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当当当,打更人在街道上敲响他的破锣,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子时已过,深夜的成都府显得极其安静,只有一队队巡夜的士兵经过,他们也不说话,只是手中的火把劈啪作响,自从李自成回到成都府之后,因为前段时间士兵作乱的缘故,为了严肃军纪,同时也是对民众做做样子,李自成调集最亲信的五千老营兵进城,维持秩序的同时实施宵禁,到了夜晚,所有的人都要待在屋子内不能出来,如果是有紧急军情或者急事上报,那要有闯军特有的批条才行,也就是说,非闯军人士在夜晚一概不可能活动。其实不用李自成实施宵禁,民众早就被闯军杀怕了,刘宗敏和部下一阵作乱,成都城内死难者数以万计,谁还敢晚上上街,特别是家里有女眷的,闯军能不破门而入就已经是烧高香了,谁还敢去街上找死。
成都府的府衙之内还亮着几盏灯,却是看守地牢的狱卒点的,府衙本来应该成为李自成的指挥部,只是因为李自成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蜀王府,牛金星等人为了拍闯王的马屁,干脆就直接将指挥部给搬到蜀王府去了,这里原来是陈士奇的驻地,陈士奇就在门口巷战而死,宋献策等人觉得也不是很吉利,所以干脆弃之不用,只是这地牢倒是不错,就保留下来,作为关押人犯的场地。此刻地牢之中,李岩正在茅草堆上盘腿而坐,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几个狱卒就在地牢门口搭了张桌子,三四个人围坐在桌子边,桌上放了些花生黄豆等下酒小菜,他们就着两壶酒,正自顾自的喝酒划拳,反正这地牢之中也没人监视,他们看管的都是犯人,也没人敢触他们的霉头,说起来这牢头反而是闯军之中比较安逸的活。
一个看起来是队正的人对门口喊了两声道:“行了,你们两个也别在那里干杵着了,这夜深人静的,谁他娘的没事找事到大牢里来,都过来喝酒。”门口两个站岗放哨的士兵看见牢头发话,立刻讪笑着走了过来,“嘿嘿,多谢队正,多谢队正。”那牢头继续道:“我有个表兄,在老营兵里当差,前段时间刘将军不是下令抄家吗,我那表兄在成都一个富户家里搜到了好几坛好酒,那可都是陈酿,只不过被同行的人拿走不少,我那表兄就留下了一坛,喏,现在你们喝的就是他分给我的,可别洒了啊,这酒啊寻常年景,你是有钱都买不到。”他手下的八九个兵丁都是陕西的贫苦人士,原先一直是在土里刨食的农民,朝廷苛捐杂税,他们活不下去了,闯王一到,便合计着一起投了闯军,要说喝酒,平日里他们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能喝到一些劣质的酒水,像是这么好的美酒,他们别说喝了,更是见都
没见过。
一个士兵显然是喝大了,嘟噜着嘴道:“要我说,什么他娘的美酒,现在咱们都能当水喝,要说还是入了闯军好啊,以前没吃过的没喝过的,甚至是没玩过的女人,现在不都是咱们囊中之物,只要手中有刀,咱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想玩啥就玩啥。”“哈哈哈哈哈。”他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士兵们纷纷捂着肚子,指着他前仰后合,牢头更是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说得好,说得好啊!”“不知羞耻,原先你们也是贫苦出身,不想着替天行道,为民请命,竟然反过来祸害民众,你们究竟是兵是贼?”就在众人喝酒划拳好不热闹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一下子打断了酒桌上热烈的气氛,几个狱卒回头看去,牢头大骂道:“他娘的,是谁,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是我!”一个声音传来。牢头已经喝多了,眼睛有点花,他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了一些,这才看清说话的人,他一下子直起身来,“哟,原来是军师,小人多嘴,小人多嘴。”李岩虽然被李自成关进大牢,可是这些普通狱卒不知道上层斗争的情况,谁知道李岩什么时候出去,毕竟是闯军的军师,在闯军中颇有威望,这些狱卒的身份跟李岩差了十万八千里,李岩训斥他们,牢头自然不敢多嘴。牢头一边骂自己,一边走到李岩的牢门前,“军师,要不用点饭,军师到现在水米未进,这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要是军师在咱们这牢里有个三长两短的,闯王肯定饶不了咱们,咱喝酒的脑袋估计都要搬家了。”牢头对李岩频频作揖,希望李岩能用点饭。李岩却睁开眼睛道:“你们方才的谈话本军师都听到了,本军师问你,是不是你和你的弟兄们都这么想,你们参加义军是为了什么?”那牢头磕巴了半天,说不出话,李岩一瞪眼道:“有一说一,说错了本军师也不怪你,本军师以人格担保,今天就是闲聊,问问弟兄们所想,出了房门我就当没听见。”
那牢头借着酒劲,打了个酒嗝道:“那好,军师,小人就斗胆说两句。其实咱们当初为啥参加闯军,还不是朝廷逼得咱活不下去了,但凡有个活路,谁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可是一旦入了闯军,弟兄们就发现不管是跟谁,朝廷的兵丁也好,官员也罢,还是往日里看不起咱们的富户地主,欺压咱们的吏员衙役,跟他们说话没用,但是他们认得一样东西,就是咱手里的大刀。咱用大刀跟他们说话,能把他们抄家灭族,也算是给他们欺压而死的兄弟姐妹报仇了。”李岩反问道:“姑且算你说的这些有道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可是你们怎么能对平民百姓下手呢?这些人何其无辜,他们不是跟你们一样的人吗?”牢
头回答道:“军师,弟兄们一旦开了戒,怎么可能收得住手,有酒喝有肉吃,咱们这几年把以往几十年都没过过的日子过了一遍,这种感觉太好了。”李岩怒道:“那你们跟欺压你们的官兵有何区别,以前是官兵欺压你们,现在你们有了一点权力就开始欺压百姓,那你们岂不是比官兵还要可恶?”牢头苦笑道:“军师,你说的大道理咱们都是粗人,咱不懂,咱就知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在战场上战死,咱们能享受一天是一天,至于你说的那些大道理,咱也不想明白,咱也弄不明白,反正咱跟着闯王就是为了做人上人的,要不然还推翻朝廷干什么,推翻了朝廷咱们就要当大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啊,可笑我李岩一心为了闯军出谋划策,可是没想到,上到闯王,下到士兵竟然都是这个心理,这哪里是替天行道的义军,这他娘的分明是土匪,土匪啊。”李岩以前从不说脏话,现在是又笑又哭,捶胸顿足,这是理想和信念的毁灭,本来以为自己加入了类似朱元璋红巾军一样军纪严明,有理想信念的队伍,可是没想到,这些人根本就是小农意识,只顾着自己快活,哪管百姓的死活,那这些人根本就不能算是义军,充其量就是规模巨大的土匪罢了,想想以前自己还为了闯军呕心沥血、出谋划策,搞了半天自己是为虎作伥,最后祸害的是老百姓,这让李岩如何能接受。而且这些士兵已经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所洗脑,敢情他们打仗就是为了烧杀抢掠,这比梁山好汉还不如。牢头被李岩的行为吓了一跳,以为李岩疯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倒退着出去了,外面的兄弟纷纷问李岩怎么了,牢头只是摇头不说话。
李岩面如死灰,瘫坐在茅草堆上,此刻他真是想一死了之,没想到自己奋斗多年的事业竟然显得如此可笑。李岩站起身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准备撞墙而死,正当他要助跑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出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隐约还有兵器交击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夜闯大牢!”“有刺。”“啊!啊!啊!”几声惨叫传来,随即李岩的鼻子里闻到了一股血腥气,他浑身一个激灵,只见几个黑衣人忽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哗啦一声,牢门被打开。李岩惊道:“你们是谁?”为首的黑衣人没有说话,而是给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两个大汉走上去,一个人化掌为刀一下子劈在李岩的后颈,李岩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地。那黑衣人招呼手下人道:“立刻撤退!放火烧掉大牢。”“得令!”黑衣人纷纷抱拳,将随身携带的猛火油泼洒在牢房之中,随即将火把扔了出去,他们消失在黑夜中,只留下身后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