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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静姝洗完了澡,叶英又把她从浴桶里抱出来,她看着自己细瘦的小腿有些懊恼,也不知道这双腿还能不能好。
取了药膏坐在床边不紧不慢地揉捏着静姝的腿,还好玉骨生肌膏和必备的一些药丸都放在她的药囊里,不然要是把这个也忘了他们早就打道回府了。
静姝看着那个认真帮她揉腿的男人,忍不住微微咬唇,攥紧了裹在身上的纱裙,叶英察觉到她的小腿似微微绷起,便按了按僵硬的小腿肚,脚尖几乎是下意识地踢了他的手一脚。
“唔……”静姝连忙收了收腿,局促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唇角微掀,叶英按上作祟的脚趾,“看来肌肉恢复得不错。”
摸了摸有些异样感觉的脸颊,如果她的血还是温热的,此刻应该如同火烧一般吧。她咬了咬下唇,左右没什么可以躲藏的东西,索性支着身子往前一坐,整个人埋头就往叶英怀里钻。
有些好笑地把投怀送抱的人搂住,见她如此害羞,心里那份不自然反倒丁点不剩,叶英一手稳稳地揽着女子纤盈的细腰,一手轻抚着湿漉漉的长发以内力缓缓烘干。
脑后热融融的温度令人意识微醺,静姝眨了眨眼,顺从地靠在他胸前,额前隐隐约约地落了一片唇形的痕迹,一闪而逝,随后便察觉不到了。
烘干了一头长发,叶英小心地抱着怀里的人起身,转而轻柔地将她放在了床上,静静地听了会儿女子平稳的呼吸。
每次他以内力浸润她脑部经脉之时,她总会慢慢睡去,如此一来,倒是找到了一个能让她好好休息的方法。
只是此法的效果在离开他的内力影响之后并不能长久,叶英去隔壁房间稍事沐浴之后,静姝便醒来了。他推门回来,静姝正坐在床上纳闷地揉着额角,以往她想睡都难,怎么一在叶英身边她反倒时常入睡?
叶英见她清醒,便叫身后跟着的伙计将房里早已冷透的浴桶抬了出去,“轮椅已经备好了,你若想出门,我可以陪你一起。”
“唔……等一等吧。”静姝揉了揉惺忪的眼,“我先写封信。”
写信?
静姝扶着床沿试图起身,叶英快走了几步便来到身边搀住她的手臂,一个借力,她站起来倒是利索不少,跑腿的伙计很快拿来的笔墨和信纸,她坐在案几旁边心中稍一整理便提笔写起了字。
她出门在外,师父时常挂念,临走前特别叮嘱她要时常写信回去。长安和扬州相隔千里,驿信要走上好几日,她每个月写一封信,将周围发生的事一一描述其中,好叫老人家放心,也给他在华山上的单调生活添点乐趣。
静姝这一封信的篇幅很长,从冷玉带回的线索到珍宝会再到与叶英重聚,如今他们又到了岳州城,虽然记得像流水账一般,但一看就知道十分充实。写好信,她晾了晾纸上的墨迹便叠起塞入信封,一转头看见身边陪着的男子,原本打算出发去驿站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阿英,你也给山庄写封信吧。”
他写信?
叶英微微一顿,有些沉默。
“阿英,二庄主他们若是收到你的信一定会很高兴的。”知他鲜少离开藏剑山庄,剑冢闭关又不可能保持书信来往,如今他远离杭县西湖,只怕心中会有很多感慨,即便叶英掩饰得很好,她也能猜到他心底的牵念。
她想劝他回去,又不想坏了眼下十分美好的气氛,有些话便迟迟压在心头不表,她也是一个矛盾的人,一边想着和他天长地久,一边又害怕自己会再一次给其他人带去生命的威胁,却让一个深爱着她的人承受内心的痛苦。
当初她狠下心赶叶英离开,却也曾在心底渴求着他能为她放弃一切陪她留下来,他做到了。他总在完成她所奢望的事,这让她觉得在面对他的时候十分自私。叶英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爱她,其实她也不懂,原先许许多多的美好憧憬渐渐地都消失了,离她爱的人越近,她反而觉得害怕。
患得患失,变得不再是以前那个自己。
“你出来也好些日子了,二庄主他们知道你我在一起虽然会放心,但心里总会念着的,写封家信就当是让他们有个着落,更踏实一些。”
叶英抿了抿唇,轻轻颔首。
静姝神色一松,连忙重新铺开了信纸,将蘸墨的笔塞到他手里,“阿英,你写呗。”
垂落的眼睫一颤,自从双目失明后他已经鲜少动笔了,掌心里的笔似有沉甸甸的份量,身边的人儿忽然小声道:“没关系,我帮你看着,不会写乱的。”
叶英微微迟疑,摸索着把笔塞回她的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她光滑的手背,静姝呆愣愣的似有疑惑,叶英轻笑:“不是说要帮我看着?”
静姝睁大了眼,看着修长有力的五指扣住她的手,乌黑的眸子一眨立即明白过来,乖顺地钻向叶英的怀抱。
袖袍轻抬,娇小的身体立刻像猫儿一样蹭了进来,叶英揽过坐在身前的女子,捏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清隽的双眉绻着一丝宠溺。
静姝将悬空的笔尖移至信纸的起点,“好了。”
叶英欣然落笔,身前的人压了压笔杆,他便再次放低笔尖的位置,顺着她牵引的方向慢慢写下一笔一划。
静姝左手支着案,看着自己的右手在他掌心下移动,这手好像是自己的,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快没墨了,连忙推过砚台蘸了蘸。
叶英在信里大致把他和静姝在揽月楼里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又说了他们出门游历,离家在外念及父母兄弟,每每想来总是亏欠良多。
乌黑的眸光看着行云如水的字迹,她也只能通过这个方式让他和叶家之间的联系得以存续,将来他若是回去,也不会生疏了兄弟之间的感情。微晃的视线落到颊边贴近的清隽侧脸上,垂落的眼睫纤长如羽,细密微卷,却看不见眼睑盖住的薄光。
“歪了。”静姝正看着他出神,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低语,她连忙朝纸上看去,一列一列字工工整整的,哪里歪了?
她轻细的呼吸一直落在侧脸上有几分痒意,叶英松开握笔的手,搂着她的腰转过头来,贴着柔润的唇印下一吻。
想歪了。
脑海闪过一片空白,静姝轻咳一声,埋下头去小声道:“没歪呢,继续写吧。”
把信封好,两人亲自送去了驿站,一封寄往华山一封寄往西湖。从驿站回商行的路上,叶英推着静姝慢慢地走在周围熙攘的人群中,“方才不曾思及,既是写信,是不是也该往扬州寄一封?”
冷玉还在揽月楼呢。
想起扬州的那个家伙静姝的秀眉不由自主地便皱了一皱,“冷玉的话……他应该巴不得我不要跟他有任何联系吧。”
提及这个注定跟静姝无法分割的男人叶英同样有些感叹:“子不语怪力乱神,却不想世间真有这些精怪之物。”
“万物得一以生,鬼神得一以灵。师父说玉魄是玉之精华,先天便是灵物,后又种在我身体里拿天地灵气滋养着的,若是得了道,自然会有些神通。师父本想让我沾着这份得天独厚开始修道,但是……”
乌黑的眸子微微转动,如墨的瞳孔映出他清冷如雪的面容,“我师父本就是半路出家的道士,他心有红尘未绝,道行总是追不上吕老前辈,每次他也爱拿自己同我作比,说我是何等执迷不悟。”
掌心抚上她冰凉的发丝,叶英在心头微叹一声,他们都是彼此割舍不下的执念,因为了悟,所以不悟。
静姝忽然低下头去,轻声道:“虽然师父总这么说,可我没想过为了悟道而把你放下,哪怕是以后再也不能和你一起了,我也没把你放下过。”
她在华山遇到过一个女人,她告诉静姝她年轻的时候也曾跟静姝一样满心喜欢过一个人,认定一辈子都跟着他。可那人却不留一字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找了他整整三年才知道他已经入山修仙。如今她找到了他要见他,对方又处处回避。
师父说这个女人叫何潮音,她喜欢的人,叫吕洞宾。
得知何潮音的存在后静姝才知道即便如同纯阳祖师这般的得道高人也曾有过一段红尘情缘,可纯阳子为了道有所成放弃心中情爱,宁愿一辈子不见,避居于世修成了道法第一人。
师父劝她效仿吕祖,直言执念太深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她却觉得,如果将自己与那个名字维系了二十多年的感情放弃,脑海中徒留这虚旷的道法又有什么意义。
深杏色的衣摆在脚边垂落,清冷如雪的面容徐徐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静姝怔怔地看着在轮椅前半跪而下的华发男子,后者动了动唇似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却只是抿紧唇,无言地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她看着他扣在手背上有力的拇指,鼻尖生了酸涩,眼角有些可见地泛青,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情绪压下。
求不得的何潮音告诉静姝天下男儿皆负心,静姝却告诉她这是因为她没遇上对的人。何潮音喜欢的人一去不回,可静姝喜欢的人不光回来了,还把她彻彻底底地捧在了心上。
他本是孤高天上月,她却近水楼台将他拽进万丈红尘,她知晓他是一贯而终的人,很多事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放弃,否则必然坚持到底。
坚持不了的反倒是她,畏畏缩缩得不像自己,她从未有过如此的矛盾,困扰着她,也在困扰叶英。
你总有很多很多的顾虑,可否试着放下呢?
叶英说过的话突然回荡在耳边,如果放下,之后她又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