶早已同坐在一条船上,这种关系可以解读为另一种友情的升华。
陈岗还是一如既往的打官腔,先是表达了对袁孝工调职的惋惜,兜了大半个圈子方才来到主题上,他表情严肃道:“孝商,文浩南来北港担任公安局长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袁孝商微笑望着陈岗道:“陈书记,这件事并不是市里能够决定的。”
陈岗叹了口气道:“我和这个人虽然接触不多,可是我知道这个人很不好相处。”
袁孝商道:“那我以后对这个人就敬而远之。”
陈岗意味深长道:“有些人并非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你不找他,他也会找你。”
袁孝商道:“一切都已经既成事实,我们改变不了什么。”
陈岗道:“温水煮青蛙,水温一点一点的改变,当我们真正意识到一切都变了,再想跳出去已经没有那个能力了。”
袁孝商道:“陈书记的意思是……”
陈岗道:“必须要让他知难而退!”这是陈岗第一次旗帜鲜明的表达自己的观点。
袁孝商叹了口气道:“谈何容易!他来北港任职是省里的意思,他的背景你也清楚,这样的人,又有什么事情可以难住他呢?”
陈岗道:“我听说他在查你二哥的案子?”
袁孝商没有说话,望着陈岗似乎想看透他的内心究竟在打什么盘算。
陈岗道:“你大哥这次获得提升,之前没有任何的征兆,而这件事发生在文浩南对兴隆号展开调查之后,就越发让人思量。孝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不会看不出其中的奥妙。”
袁孝商道:“孝商愚昧,还请陈书记指点一二。”
陈岗叹了口气,袁孝商太精明,形势发展到了眼前这一步,他还在跟自己绕弯子,陈岗道:“孝商,依我看,你大哥这次去省里并不是什么好事,明升暗降!”后四个字陈岗故意加重了语气。
袁孝商的表情仍然是风波不惊,陈岗说的事情他早就看出来了,袁孝商道:“我大哥早点离开北港这个是非之地也未尝不是好事。”
陈岗道:“我看未必!”比起袁孝商的避重就轻,陈岗要坦诚的多,主动的多,原因很简单,陈岗比袁孝商的危机感更为迫切,他已经预感到文浩南的到来,势必会引起北港政坛新一轮的格局变化,这种变化是他不想看到的,变化的越快,留给他逃离的时间就越短。
袁孝商眯起双目,望着窗外,外面乌云密布,远处的垂柳随风飘拂,袁孝商低声道:“风雨来临之前,燕子会低飞,蚂蚁会搬家,这些生物对环境的变化异常的敏感。”
陈岗道:“站在一定的高度,人和蝼蚁本来就没有什么分别,如果你不尽早感知危险,不去搬家,那么就会被水淹死,除非你有阻挡风雨的能力。”
袁孝商道:“一个人背靠大山,就算我们用尽全力也不可能把他推倒,除非我们先铲平他身后的那座大山。”
陈岗叹了口气:“我们加起来也没有那样的本事。”
袁孝商道:“那只有让他主动走开了。”
陈岗道:“以这个人的性情,让他主动走开恐怕很难。”
袁孝商微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们虽然没有这个能力,可是有一个人有。”
陈岗马上就想到了张扬,从袁孝商的目光中,他意识到,他们肯定想到了同一个人,但是谁也没有点破,彼此都露出一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