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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昭数百年积累,皇宫自然富丽堂皇、金光耀耀。
站在大殿之外,仿佛外面的乱世都只是幻象,皇城还是这世上权利之中心。
而宫城之中,隐隐歌舞声传来。
含光殿中,身着明黄衣袍的青年正单手撑着下颚,眼眸阖着,垂下的睫毛也遮不住他眼底的青黑之色。
不过,他相貌极好,脸上这些憔悴之色,也能叫看见的人生出怜意了。
只是……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敢“怜惜”这位。
旁边的内侍察觉到这位的呼吸渐渐悠长,连忙抬手挥了挥,示意那些舞女歌姬退下。
众人都是训练有素,退下去时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虽已入春,还是稍有些冷,但是喜公公可不敢给这位披点什么上去。无他,实在是这位主觉太轻了,别说披件衣裳,就是现在稍微有点动静,都能把他惊醒了。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陛下小时候觉可多,每日早晨挖都挖不醒,逼得安国公生生把早课从皇子一惯的寅时改成了卯时。就这样,有时候还要安国公亲自来叫。
以前啊……
喜公公想着,不由出了神,他想着,却被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唤回了神。
他稍稍抬了眼去看,却看见陛下正打着颤……
喜公公知道,那绝不是冷的。
他动也不敢动,连呼吸声都放缓了。
果然,不过一会儿,就听见陛下呓语“皇父”“我错了”“不”……
断断续续的、但是里面的意思却足够让人明白。
喜公公不是第一次听了,早不复当初那样惊慌失措,他只是越发小心谨慎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在宫里面,想要活下去,总得学会做一个瞎子聋子。
更要紧的是……
——不能有良心。
喜公公面无表情的敛下眉眼。
“含光殿”啊,当年也是含光殿。
*
元行慎在做梦,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这个梦境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已经足够他清楚自己在梦中了。
但是,他还是恐惧,还是害怕。
和梦里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他看见那人“毫无所觉”地拿起了那杯酒。
不、不是什么“毫无所觉”。
不过是梦里那少年这么觉得。
但现在……
在一次又一次重复的梦境中,他对那人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人那起酒杯的手顿了一下,分明察觉了什么,但是他眉头皱了皱,却最终喝了下去。
然后……
那少年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元行慎有点想笑,少年那么拙略的表演,皇父会看不出来?
事实上,看不出来的是他才对。
他看着皇父又开口,问了那少年几句功课。
那少年的心思如何在这上面,答得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
但……他平素在皇父面前,多是这个“蠢笨”的模样,所以,这次的回答倒是不显得多出格。
皇父这一次才是真正皱起了眉,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叹息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元行慎想问他,想问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这次一定听话……一定好好地听话。
可这是梦……这只是梦……
他开不了口,他只是看着那少年眼神闪烁、坐立不安。
他有点想笑,少年那点道行,就连现在的他都能看得出来,皇父会看不明白?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水滴声,一声一声、均匀得好似在展示时间流淌。
终于,皇父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睛,他想要站起身来,但稍有动作,整个人便晃了晃,仰面倒了下。
不管多少次,看见这一幕,他还是下意识地冲上去扶。
但是……没有用,皇父径直穿过他的“躯体”,倒在了地上。
他忍不住去看那少年,厌恶、愤恨……
他恨那少年,最初那段时间的梦境,他甚至会扑上去撕打。
但是……没有用……
就如同他救不了皇父,他也杀不了那少年。
那少年察觉不到这莫须有的“第三人”,他保持着伸手要去搀扶的姿势,眼中茫然、无措、慌张……轮番闪过……
然后,握住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动作颤抖、却坚定。
那少年是膝行着半爬着过去的,元行慎知道他中途绊了一跤,腿软地站不起来。
——可就是这样,他仍旧没有放弃。
多可笑啊……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因为什么?
只因为几句似是而非的流言。
……“那孩子真可怜,虽然说是皇帝,但只是傀儡。”
他为此惶惑不安,夜夜难以入眠,却全然没注意那人的忧心关切。
“聪慧、唉……陛下聪慧,可不一定……是好事啊……”
于是他慢慢变得蠢笨、泯然众人,却没去想想那人为何替他延请名师、又为何带着他在身边日日教导。
“陛下也快冠礼了,安国公也该还政……”
“……左右那个位置谁都能坐,不如换一个……”
——于是……他亲手杀死了他的皇父……
*
他的亲父、亲祖父听信奸妃、任用小人、以致朝堂混乱、江山飘摇……
他少年时便在皇父面前立誓,绝不效法先帝,定然以之为鉴,绝不听信谗言。
但……血缘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他的好像天性中便带着怀疑、一点点风言风语便能挑动他的神经,让他打从心底坚信着,这世上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
元行慎徒劳地去挡,那少年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他,锋利的匕首直直地插入那人的胸口。
那少年在发抖、在流泪……但是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
眼中有什么东西汹涌而出,元行慎却笑了……笑得惨然又绝望……
像他这种亲手弑父的畜牲,活该日日受这般折磨!!
*
远在康京的事,时越当然不知道。
他这会儿正带着两个护卫往司州去。
赵修石投靠秦洺的意图十分坚决,甚至能条理分明地列出一二三四五来,对着时越的质疑,他也一一反驳过去。
时越要拦,当然也能拦住。不过,他觉得没有必要。
时越跟随的开国之君,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长处,要是把秦洺和他们比较,也能混个中上——对自己教出来的孩子,时越足够信任。
他只是不想秦洺和元行慎直接对上,谁知道天命之子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大人,咱们进城吗?”叫张贯的护卫问道,他顿了顿,又解释,“要是赶一赶,说不定天黑之前,能到下个城,但要脚程快些。”
三个人是赵修石派去秦洺那的使者,时越抱着去看看儿子的心态,主动请缨,至于那两个护卫,是赵修石塞过来的。
按他的说法,“秦将军那比这胥州肯定好,哥你这次过去,直接跟着秦将军干吧……我没什么大志向,哥你跟着我,实在是耽误你前途……”
“等到地方谈妥了,你就直接打发这两人回来捎个信就行。”
这话说的,人还没走呢,就觉得这谈判妥了。
——时越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
从胥州到司州要经过蓟州,三人如今正在这蓟州的州府平田的城门口。
张贯虽然开口问了时越,但是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城内瞥,期待进城歇一晚的意思十分明显。
毕竟城和城不一样。
这会儿世道乱到,在城里面走,腰上都得别着点兵器,不然说不准就遇上什么贼人了。荒郊野外就更不要说了,没点本事还真不敢上路。
平田毕竟是州府所在,肯定比别的地方安稳许多,在这歇息总不必像那些小地方的一样警惕,是路上难得松快的时候。
时越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但但现在不赶时间,也不必非要天黑前赶到下个城中,他可有可无地点头答应了下。
胥州和蓟州虽然紧邻着,但这会儿全中原的目光都放在宥州的樊誉身上,着两家邻居倒还算和谐。不过,以防万一,时越还是拉开了系统地图看了看,免得遇到满城敌对标识的小红点的情况。
“大人,怎么了?可是城内有何不对!”
看见时越定住一样僵在原地,张贯连忙压低了声音问道。一旁话不多的王甬也抓住了腰间的刀柄,做出了警戒的姿势。
时越深吸口气,摇头道:“没事,咱们进城吧。”
这下子就是不是恰好赶上,他也得进城看看了。
不是什么小红点,而是……金光灿灿……冷不丁地差点闪着时越的眼。
这么与众不同,当然是“天命之子”了。
元行慎这绝对不可能在这里,那这里的是……
时越觉得要疯,这个世界这么作死的吗?!
气运所钟,同一个世界基本不会出现两个天命之子。
毕竟气运就那么多,分给两个人一定会分薄了……而这两个人最后必然会对上,一方强一方弱还好说,要是旗鼓相当,那……
时越脸色发青,开始考虑进城之后,怎么直接弄死这个天命之子了。
一个元行慎都让天下乱成这个样子,再来一个脑子不清楚的……
时越神色冰冷地往城内走,连门口检查的守卫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不敢招惹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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