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开饭了开饭了啊。”城外大营,就在庆阳府府衙内觥筹交错的时候,城外倒是一片灰蒙蒙的感觉,这不是一种心理上的印象,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因为城外营地内聚集的全是流民,他们连饭都吃不上,更不用说注意个人卫生等问题了,古语有言,仓禀足而知礼节,连饭都吃不饱了还在乎什么其他的事情。所以小到每个人的衣服裤子,大到帐篷被褥,都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放眼望去,就是一大片的黑灰色,再加上人员走动激起的灰尘,自然城外的背景颜色就变成了黑灰色。一大群一大群的流民饥兵枯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就像是没有生命气息的机器一般。忽然听见了几个士兵的喊声,人群仿佛找到了方向,他们纷纷硬撑着站起来,顺着声音缓慢挪动自己的脚步。如果非要形容一下这个场面,就像是后世的丧尸片一样,一大群没有理智的丧尸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本能而行动。
只见几个看起来像是正兵营的士兵抬着几大筐馒头走入了饥兵大营中,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抬着的这些馒头都不是白面馒头,而是黑不溜秋的那种馒头,也不知道里面添加了什么材料,反正这些馒头不仅看起来不好吃,好像还脏兮兮的,但是饥民们可管不了那么多。天灾人祸,一路逃难过来,别说是草根树皮,就连观音土都是众人哄抢的对象,有的人吃了观音土之后肚子涨得如牛皮鼓一般,最后胃肠结节而死,更不要说那些易子而食的惨剧。所以在他们看来,这些黑馒头就跟至高无上的美味一般,当正兵营的士兵进入营地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的饥民围了上去。可是很显然的,这几大筐馒头数量也是有限,恐怕并不是所有的饥民都能分到。整个饥兵大营立刻就被还原成了弱肉强食的原始社会,只有冲到前面去的人才能抢到一口活命粮食,而后面的老弱妇孺只能干瞪眼。
这些正兵可不会像新军战士那样,让大家排好队,然后挨个发放,他们只是像喂猪一样,将箩筐往地上一放,然后就任由这些饥兵如同牲口一样哄抢,甚至那些正兵还会站在一边嬉笑着观看,全然忘了自己在几个月前也是饥民中的一员,只不过因为是青壮才被选入了正兵营,虽然正兵营的伙食跟老营兵没得比,但是至少不用饿肚子了,每天都能吃上一顿干的。饥民们一拥而上,有些跑不快的老弱妇孺直接被撞倒,他们哭天抢地,有的人哀求着前面的人能给他们留一点,有的人希望旁人能帮他拿一个馒头,可是这个人吃人的地方,谁还管得了谁,即便是一家人都有可能分道扬镳,更不用说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一个小男孩放声大哭着,拉扯着母亲的衣角,哭喊道:“我饿,娘,我饿!”他的母亲此刻正在求爷爷拜奶奶,希望前面的人能给他的孩子留一点粮食,可是没有人愿意帮助她。忽然,也许是人群抢的过度了,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黑馒头骨碌骨碌滚到了地上,女人一把捡起来就往怀里塞,最起码孩子今天的口粮是有了。可是还没等到她掏出来给自己的孩子吃,身边一个中年男子仗着力气比女人大,一把推开了女人,直接抢走了她手中的黑馒头。
女人眼见活命的口粮被抢走,发疯似的冲上来就要夺回馒头,可男人怎么会放手,一脚踢在了女人的肚子上,将她踢飞老远,这女人也是好久没吃过饱饭了,身体就剩下一把骨头,轻的跟羽毛似的,寻常男子都能把她提溜出老远。本来那些应该维持秩序的正兵却一点没有要制止的意思,任凭这个男子对女人拳打脚踢,一边打还一边骂道:“他妈的,从哪里来的贼婆娘,竟然敢跟老子抢粮食,你们这些贼婆娘都应该死了才好,还有你那小孩,都应该杀了给俺们当粮食。”那女人不仅没抢到馒头,还挨了一顿打,男人打完便走开躲到一边啃馒头去了。只留下披头散发的女人和她的孩子,那女人眼中都要流出血泪,伸手指着天空道:“贼老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辛辛苦苦在家种地,一年到头有点收成就要被狗官们拿走,好不容易能过日子了,又来了旱灾兵灾,现在进了闯军队伍,盼着能果腹,结果呢,这些天杀的都不给咱们活路啊!”
本来不想管事的正兵一听这女人这么说,纷纷大怒,其中一人拿出鞭子啪的一下就给了女人一下,大骂道:“混账东西,说的什么他娘的屁话,你是说闯王待你不公?你他娘的也不想想,要是没了闯王,你早就成了路边白骨了,还有闲工夫在这里扯淡。老子看你是活腻歪了!”女人没了粮食,当下也不管不顾了,“什么闯王,你们都是贼,都是贼!我们是糟了旱灾,可是我们也不想跟着你们的队伍走,要不是你们来烧了咱们的村子,逼着我们跟你们走,我们村那些人怎么会进这饥兵营队伍。”正兵铿的一声拔出大刀片子,“去死你!”呼的一下劈在女人身上,那女人本就极其虚弱,这一刀下去,正好劈在她的胸口,她惨叫了一声,直接就死了,只是眼睛没有闭上,胸前也没流出多少鲜血,想来是极度饥饿,身上的血都不够了。
一群群的饥兵蹲在一边啃馒头,每个人的眼光都极其麻木,仿佛被杀死的不是他们的同伴一般,他们只是看着女人倒在血泊中,正兵头也不回的收刀走了,临走还丢下一句话,“你们等下吃完了把尸体收拾一下,现在有疫病,闯王说了,不能不防,凡是可疑的人都要处理掉。”正兵走了,几个饥兵吃完便在上官的指挥下麻木地去抬尸体,只留下小男孩一个人在原地大哭,他不仅没有粮食吃,现在连母亲也没有了。未来的路不知道会怎样,而其他的人只是麻木不仁的看着他,并没有人在意这个小男孩的死活,也是,每天都在死人的饥兵营,一个两个人的消失算不上什么事。
“闯王!俺喝多了,俺想问问闯王,咱们下一步是不是应该去更富庶的地方走一圈了。”府衙内的酒席上,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的刘宗敏走到李自成身边,先敬了一杯酒,然后问李自成道。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李自成和牛金星早就商量过,现在的闯军内部,谋士的地位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以前李自成看一直非常倚重的李岩逐渐被边缘化,取代他位置的是牛金星,因为宋献策跟牛金星的关系很好,所以宋献策现在的排名紧跟牛金星,李自成有什么事情一般都会把他们二人找来商议。对于闯军的下一步行动,牛金星和宋献策的意见倒是比较一致,他们的军队人数在不断扩张,但是陕西地面上的人口已经损失了不少,毕竟是他们的老巢,要是把陕西的血吸得太干净,不利于他们后面的行动,至少要留一个退路才成,陕甘宁本来就不是什么富庶之地,老是在这个地方徘徊意义不大,他们需要到更加富庶的地方去,山西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这次被清军破坏的也差不多了,所以牛金星的意思是换个地方,比如河南和湖广都算是好地方,还有四川,当年攻不进四川是因为四川边界有秦良玉的白杆兵驻扎,可是今时不同往日,闯军势大,秦良玉白杆兵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两三万人,他们能挡住闯军几十万大军的攻击吗?
李自成打了个太极道:“宗敏兄弟,你说的有道理,咱们当然不会永远停留在这里,我们有更加远大的目标,所以下一步一定会去打更好的地方,让兄弟们发财过上好日子。”刘宗敏来了精神道:“那咱们是打湖广还是打中原?”“宗敏兄弟,你也不要太心急了,咱们这段时间扩充了不少兵马,还需要进行整合,总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继续打。不过你放心,这个时间不会太久,本王也跟军师他们商量过了,跟咱们交界的无非是那几个地方,咱们选一处最好打的直接打过去便是。”李自成说道。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李自成现在也算是看透了,一切都要小心为上,闯军的决策权一定要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下面的这些将领只要听命令行事就行,省得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干涉闯军的决策,自己跟牛金星等谋士只要商量好,就直接将指令颁布下去,现在没必要跟刘宗敏等人透露下一步的行动。刘宗敏见李自成不愿意多说,有些悻悻地端着酒碗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