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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当年没有战争的话,福泽谕吉想过自己大概会像所有跟随名师游学的普通文士那样,进入学校著书立说,言传身教带几个学生,为启蒙世人而不懈奔走。也许在这期间会遇到来自政敌与守旧派的暗杀,但是问题不大,总之会成为一个稳稳当当深有名望文学家或是教育家。
但是,在他跟随老师夏目漱石离开中津后没几年战争就爆发了。不仅给周围其他国家带来深重灾难,同样将自己陷入水深火热的地狱之中——生活物资匮乏到连妇孺老者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持械洗劫米店,饥饿逼得人人相食,几乎到了不抛弃廉耻堕落为鬼便活不下去的地步。
即便如此,仍有狂热的战争分子仅为满足一己之私持续推动战事向白热化发展。或是为名望,或是为贪婪,这些人无视民声哀嚎怨声载道,在自己身上裹了层“正义”,伪装成荒谬的“英雄”。
武士们在即将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前最后一次握紧了长刀。
战争结束后他就很少再使用过自己的佩刀,纯粹将它当做装饰品而不是武器,最多定期保养一下,大多数时间还是让它躺在刀架上睡大觉。
不管怎样,杀戮都不是一件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完全没有做到当年向她许诺的那样过清贫安宁的生活。就连现在也……不知道能安宁到哪里去,平均每五天重新粉刷办公室墙壁一次,每个月都要登门就扰民一事向邻居们道歉。
这么一想简直一无是处。
他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事情想得也要更深远些。如果纯粹为阿薰好,至少不应该拿二十多年前的婚约束缚她。
她还太年轻,连十九岁都没有满,如果凭借信任与曾经的约定隐瞒欺骗,他想他一定会看不起自己。
阿薰安静的认真听他说完,眨眨眼睛很有兴趣的问了一句:“你收养的少年多大啦?”
“二十四岁。”嗯,比她现在得年龄大了近六岁……福泽先生顿时有点心塞。
“二十四岁啊……”阿薰皱了皱眉:“年龄有点大了。”
年龄有点大了,这个时候学习刀术是真的来不及,哪怕宇智波都来不及,看来鸣柱之位还是得交给善逸。她略有点踌躇的对了对手指,在福泽谕吉变得宽和忧郁的目光中犹犹豫豫道:“我不会嫌弃啦,但是做我的继子恐怕不行,不要为难小孩子。”
一个不满十九岁的人称呼一个二十四岁的人小孩子,乱步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乱步已经独立了,目前在武装侦探社工作,经常帮助警察们解决很多疑案,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
阿薰忽然明白他大概误会了什么,一下子笑弯眼睛:“我说的继子和你说的不一样啦,如果只是你收养的孩子,当然没问题!无论几个都可以。”
“一个品行贵重的人抚养教育出来的孩子,”她连小虎牙都笑了出来:“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去排斥他。”
——连狯岳我都能接受他那么多年,难道这世上还有更讨嫌的男孩吗?不可能!
再说了,鸣柱自己难道就没有什么不想提及的事情吗?当然有,不但有,还很多。
说着她拉起福泽先生的袖子大步向前走,本应更坦率直爽些的男士反倒难得有些羞赧——大约是潜意识深处有些嫌弃自己,而且她夸奖得也实在是太……
种田山头火扇着小折扇拍拍肚子仰天大笑:“哎呀哎呀,难得一见,真是难得一见。福泽,我都认识你十几年了?这可是头一次见你露出这种表情。”他又朗声笑了几句,将得意门生向前推了推:“这是安吾,我的弟子。虽说和福泽的弟子比起来略微有些逊色,但也是个优秀青年。将来有什么事只管找他,一定办妥。”
坂口安吾心里想某种层面上来说我确实不如国木田独步,要是换了我做太宰君的搭档,不出三天我俩之间肯定就要没一个。种田山头火只是自谦,到他这里就真的老老实实将阿薰视作长辈。
女孩子听他这么说边走边回头认真上下打量了几眼坂口安吾:“嗯,我认得他了。”
我鸣柱斋藤熏,罩了这个人。
到了区役所,种田找了个熟人直接将表格领到办公室里给阿薰看了看,她拿起水笔在草稿纸上写了一遍又腾上去,连一秒也没有犹豫。见她心意已决,福泽先生也跟着填了表格,后面的事果然全都由种田山头火大包大揽。
送了客人出去光头摸摸自己的光头咂咂嘴替老友感叹:“真是不容易啊!”老朋友总算不必再继续形单影只清清冷冷,也叫人放心许多。
“今日行一大善,当浮一大白。”他甩着小扇子晃晃悠悠向外走,美滋滋的哼起了小调:“曼殊沙华开簇簇,正是吾身安睡处。”(注)
“安吾呀,需要老师替你安排相个亲么?”
坂口安吾:“……”
大可不必。
在下社畜一头,连下班都不敢奢望,哪里还有时间分心关照妻子家庭?与其将来分道扬镳,不如一开始就别给别人添麻烦。老师您还是想想自己该怎么把师母从娘家再求回来吧。
……
办个户籍手续,顺便就把自己给嫁出去了,直到走出区役所老远阿薰还有几分不真实感。她知道自己的运气一向不大好,忽然事事顺遂起来反而填了几分忐忑。一路走一路忍不住就扭头去看看福泽谕吉,确认他是真的才收回视线。
几次三番这样去看,看得福泽先生都没法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伸了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向前走:“去侦探社告诉乱步?”
“嗯,我也要送信给师傅知道。”阿薰回握,羽织的袖子盖住了交握的十指。
他听了就很认真记下:“应该择日登门拜会。”
“嗯。等我先把住的地方安排好,还是要把师傅接到身边就近照顾,到时候再正式介绍。”不然难道要勉强桑岛老爷子挤进福泽先生收拾布置得一片粉红的房子里?
阿薰计划了一下时间,晃晃福泽谕吉的手:“去看你的养子,需要带些什么?”
倒不是为了显得有多正式……而是父母出门回来给小孩子带些甜甜嘴的东西难道不应该?
“乱步和你一样喜欢甜食,有趣的零食也喜欢,不过不能让他吃太多,会坏牙。”他抬头看了下方向,转过街角换了条路:“这里有一家粗点心点,乱步喜欢。”
阿薰闷笑。
一边说太甜不能多吃,一边还是领路去了粗点心店。阿吉呀,总是对自己比对别人要严格得多,又总在细节上默默关怀。
——本来社长说今天不会来办公室的。
结果下班前他还是来了,不但自己过来,身边还带了个少女。她看上去也就该读大学的年龄,穿着二尺袖和行灯袴,外面罩了件黄色鳞纹羽织。社长提着一只袋子替她开了侦探社大门,这少女走进来腼腆的笑着介绍了下名字,马上就害羞的躲进办公室不肯出来。
然后乱步先生就被社长亲自喊进了办公室,门外再次蹲了一群人偷听。
昨天与谢野医生一回来就闷头打报告,问起关于斋藤小姐的事也只说要尊敬些不能怠慢……看来她讲得那一个半小时故事不止是个故事。
“乱步,这是阿薰。阿薰,这是乱步。”
福泽先生干巴巴的介绍词简直就和他认为的现场气氛有得一拼。
眯眯眼青年抬了下帽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睁眼仔细打量阿薰。而阿薰则在看到他绿色的眼睛与黑色的头发后就对这个年龄个子都比自己大的便宜儿子表示满意了。
乱步盯着阿薰看了快十分钟,在她打开纸袋拆开出里面的粗点心后大侦探飞速重新把眼睛眯起来,收起眼镜闪现到有零食的地方:“你放心吧,本侦探会照顾你的。但是你要对社长好一些哦!”
他不死心的伸出手比划比划,然后一口咬掉了鲷鱼烧的尾巴:“好吃!”
总觉得这幅场面像是把寄养在外面的猫带回家给中途捡来的主子确认,不等铲屎官提心吊胆做些什么,猫咪们自己就把问题都解决掉了。
阿薰不讨厌这个年轻人,将装着粗点心的袋子一股脑全推给他:“等下我要去小锦的店里参观,之前就已经和她约好啦,不能再往后推脱。”
福泽谕吉就不想去茶叶店,主要是不想吃老板的白眼:“好,等下我去接你。”
如果不去接,她大概会直接被锦织邀请留宿,简直比吃白眼更让他觉得糟糕。
“知道啦,不会太晚。”
阿薰可不知道好友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瞪一眼就会吓得跑掉的乡下女孩,心里总还念着锦织的淳朴厚道,殊不知锦织正是第二个被福泽先生防着怕叫她带坏妻子的人。
——你知道你当年的朋友如今也已经成为一方大佬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看点
猫猫见面
铲屎官紧张
计数君这两天正在急救中……
注:这句俳句是种田山头火自己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