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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这门手艺,别的都不难,难就难在雕花。尤其是这次,佛像的面容是给的图纸,并不是以前常规的佛像,雕刻起来就更费劲了。
钱正时不时地也过来转一转。
这个钱正也蛮有意思,在这个年代还有如此富态的人,让孙木匠和李乐峰师徒俩羡慕不已。
时间久了,三个人也熟稔起来。李乐峰从聊天中得知,钱正其实是从外地来到这个地方,没地方落脚,就在老段家讨生活。
终于有一天,孙木匠忍不住问钱正:“欸,那个胜哥到底是谁呀?”
钱正压低了声音,悄悄告诉他们:“我说了,你们可得保密啊!那个胜哥其实是老太太的小白脸。”
“啊?”这可给孙木匠吓了一跳,“那老太太快六十岁了吧?这个胜哥,我看都不到四十岁啊!”
“可不嘛……”钱正撇了撇嘴,表示不屑,“这个胜哥叫赵胜,应该比段老大小两岁。以前是屯子里的瓦匠,过来给老段家干活的时候,被老太太看好了,就留下了。这院里的人对他都还好,就是段老大有事没事总打他。”
“那他咋不跑呢?”孙木匠好奇地问。
“他要是跑了,段家哥四个能把他整死。”钱正可知道段家人的手段。
可是这些都不关师徒俩的事,他们听了一耳朵,还是得继续闷头干活。
到了最后上色的那一步,孙木匠发现油彩不够了。这种油彩是几个颜色调配的,除了自己和李乐峰,没有人知道该买哪几种颜色的油彩。
在星期日上午,屯子开集的时候,段红宝就让钱正带着李乐峰骑车到集市里去买油彩。
李乐峰挑油彩的时候,钱正是不耐烦的,他也受不了这油漆的味道。于是他让李乐峰自己在集市上慢慢挑油彩,而他去找个馆子,叫点儿酒菜等着李乐峰。
李乐峰走到一个摊子前,这摊子上面挂着油漆厂厂家直销的横幅。
李乐峰看了看油彩,又看了看摊主,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摊主不是别人,正是高凌云。
这是李乐峰和高凌云事先订好的见面方式。
高凌云让李乐峰到了老段家以后的第一个星期日,找借口到集市上跟他汇合,交换信息。
李乐峰简短地把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告诉高凌云,着重地恳求他:“高队,咱们得尽快找找老高家的大丫头和三丫头。两个女人在外面很是危险,尤其大丫头还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还有,梁大成一家人的处境也很危险,咱们都得找到他们保护好!”
“放心吧,这些工作都已经做了。”高凌云让他放宽心,“现在你除了见到这些被害人以外,还掌握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李乐峰想了一会儿,说:“虽然我还没有看到,但是我觉得他家应该还藏着枪和土炸弹。咱们要是动手的话,可得注意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高凌云对段家有武器的事情并不意外。
李乐峰憋了半天,说:“我发现他家有硝石和硫磺……我看过地雷战!”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高凌云还是被李乐峰给逗笑了。他指了指身后的小店,“行吧,你再观察观察,最好找到他们藏有这些武器的地方,如果你有什么发现,就到这家来留个纸条,我会看到的。”
“嗯!”李乐峰难得话多了一次,“高队长,是不是还有人在老段家给您干活?”
高凌云把五罐油漆塞在他的手上,“赶紧回去干活!”
李乐峰心领神会,捧着一堆油漆桶,去事先约好的小馆子里找钱正。
这时节,小馆子里也没啥正经的饭菜。
钱正要了一碟摊黄菜,一碟小咸菜,两碗米饭,总共一块五毛钱。
李乐峰其实心里有一点小高兴呢!不管在家,还是在食堂,他能吃到这么多炒鸡蛋,是很不容易的。可是他还是很克制,把大部分炒菜都留给了钱正,自己吃米饭和咸菜。
钱正对这个小木匠的乖巧懂事非常赞赏。
两个人吃完饭,带着油漆回到老段家的时候,孙木匠已经给佛像上了第一遍清漆。
虽然这尊佛像目前只有个轮廓,但是看起来雕得也算是栩栩如生了。
佛像面容还有些像乌鸦,但是在孙木匠的雕工之下,整个佛像神情柔和了许多,显得更加端庄大气。
中午时分,段红宝也过来看了一眼,表示十分满意,还让孙木匠加快进度,好腾出时间给段老四和自己打家俱。
现在,孙木匠看见李乐峰和钱正回来了,接过几桶油漆,并且把下午段红宝的要求告诉了他们。
钱正倒没什么意外,“那你们就好好干!干多少活,拿多少钱!你们不吃亏。”
李乐峰闷闷地问:“那我们是不是还要待很久?”
孙木匠算了算,“怎么也得一个礼拜吧!”
“哦!”李乐峰不再多说。
大佛像雕成的那天,段红宝在段家的大宅子里大摆宴席,宴请芦屯镇有头脸的人和乌鸦的信徒都来吃流水席。
为贺大佛落成之喜,段家四兄弟几天前就带着打手们在芦屯镇挨家挨户走了个遍,强逼村民上礼。
老段家对这事还挺有说道,既然是大喜事儿,就讲究四平八稳。他们要求村民上礼必须带上四或八这两个数,也就是凑不够礼钱别过来,敢不送礼更是等着瞧。
村民来上礼的时候,发现摆着两张收礼桌。其中一张是为段红宝设的,说是给他收接风钱;另一张是给乌鸦设的,庆祝大佛像落成。
有些村民没带足钱,被段家的打手押着返身去取,拿了两份礼钱再回来。
到最后,结帐一算,乌鸦收礼钱四万元,段红宝收接风钱两万元。
有趣又可悲的是,俯案记帐的是芦屯镇武装部部长;收钱的是芦屯镇某部门的一名负责干部。
李乐峰没看明白,悄悄地问钱正:“大东家接风?这是接的是什么风啊?”
钱正打趣他:“你这个小木匠,一天到晚就是闷头干活,我还以为你不爱打听事呢!跟你说吧,段大哥身上背着条人命。”
李乐峰适当地表达了一下惊讶。
钱正打开了话匣子:“去年这里有两个没眼力见儿的小警察把大哥弄了去,关了一年多。结果大哥不服,一直上诉;二哥也帮着跑关系,最后法院就发回重审了。二哥把检察院的人给打通了,大哥这人命官司变成了交通肇事,就判了一年。段大哥从看守所回来有一段时间了,还没来得及庆祝。现在这两件事赶成一件事了,礼钱可不能少了。”
“交通肇事?大东家都有车了呀!”李乐峰很惊讶。汽车这东西很是稀罕,西市公安分局才有一辆;剩下的汽车,除了公交车以外,他都是在电影里看到的。
“没有啊,汽车多难买啊!”钱正拍了拍李乐峰的脑袋,“大哥从镇政府借来的车。”
“政府的车也能随便借?”李乐峰还是有点儿懵。
“哪有啥不能的,都是大哥的朋友嘛!”钱正看李乐峰傻乎乎的样子,笑了出来。
“被撞死的人家属没找他们?”李乐峰不动声色地继续套话。
钱正不在乎地笑道:“路上撞死的,谁能知道怎么回事啊!”
“那到底怎么回事啊?”李乐峰知道肯定有内情,钱正在跟他绕圈子。
钱正似乎也不再隐藏了,反正这些事情也不是秘密了。“其实是大哥把人撞了,怕对方讹他,就开车撵了过去!”
孙木匠在旁边听得头皮发麻,“那不就是杀人吗?”
钱正听了这句话,也收了脸色,“你们可别瞎说!”
孙木匠和李乐峰师徒俩也不敢再言语了。
话分两头,佛堂那边可是热闹极了,乌鸦带一群善男信女对着蒙红布的佛像又拜又叩。没多一会儿,乌鸦就上了神,又唱又跳,嘴里还念念有词。
李乐峰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他上学的时候曾经学过国保(国内安全保卫)专业课。
萨满教,是东北本土的原生教;佛教,是印度传来的宗教。两个教派完全是不搭界的。
乌鸦盖的是佛堂,立的是佛像,却跳着萨满教的舞蹈,这不明显是骗人的吗?
可是这群善男信女却不这么想,每个人虔诚地叩着长揖,随着乌鸦的节奏念念有词。临了,每个人又掏出几十元到几百元不等,投到了乌鸦的功德箱里。
这时候,外面大执宾宣布吉时已到,乌鸦在佛堂里拉下了蒙在佛像上的红布,激起一片惊叹。这佛像和乌鸦实在太像了。
而段家兄弟四个,在院子里朝天放起了枪。
李乐峰仔细一看,眼神一暗,那是五指崩,一种杀伤力很强的五连发霰弹枪。
事情果然是如自己所想。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把这个信息传递给高队长,总不能再等一个星期日了。
李乐峰的头上沁出了冷汗,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段家拥有十支以上的枪支,不知数量的土炸弹,还有二十几号打手。这是一个小型的武装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