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东川府城内,寂静无声,只能听见一队队巡逻兵在城墙上来回走动的声音。这些巡逻兵都是高杰的亲信,他们一般都是充当督战队的角色,在平日里就像是新军中的军纪兵一样,负责监督普通的士兵。高杰手下这帮人其实对于他自己来说管理起来也非常头疼,因为虽然东川府看起来有七万兵马,但是除了他手下的一万正兵是从李自成的嫡系当中征调出来之外,剩下的六万饥兵来自各个势力,一部分人是李自成的,一部分人是刘宗敏的,还有革左五营和曹操这些人的杂牌,甚至还有一些刚刚从四川新招募的流民,总之是五花八门,管理起来非常繁杂,索性,高杰也不管了,除了将李自成手下的两万饥兵放在马鞍山之外,剩下的杂牌人马都笼络在东川府附近,每隔三天抽调城外的一万人换防,城内始终保持五千主力正兵不动。这对高杰来说其实是个两难的选择,若是将杂牌笼在自己身边,则增加了自己的管理难度,但是马鞍山作为针对官兵的第二道防线,可靠性要强很多,反之就是一旦官兵大举攻击,马鞍山可能丢了,但东川府城附近都是相对可靠的兵马。可是高杰毕竟是闯军的高级将领,还是有大局观念的,对于闯军大业来说,将官兵挡在金沙江是最好选择,所以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将防御阵地前移,自己烦一点就烦一点,反正有督战队在这里,好好监督这些饥兵就是。
东川府城外的布置很简单,流贼出身的这些将领,可能在战场上有着很强的随机应变的能力,但是在兵法造诣这个层面还差了很多,比如守城,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摆阵,反正就是东西南各放一万饥兵,城内一万饥兵加上五千正兵而已。而且城外的三万人还不在东川府城的附近,他们分别驻扎在距离东川府城二十多里外的地方,对于高杰来说,他不可能将所有军队都聚集在府城,毕竟东川府面积也不算小,除了府城之外,旁边的小县城或者镇子也需要得到控制,出发之前,李自成给他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守住东川,如果东川丢了,就唯高杰是问,所以高杰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守住东川。除了这一点之外,高杰心里还有一点点愧疚之情,对于李自成,高杰做了一件天大的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旦这件事情被李自成发现,恐怕就是一场血雨腥风,所有知情人都得死,所以高杰更是分外卖力,一方面是让李自成更加信任他,另一方面也是这种愧疚心理作祟。
就这样,在高杰的安排下,七万守军分布在东川府的各个要地,如果是外人看来,七万大军把守一个府城,对标大明军队一个府最多一个参将的兵力,七万人简直是逆天配置,基本上可以说是将东川府围的跟铁桶一
般,可是在袁承志看来,高杰这样排兵布阵,搞得到处都是漏洞,如果是自己,一定会将所有的军队全部集中在码头和东川府城一线,码头放置重兵的道理很简单,半渡而击,肯定要将敌军阻隔在江面上最简单。东川府放置重兵的道理也很简单,东川府城存储了不少粮食,那都是高杰的军粮,所以只要保证东川府到达码头的粮道畅通,基本上守住东川就不成问题。但是高杰这么布置,其实袁承志也能理解,摆明了是不信任乌蒙府和乌撒府的那些饥兵,生怕官兵另辟蹊径,从其他地方攻入东川,因为东川码头很重要,官兵无论如何都会抢占码头,倒不是说金沙江沿线没头了,而是东川府码头距离云南府最近,方便滇军集结渡江,要从其他地方走,就要绕很远的路。高杰千算万算,谁能想到码头的五千正兵就抵抗了半个时辰,连报信兵都来不及派出就全完了。
“起来,起来!他娘的,一群懒货,指望你们能干成什么事情,还要老子们巡逻,你们他娘的不知道睁大眼睛守城啊,就知道睡。”一名正兵队长一脚踢在了一个饥兵的屁股上,那人像是触电一般弹了起来,这些饥兵因为熬不住困意,一个个歪头靠坐在城墙上睡觉,冬春之交,天气寒冷,他们都是一群群的挤在一起,也算是相互取暖。可是正兵巡逻队看到这些人懒懒散散的样子,那是气不打一处来,这队长本来肚子里就有火,原先他今晚应该是在房间里睡大觉的,结果上面有个应该是营将亲戚的家伙,晚上竟然要跟自己换班,这家伙只想着值白班,谁都知道夜班难熬。本来自己当然是拒绝的,可是自己的上官居然亲自来命令自己上城墙巡逻,这更加印证了此人是营将亲戚的说法,这种事情,放谁身上不是一肚子火,所以这个队正正愁邪火没处发,就遇到了几个不长眼的家伙。
他一脚一个,将那些睡觉的饥兵全都踢了起来,大冷天也没什么衣服御寒,挤在一起还能好受一些,这一下子站起来,很多人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只是没有人抬头跟队长的目光对视,生怕他发怒。等到这些正兵觉得无趣,前往下一段城墙巡逻之后,这群人才瘫坐下来,一个看起来得有五十岁的老头,往地上吐了口吐沫道:“直娘贼,这些个杀千刀的东西,战场上拼命的时候就知道躲在咱们饥兵营后面收桃子,这站岗放哨的活他们也不干,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脸叫自己精锐,就这样,这帮人吃的还比咱们好,你瞧见没有,这些人早上晚上能吃到两顿干的,咱们呢,两天才能吃到一顿干的,饿当然是饿不死,可是咱们身上也没力气啊,这大冷天的,叫咱们站岗,要不是咱们这群人聚在一起,早他娘的冻死
了。你没瞧见好多饥兵大营整天往大营外面扔死人啊,啧啧啧,那场面。”老军这么一说,剩下人也是恨得牙痒痒,这些青壮,身子骨本来就壮实,还要吃那么多粮食,自己两天才能分得一顿干粮,这么熬下去,铁打的人也熬坏了,可是这帮人呢,不收敛一些也就算了,还变着法的欺负饥兵,真是混蛋。
正当几个人在那里控诉正兵的时候,忽然城下一两百步远的地方火光一闪,紧接着能听到嗵嗵嗵的闷响,然后就见到星火点点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奔城墙而来,不仅是这一队饥兵注意到了,城墙上很多士兵都听见看见了城外的动静,就在大家疑惑的时候,轰轰轰,城墙附近一下子爆发了震天巨响,在冲天的火球之中,隐约可以看见无数的残肢断臂伴随着城墙的砖石碎屑腾空而起,很多人影就这样消失在火光之中,连求救的声音都无法发出。剩下的人也是被爆炸给震得七荤八素,有的人使劲摇晃脑袋,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旁边人说话他是一点也听不见,还有的人跑到城墙边,扶着垛口吐出黑血,显然是爆炸的冲击波震伤了内脏,还有的人在地上翻滚惨嚎着,也许是砖石的碎屑击中了他,总之城墙上一瞬间乱成一片,也不知道多少饥兵和正兵在挣扎着喊叫着。
可是这样的场景还没持续几个呼吸的时间,那死神一般的火光再次在城外响起,紧随而来的是更加猛烈的爆炸,东川府城的城墙早就是年久失修,也就是高杰驻防到这里之后才下令饥兵和百姓一起维护修缮城墙,可是这些百姓和饥兵都吃不饱饭,干活自然是不麻利,一段城墙弄了十几天都修缮不好,高杰只是让正兵继续给他们施压,但是并没有取得很好的效果。结果这样的城墙在剧烈的爆炸中很快灰飞烟灭,连带着上面的流贼士兵也一起消失。
城外,袁承志放下千里镜,赞道:“打的漂亮,才两轮射击就将城墙给端了,夺下东川府,一营要记头功。”如果是李自成的老营兵,也许在东川府城外还有像样的防守,可是高杰将城外防务交给饥兵实在是愚蠢的决定,这些饥兵在外面组织的明哨暗哨在袁承志和税警总团的官兵看起来漏洞百出,就像是筛子一般,随便渗透一下就能将外围的哨兵解决掉。所以几个营的将士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摸到了指定位置,只留下了一地饥兵的尸体,袁承志命令一营立刻架好随军队携带的飞雷炮,十门飞雷炮对城墙进行破坏性打击,这种高强度的攻城利器面对老旧的城墙就是打击即摧毁,一营两轮齐射就将东川府城南面城墙给炸塌了数段,士兵非死即伤。火光之中能看见大量人影如无头苍蝇般来回跑动,袁承志心中热血上涌,抽出手铳喊道:“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