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封信明显与众不同。
吸引郭阳注意的首先是写信者娟秀的笔迹。
一看就是女性的笔迹,而娟秀的笔迹以及娓娓道来的行文逻辑,大抵反映着写信者具备一定的文化层次。
郭阳认真读了下去,面色有点古怪。
这竟然是一个小姐的来信。
她在信中坦承自己从事的正是这种阴暗的见不得光的职业,不过,她并没有为自己的职业进行什么辩解和自我美化,而是像讲故事一样写了下去。
仿佛她是一个倾诉者,而郭阳就是倾听者。
这名叫“宛如”的女孩用优美自然的笔触向郭阳讲述着她第一次出台的经历,文字之流畅,其间所透射出来的某种淡淡的哀伤和蓬勃的欲望气息,让郭阳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
“其实第一次跟人去坐台没什么的,我和第一个男人坐台时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我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接受他疯狂的吻,我当时有点热情澎湃……”
“第一次的时候你对自己说,就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可是只要开了头,怎么还能收手呢?人家都说了,做小姐的一次也是小姐,一百次也是小姐,我为什么不做下去呢?”
这封信就在郭阳看得入神的时候,戛然而止。
宛如在信的结尾处花了一长串纤细的感叹号,其后又有一长串的省略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信自然没有留下通信地址,更不可能有联系方式。
郭阳将信折叠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塞进了抽屉。
这年月在生活中挣扎、在红尘中打滚、在苦难中窒息的普通人太多太多,大家都在不同的坐标系上标注自我,诠释截然不同的人生路径。
郭阳微微有些感慨。
他抬腕看了看表,见已经五点多,就跟眼镜张打了一个招呼,准备下班。因为近期他跟进的都是重磅报道,一般来说会在第一时间过审,因此不用像林美美她们一样等得很晚。
开车离开报社,他习惯性地去艾丙购物中心转了一圈,见超市依旧是人满为患,不禁微微一笑,悄然离去。购物中心显然已经走上了正轨,这家倒闭关门的超市真正在他的手上盘活,浴火重生。
做这件事,赚多少钱其实无所谓,更重要的是成就感。
而且,这间超市虽然并不是本市数得着的大卖场,但却独树一帜,创下了好几项C市之最。
第一家延迟到晚上九点以后打烊关门的商业卖场。
第一家将生鲜冷鲜海鲜品引入室内自选自购的超市。
第一家可以电话订购、的商业卖场。
第一家将客户至上服务理念固化为经营理念并予以多元化满足的商家。
而未来——
还必将是本市乃至全省全国率先进入电商平台和智能化配送的商家,实体购销与跨区域网络输送结合的立体卖场。
因为郭阳追求的不是利益最大化,所以在让渡一些经济利益的基础上,他能不计成本地做很多超前的事情。
而于今看起来并不赚钱的路径,在未来几年后就会爆发出惊人的财富能量。
实际上,这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和影响了C市人的生活。
很多人开始渐渐习惯进超市“买菜”。
很多人也开始习惯在晚饭后去超市购物。
不少人甚至开始尝试打电话购物,坐在家里,静等。
这才是郭阳最看重的东西。
艾丙联合购物的知名度在黄金周期间上升到一个巅峰,堪称家喻户晓。这起码将周边两家国有大卖场的三成以上的客流量给吸引过来。
郭阳离开超市的时候,购物的人流还在增加。傍晚五点半之后,到晚上九点半之间,这是超市营业的黄金时间。
根据郭琳琳这两天的简单框算,这四个小时的营业额比整个白天还要多。这说明郭阳的决策思路是无比正确的。
在回家的路上,母亲谢玉芝打来了电话。
“妈,我刚下班,马上回家。”郭阳顺口道,以为母亲催自己回家吃晚饭。
谢玉芝笑:“阳阳,你同学找你——说是你们高中同学聚会,就在咱们家不远的蓝湾大酒店。”
“高中同学聚会?”郭阳有些意外,事先也没有听到动静,他笑了笑:“好的,妈,我过去看看,您自己吃饭!”
郭阳挂了电话,就调头驰向蓝湾大酒店。
高中同学其实已经蛮久不联系了,郭阳记得,只在大学毕业后聚过一次,其他时间大家都各忙各的,很少能凑在一起。
周冰也是郭阳的高中同学。
路上,郭阳给周冰打了电话,周冰对晚上的聚会丝毫不知情,显然这只是小范围内的临时聚会。
……
郭阳缓步走进蓝湾大酒店,刚进大堂就一眼看到了高中同学彭晓刚。彭晓刚正站在那里跟几个男女青年谈笑生风,扭头看到郭阳,立即笑着向郭阳招招手:“来了,郭阳,哥们!”
郭阳也认出了那其他几个男女。
高晓丽。周挺。郑姗姗。李平。
都是同班同学,不过高中毕业之后就从来没有见过面,郭阳甚至不知他们的近况。
郭阳也笑着走过去,挨个跟彭晓刚等老同学握手寒暄。
上高中的时候,他跟彭晓刚关系不错,后来彭晓刚也在京城读大学,两人虽然不在一所学校,但大学四年也有往来,所以直到现在还保持着联系。
高晓丽,郭阳印象中似乎是考上了临省的一所二流本科院校。
周挺在省城读书,是北方工业大的学生。
郑姗姗好像也在省里一所高校,具体什么学校郭阳没有印象了。
至于李平,郭阳的记忆很深刻,因为他是班里少数几个没有上大学、连专科都放弃读的人之一。
不过,从李平体面的穿着来看,郭阳明白这小子应该混得还不错。就看脖子上那根粗金项链,隐隐说明了他暴发户的身份。
对于同学聚会,郭阳其实比较排斥。前世种种,对于各种发起的高中同学会、大学同学会,他是能回避就回避。
因为同学聚会的价值,直白的说,不外乎是互相攀比的装逼会、互相利用的拉关系会,或者旧情复炽的放浪形骸会。
彭晓刚是干部子弟,大学毕业后考进了机关,在郊县林业局工作。
而经彭晓刚刚才简短的介绍,今天的聚会是为了给高晓丽接风洗尘,高晓丽在临省大学毕业后去了省城,据说在一家大公司工作,高级白领,收入很高。她平素住在省城,昨天才刚回来。
周挺在本市石油公司上班,他父亲是石油公司的一位领导。
郑姗姗也在石油公司工作,从她和周挺两人亲密的样子来判断,八成是高中毕业后谈起了对象。
至于李平,根据彭晓刚的介绍,发了财的个体户,在红旗路商业街上有两家不小的店面,经营五金电器。
几个人说笑着走向彭晓刚定的包房,郭阳深邃的目光投向彭晓刚身上,他在猜测彭晓刚喊自己过来参加这场聚会的真正目的。
他跟高晓丽、周挺、郑姗姗、李平这几个人上学时就关系比较疏远,毕业后更无往来,李平和彭晓刚给高晓丽设接风宴,约了自己,有点奇怪。
进了包房,李平大刺刺地就坐在了主人的位置上,因为今晚是他买单,所以也就当仁不让了。
因为宴会的主题明确,高晓丽的贵宾位置也没有人跟她争。
郭阳就更无所谓了,他随意坐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既然来都来了,那就静观其变。
李平挺直了腰板,游目四顾,一般暴发户的腰杆子都是挺粗的,尽管他还年轻,还没有显露出暴发户的肥硕体格来,只能端着架子摆着若隐若现的谱儿。
“老同学们,今天晚上,我和晓刚做东,除了给晓丽接风洗尘之外,主要是大家聚一聚。”
“谢谢。”高晓丽抿着嘴矜持地笑,她说话不多,但骨子里透着的一种骄傲溢于言表。
“晓丽应该是我们三班现在混得最好的人?”彭晓刚爽朗地笑:“她在省里一家大公司工作,可真正是高级白领,年薪近十万的!”
周挺和郑姗姗两人笑着插话,难免就说了几句对高晓丽的恭维话。
郭阳笑了笑,也跟着说了句客气话。
高晓丽突然望向了郭阳,轻轻笑:“郭阳,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了,我刚才听晓刚说,你在报社工作?当记者了?”
郭阳点点头:“混口饭吃呗。”
“其实记者挺好的,很不错的一个职业。”高晓丽继续矜持地笑:“其实我的工作,经常跟省里的一些媒体人打交道呢,你们报社——是北方晨报吗?我应该认识你们的一个副总编,叫什么来着?哦哦哦,好像姓周!”
郭阳哦了一声,尽管北方晨报没有一个姓周的副总编,但他还是微笑颔首,不置可否。
反正随高晓丽说,这种场合就是一个面子。
李平扫了郭阳一眼,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屑一顾。
郭阳是彭晓刚喊过来的,李平并不以为然。他是商人,在商言商,他花钱请客请的都是对自己有用的人,至于郭阳一个北方晨报的小记者,无职无权,对李平来说根本毫无攀交往来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