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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一个主意,后天,可以让幼儿园的小朋友给领导献花。”王进水在电视机里经常地见到这样的镜头,领导人来访,一群小朋友手拿鲜花围在他身边,露出纯真的笑容,领导慈详地笑着,然后,闪光灯刷刷刷的亮了,绝大部分的领导都特受这一招。
这是教科书式的拍马,周副县长一听,拍手叫绝。转过头来看着王进水,却见王进水的魂好似被勾走了似的,直盯盯地盯着高老师远去的背影。
“小王,刚才接住的是皮球还是绣球,接得魂都丢了,这高老师是你们从那里请来的?”周副县长看出一些苗头,把头转向书记。
“是大城市里下放到本村劳动改造的高老的女儿,听说,高老曾是某个名校的语文老师,因为替孔老二说了几句好话,而被打倒成右派下放到我们村里,老婆怕受牵连,与他离婚了,她女儿跟着一起过来。
高老的右派已经摘帽,可一来因为年纪大了,已到退休年龄,二来城里原来就没有房子,多年来都是租的,回去也没有意思,加上在这里村民们待他不错,所以,把这当成自个的家。”
村书记简单地介绍了高老师的情况。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年代,这样的事实在太多太多,司空见怪了。
“哦,难怪这姑娘与众不同,原来,有这么个父亲。我怎么看都不象是农村里长大的姑娘呢。”周副县长点了点头。
“那么,她又为什么不回大城市去呢?现在的政策允许下放的知青回城的。”王进水在边上听着,有如十五个吊桶在井里打水,七上八下的,低低地向老书记问了一句。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他女儿年幼就跟过来,不属于知青吧。另外,她是个孝顺的好女儿,父亲身体不好,她想留下来照顾他爸。小王,你对这个很关心,等一会儿自个去问一问?高老的家就在临时工宿舍的边上。”
“没什么,只是随便一说。”王进水错开了话题。王进水的化工师傅洪锦田就是个下放到林场的右派。现在,又听说了一个与师傅类似遭遇的老人,心中有所感触,眼圈发红。
“因为从小跟从父亲学习的关系,这姑娘是个故事篓子,肚子里藏匿着说不完的故事,村里的小朋友们特别喜欢粘着她,听她讲童话故事,什么七个小矮人啊,皇帝的新装等等。有时,父母哄不住的小孩,被她一声哄就不哭了。
这不,你们厂里新招了好多临时工,一部分是拉儿带女过来的,孩子放家里没人带啊。我们一看,大人苦,不就是为了孩子将来甜嘛,干脆,叫她办个幼儿园,临时工与村里的小孩子全集中在她那儿,玩得开心,多多少少也学些东西,也免得大人工作分心。”
老书记热心地介绍着姑娘的情况,不知不觉中到了职工宿舍。
“你们这是猪窝还是狗窝?”一进入宿舍,冯珍会的脸刷地一下冲血了,眼前看到的场景实在太令人震惊了,工厂实行的是三班倒,因为要迎接检查,大部分的工人在厂里忙碌着,可有少量昨晚刚上了夜班的工人在宿舍里。车间的卫生已很有些样子了,可宿舍呢,简直惨不忍睹,地上满是垃圾,衣服乱丢一床,被子不但乱还臭。推开一个寝室,根本无法立脚。
一看到周副县长他们进来,工人连忙让座与倒茶,可房间里这么种情况,那里坐得下去,不倒茶还好,一倒茶,杯子里一层的黑色,也不知这杯有多少年没洗了。
“还不快些整理一下,象什么样子?”冯珍会怒喊了一声。几个临时工把衣服什么的往被子底下一塞,胡乱地用扫把把地扫了一下,就站边上不知还应当干些什么了。没办法,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当年农村的卫生就是这样。
“车间与办公室卫生怎么样,这里也应当达到怎么样,你们自个看着办,明天,我们还会来检查的。”冯珍会看实在无处落脚,对着周副县长说,“要不,周副县长,你们先回去,我在这里吩咐他们好好地整改?”
这面子丢得有点大,冯珍会脸上挂不住了,可这些临时工们还不清楚他们接下来应当干些什么,被子折了地也扫了,每年过年大扫除也就这样了,还有什么需要干的呢?
“衣服与被子发臭也不洗,墙壁发黑也不擦?”冯珍会指着房间里最明显的卫生脏的几点,向工人示范。
在老家,棉袄与被子是一辈子都不洗的,表面上油光呈亮的,墙壁黑更加理所当然,因为大部分的农民烧饭与睡觉是同一间房,烟一熏,那有不黑的可能。就算没有厨房里的烟,蜡烛或煤烟灯一点,时间久了,也会让墙壁发黑的。痰与鼻涕到处乱甩更是多年的生活习惯,所以,在墙壁上,很多这样的污迹,你看着十分恶心,他认为理所当然。
“到厂里拿工具来,墙壁统统地给我粉刷一次,衣服被子全给我洗掉。”冯珍会看着工人呆在那里手脚无措的表情。
三月天,即使墙粉了,衣服被子洗了也不会干,反而显得做作。
“算了,算了,你把要求说清楚,叫工人力所能及地把能搞的卫生搞一下吧,这次来不及了,希望下一次不要让我看到这样的场景。”周副县长的老家在北方农村,知道打工者从内地到这里打工的不易,一辈子养成的生活习惯不容易在几天内就能改变的。所以,宽容地提出了折中的意见。
“小朋友献花的细节得落实仔细,还有一天的时间,要不,我们再到幼儿园里看一看?”
周县长更关心的是这一个,宿舍卫生不好,到时想办法不带他们过来总能做得到的,献花却是抢眼球的安排。三月早春,野外到处都是花,随便挑几种也能让领导感受到孩子们的热情。
幼儿园里,高老师正在阳光下给一个小女孩在梳头。不,是在梳虱子,手上拿的不是梳子,是一种齿很密的象梳子差不多的东西,叫做篦子,用竹子制成的梳头用具,齿要比梳子密得多,梳下后才能把附在头发上的虱子与卵梳下来。这很需要耐心,重了痛并会把头发都梳下来,轻了虱子梳不下。
高老师的表情十分专注,眼神里满满的爱。这一刻,王进水看在眼里,出现的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的形象,而是一个慈母,母亲当年不就是这样给妹妹用篦子梳虱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