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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念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忐忑过。
她甚至有些敬佩顾垣熙和盛锦，他们这些医生是如何安抚绝症病人的呢？又是如何平静告知病患自己的身体情况？她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笨拙都在这一刻发作了。
嘴皮子不怎么利落，甚至连大脑都当机得厉害了。
明明那么多事情，可偏偏一句话都说不清楚。好像只要说清楚了，便会伤了纪星辰。
余念不过失神的几秒钟功夫里，纪星辰便泪眼婆娑的握住了她的手。
“我已经戒了很久了，我很久没碰那个东西了，真的，你相信我念念。我知道你讨厌那个东西，所以我不会的，我真的戒了……”
“……”
余念老半天没有说话，纪星辰原本不需要对她解释什么，可她若是愿意对她解释，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心里，还是有她这个朋友的？
人心都是肉做的，三年的陪伴不是虚度光阴，这是三年来唯一陪在她身边的人啊。
即使她是那个男人的眼线，即使她的陪伴不过都是监视。
可余念依旧不想看到纪星辰这副模样。
余念伸手蹭掉纪星辰脸上挂着的泪痕，她在床边缓缓坐下，将那个女孩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多以为自己能做到铁石心肠，可是她想错了，她哪里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如磐石啊。
她终究不是那个家伙，做不到如他那般的……心狠手辣。
那女孩缩在她的怀里失声痛哭，不知道是在哭她自己，还是在哭什么。
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虚浮，而后，便低沉着声音缓缓念叨着，用耳语般的音调。
“念念，我同你讲，或许你不会信，你没受过穷，不知道穷有多可怕……这个世界有很多贫穷的人，穷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会卖掉，那种穷困潦倒，是你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我最绝望的时候，是他救了我。你生活的世界和我不一样，我不是被宠着长大的，没有爱我的父母，也没有权利滔天的养父母，我什么都没有，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只有他，我只有……”
“不许提他！”
余念似乎生了气，她将纪星辰从自己的怀里拉出来，认认真真的望着她的眼睛，“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他就是个魔鬼！即使他救了你，他也是个魔鬼啊！星星，我并不想把他想的太坏，毕竟我以为我们是亲兄妹，我认为我还算了解他，是我错了。”
余念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她抹掉纪星辰脸上的泪水，抬起她的脑袋，强迫她望着自己。
“星星，你听好我说的话。毒品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些检测报告也已经给你抹掉了，不会有人知道，那东西你千万不碰了就好。只是，现在更棘手的是，你怀孕了，孩子已经两个月了，还有就是……”
余念顿了顿，着实不敢把话说得太重，“你的乳腺，长了肿瘤。你碰过毒品，身体情况不好，但好在你年纪小，都有办法治疗。现在当务之急是做手术摘掉肿瘤，所以这孩子要不得了。他不知道你在这家医院，我们还有些时间，明天一早我就帮你安排流产手术，然后……”
“我得了乳腺癌！肿瘤就是癌啊，那是癌，是癌对吗？”
纪星辰急迫的拉住余念的手，因为过于用力，那滞留针中渐渐回了血，带着些刺眼的红。
“他知道我的情况了吗？”女孩又问，眼睛中闪动着些粼粼的光。
余念点了点头，她在进门前已经给那个男人打过电话了。可她后悔了，或许这电话本不该打，他远没有她想的那般，有最起码的良知。
余念将纪星辰的手放平，让吊瓶中的液体顺畅的流下去，而后用自己还算温暖的手，握着纪星辰的指尖。
“他说什么？他……”
纪星辰既然能在余念身边潜伏三年都没有露出半分破绽，她自然不是个傻子。
更何况，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女孩，见惯了这世界上最丑恶的嘴脸，更会将事情往坏处去想。
余念的表情，还有她眼睛中的闪烁，好像已经让纪星辰刚刚燃起的半分希望渐渐变成了绝望。
他放弃她了？
他大概是放弃她了。
她不敢继续去猜，只能在余念的口中寻找答案。
“你哥哥说了什么？他……他……”
余念合了合眼睛，总觉得纪星辰不能继续可怜下去，她需要知道那个男人的真面目。
想了又想，犹豫了又犹豫，终究是狠着心将那个男人的原话说了出来。
“他说，你既然活不长了，至少要留个孩子。星星，你不要去管他说了什么，随便他说什么……这个孩子你不能要，你要先顾着你自己。我已经问过医生了，你的肿瘤位置还好，只要及早做手术，及早化疗的话，很快就可以调养好，你还年轻，不能把自己后半辈子交代在这里，明天一早，你就……”
然而余念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纪星辰开口打断了。
“听你哥哥的安排吧。”
她眼睛中那点微弱的光，似乎渐渐熄灭了，就连脸色也比刚刚要还要苍白。
“你说什么傻话呢！你为什么要听他的安排……他不顾你的死活，你也不顾自己的死活吗？性命是最重要的，你的性命是最重要的啊！离开那个男人，躲得远远的，你的日子还长，你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做。”
顿了顿，余念渐渐放缓了自己急迫的声音，想要给她一颗定心丸，“星儿，你别怕，我会帮你，逃开他，逃得远远的。”
“逃不开了……”
纪星辰忽的笑了，那梨花带雨的笑容，看得余念视线迷茫，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清不楚。
她看不懂纪星辰，甚至看不懂她自己。
分明觉得这丫头走到今日自作自受，她分明骗了她。
可她能狠下心不管她吗？她竟不能。
至于纪星辰这不为自己的考虑半分的懦弱，她能理解吗？她更不能。
余念不知道这丫头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那个恶魔分明放弃了她，她为什么还要听他的话？
她的唇瓣张了张，又急又气的想要破口大骂，可却还是被纪星辰的话拦住了。
“我的命本来就是他的，他想怎样便怎样吧，若是他愿意要孩子，我替他生就是了。”
余念不明白纪星辰为何是这番逆来顺受的模样，她分明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偏偏她并不想，甚至连为自己争一争都不愿意。
为了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放弃一切，真的值得吗？
那女孩大概是累了，也或许是铁定了心思放弃挣扎。
纪星辰撑着床铺缓缓躺了回去，甚至还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被子。
她抹干净脸上的泪珠儿，默默的望着脑袋顶上的天花板。
“余念，不知道你信不信，这三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我和你一起画画，我们开画廊，我虽然没有什么艺术天赋，但好像也渐渐喜欢上画画了。你对我好，赚了钱总是分给我更多，你什么事情都替我顾虑着，我都懂，也都记着呢。”
“好，既然你知道我对你好，那就振作起来，你不可以放弃你自己，懂不懂？”
余念的眉头蹙得紧紧地，她甚至觉得自己如果一放手，或许纪星辰就真的会离她而去了。
她虽气她，虽气她背叛了她，可那些怨念在生死之间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是你不懂。”
纪星辰摇了摇头，而后又在笑，“你爱过人吗？爱过一个人胜过于你自己的一切，甚至是你的生命吗？”
“……”余念语塞了。
她爱过吗？她爱过啊，只不过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罢了。
她甚至不能像纪星辰这般的坦荡，甚至不能大大方方的说爱他，她又是何等的可悲。
“这么多年下来，我已经习惯了。好像只要他想要的，我就愿意为他去做。他若觉得我最后的利用价值就是生个孩子，那也好，听他的。”
“星星！”
“亲爱的，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纪星辰闭上了眼睛，甚至不给余念多说话的机会。
只是那清秀的眉眼却没有闭得踏实，眼皮不停的眨着，眨啊眨啊，那眼泪就掉了下来，顺着她的脸颊默默的往下淌，阴湿了她脑袋下的枕头。
余念心里又酸又涩。
她曲着手指头去揩掉她滑下来的泪水，默默站起身来。
门外，钱医生并没有走。
他在等着她确定后续的治疗方案。
很多事情，顾垣城并不想替她做决定，所以便让她去和钱医生商量。
余念原以为她这决定会做得轻巧，毕竟性命当前，谁都得为自己争一争。
偏偏啊，是她想错了。
“余小姐，怎么样？”
“……”余念没有吱声，只是垂着脑袋，对着钱医生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
他便立刻会了意，两个人一起并肩往他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钱医生，你从医多少年了啊？”
“十年。”
“那你见过多少病人离世？”
“恩……大概数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