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上书房。
首辅宋成良、次辅张尚文、户部尚书赵子勋和新任内阁大学士柳芳一齐走了进来。
建武帝笑了笑,朝戴权望了一眼。
戴权会意,连忙命人搬来了四只矮墩摆在御案前,四人行了礼便挨着矮墩的边沿坐下了。
建武帝说话了:“今天,朕在这里和你们算一笔账。记得去年三月份,户部重新统计了全国在册的田亩数,741万顷。当然,朕相信大周朝可耕田地远不止这些。若是将这二钱的人头税摊入地赋中,这样算下来,每年可以征收大约两千三百余万两地丁银,比去年多了七百余万两。
不仅可以减轻普通百姓的负担,还能增加国库收入。”
顿了顿,“要知道,去年收上来的丁税只有335万两。”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巨大反应。
张尚文、赵子勋喜出望外的神情!
柳芳事不关己的神情。
宋成良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光,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平静。
建武帝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又说话了:“可是,这两日京中各衙署都有官员上折子,都是反对‘摊丁入亩’的,是因为新政不好?大家自己心中有数.....好了,这些折子朕都看了,至于他们为什么上折子,朕就不追究了。不过新政也不会立刻推广,先以江苏为试点,一步一步来。”
赵子勋站起身来:“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宋成良三人只得跟着起身。
建武帝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大周国教为道教,却也尊崇佛教。此外,从朝廷到民间,信佛者众多。所以,朝廷不能向寺庙征税。”
话音未落,除了柳芳,其余三人神情都是一变。
“不过,‘摊丁入亩’是国策,有田亩者皆需按律纳税。经过再三考虑后,朕决定从内库中拿出银子购买寺庙名下的田地,然后低价租给无地的百姓。当然,地丁银由内务府来出。”
众人都是一怔!
一片沉默。
突然,赵子勋大声说道:“陛下仁慈!”
张尚文紧跟着大声说道:“陛下仁慈圣明!”
建武帝暗暗地吁了一口气,目光转向柳芳:“柳阁老!”
柳芳:“臣在。”
建武帝:“练兵的事就交给你了,朕要察哈尔王的脑袋祭祀太庙。”
正在这时,一个提刑司大太监轻步无声走到门外,望了戴权一眼。
戴权瞟了皇帝一眼,旋即走了出去,那大太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戴权先是一怔,思索片刻,说道:“那两名工匠一定要救过来,军器局暂时由你主事。”说罢,转身走回御案边。
建武帝:“什么事?”
戴权:“回陛下,军器局火炉炸膛,死了几名工匠,主事大太监和管事太监正好在边上督工,不幸身亡。”
忽然,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戴权眉一皱,转身望去,只见镇抚司大太监匆匆走了过来,在门外跪下,“启禀陛下,宁国府现袭三等伯贾琥在地安门外的烟袋斜街遭遇刺杀!”
建武帝一时竟愣住了。
柳芳有些激动了:“贾琥人呢?人怎么样!”
提刑司大太监把目光转向了戴权。
戴权:“快说呀!”
大太监:“贾伯爷无大碍。”
柳芳急了:“什么叫无大碍?!”
“这、这.....”大太监犹疑了一下,才说道:“来报信的是神武将军的亲兵,只说了贾伯爷无大碍,并无其他交代。”
柳芳的脸开始阴沉下来。
宋成良那平静的神态也没有那么平静了。
张尚文和赵子勋对望了一眼。
建武帝的两眼中开始闪出了光,皇城周边是步军统领衙门和兵马司重点巡防地段,这两个衙门竟无人来通报,是没来得及,还是说他们没有派人支援贾琥,亦或者,他们中也有人参与了进来!
此时的烟袋斜街已被禁军封锁了起来,一群顺天府差役正在搬运尸首,还有一群差役在冲洗街道,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车轿停了一长溜。
步军统领衙门、兵马司和顺天府的当值官员都来了,满脸惊惶地跪倒在地上。
糕点铺子外,贾琥平静地坐在椅子上,身上那件黑色软甲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脸上也沾满了敌人的血液,浑身散发着一股煞气,几名大夫站在铺子里胆战心惊的给受伤的亲兵处理伤口。
“招了!”
冯唐拿着一张审案记录走了过来,说道:“那妇人是盐帮余孽,半个时辰前有人给她下达了任务并附上了你的画像。她和那些杀手、鞑子并不是一伙儿的。”
略想了想,又道:“我怀疑那些杀手和鞑子也不是一起的。”说着,从袖中掏出那张画像,“看看。”
贾琥瞄了瞄那张画像,看样子应该是在扬州被人画下来的。
冯唐犹豫了一下:“这案子不好查,对方竟能调动三方势力刺杀你,特别是提前掌握了你的行踪。”
贾琥笑了一下,能准确掌握官员行踪的只有镇抚司和提刑司,好大的能量啊!
这时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声,七辆被亲兵们夹护着的蓝顶马车渐渐驶近。
贾琥站起身,这一战伤了七名亲兵,一人失了左臂,一人右手骨折,其余人都是皮肉伤,养些时日便好。
一人一辆马车,安排好伤员,林三走了过来,“将军?”
贾琥转身进了糕点铺,不一会又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两盒糕点,对冯唐点了点头:“改日请世伯吃酒。”
说着向马车走去,路过一间杂货铺停下了脚步。
林三:“将军?”
一阵风吹过,挂在门下的风筝上下飞舞。
贾琥一笑:“都要了。”
宁国府现袭三等伯贾琥遇刺的消息犹如一阵狂风吹遍了京城,满城勋贵惊怒交加。
一早,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和姑娘们都聚到了贾母屋内,简单吃了早饭,歇了歇,一行人便来到会芳园赏景,一路说说笑笑,直到贾母感觉有些乏了,众人才转到天香楼。
天香楼临水,四面有窗,贾母等人在楼上坐着,一面吃酒说笑,一面观赏风景,既简雅又很舒心。
正在说笑,赖升家匆匆走了过来,在尤氏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尤氏闻言大惊,一张脸变得煞白,倏地站起,走了出去。
贾母先是一怔,接着一笑:“请!”说着,将杯中的酒干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齐喝干了杯中的酒。
这时,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只见周瑞家走了过来,还没进门,周瑞家就怔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
周瑞家愣了一下,还是轻步走了过去。
贾母:“有什么事吗?”
周瑞家哪里敢说,只得赔笑道:“回老太太话,是二爷回府了。”
贾母望着她,许久才说道:“去,将你们二爷请来。”
周瑞家:“是。”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贾母眉尖一颤,明白周瑞家没有说实话,外面肯定出事了。
众人都把惊疑的目光投向贾母。
贾母闭上了眼睛。
众人神色都紧张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了尤氏的声音:“让厨房上菜!”
贾母猛地睁开眼,两只眼定定地瞪着走廊方向。
不一会儿,尤氏走了进来,贾琥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手中提着两盒点心,赖升家指挥几个小丫鬟将十几个不同样式的风筝放在了窗下长桌上。
贾琥显然是刚洗完澡,他穿着一身宽松锦袍,简单地将头发挽了发髻,宝玉和姑娘们都站了起来。
贾琥笑了笑,“不要多礼,都坐。”将手中的糕点递给迎上来的琥珀,对着贾母一揖,“孙儿来迟了,老祖宗恕罪。”
见到贾琥,贾母的脸上终于又露出慈爱的笑容,“今儿是你林妹妹做东,你该给她道恼才是。”
贾琥一笑,又向林黛玉拱了下手。
黛玉傲娇的一扬头,小鼻子一皱,却还是起身回了一礼。
贾母看在眼中,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王熙凤笑道:“二爷是朝廷的大将军,又是一族之长,小女子本不该多这個嘴,只是,林妹妹第一次做东道你就迟到。知道的呢,说你公务繁忙,抽不开身;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二爷故意拿乔....”
说着,走到黛玉身边,“非得林妹妹去三请四邀才肯来似的。”推着黛玉,“快给你二哥哥斟酒,吃了伱斟的酒,他就不走了——”说的众人一笑,黛玉红了脸。
贾母对鸳鸯道:“快撕她的嘴!”惹得众人愈发大笑起来。
尤氏:“大姑娘第一次做东道,二叔来迟了,是该罚酒三杯。”一面说,一面递眼色与秦可卿。
秦可卿会意,要了一壶酒捧在手里,走到黛玉身边,“林姑姑。”
黛玉点了点头,接过紫鹃递来的杯子,然后走到贾琥身边,斟了一杯,一递。
贾琥连忙接过酒杯干了,接着第二杯。
黛玉深深地望了贾琥一眼,她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就像扬州那一晚,抿了抿嘴,接着又给贾琥倒满了酒,然后将前日刚回到自己手上的七宝手串取了下来,借着递酒壶的机会塞到了贾琥手中,“去给老太太斟酒。”
贾琥点了点头,“嗯。”手握着那串念珠,捧着那壶酒走至贾母身边,斟了一杯酒,再给自己倒满酒,又端了起来:“孙儿祝老祖宗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贾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安康。”说着一口干了。
宝钗望了一眼贾琥手中的念珠,又望了一眼黛玉,然后微笑了笑,说道:“我怎么瞧二哥哥手里的念珠有些眼熟呢!”
黛玉将头一扭,说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惜春一边吃点心,一边瞅着贾琥,“哥哥本来就有呀。”
这时,湘云将手伸了过来,惜春往上一盖,“这个不许你吃。”
“哼!”
湘云翻了个白眼,贾琥每次都买两盒糕点,一大一小,小的那盒,惜春永远不会分给别人。
迎春点了点她,都晓得惜春的性格,还要去招惹,真真是个孩子。
忽然,楼下传来了婆子的声音:“李总管来了。”
一语未了,凤藻宫总管太监李忠火急火燎的登上楼来,顾不得礼节,上前来拉着贾琥的衣袖,叫道:“我的大将军,您没事!伤着哪里了!听说您遇刺,娘娘吓坏了。”
黛玉、迎春、探春等人都是一愣,接着站了起来。
邢夫人、薛姨妈等人面面相觑,一齐望着贾琥。
贾母脸上的笑容顿失,叹了口气,香料的味道是无法完全掩盖血腥味的,这种味道她太熟悉了。
贾琥笑了笑,“不过区区几个蟊贼而已,你们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一面说,一面抬起手转了一圈。
李忠何等精明,连忙把话茬接了过去:“大将军武艺超群,纵横沙场无人能挡,一群鼠辈怎能伤了大将军!杂家说了,娘娘还是不放心,这不,非要杂家亲眼瞧瞧大将军。”说着,又趋步上前给贾母行了一礼,“失礼之处,还请太夫人恕罪!”
贾母:“哪里那里?即这么着,总管吃杯酒回去也不迟。”
“奴婢谢过太夫人了。娘娘还在宫里等着消息呢。”
李忠行了个礼,对贾琥说道:“大将军,来前杂家在奉天门遇见了神武将军,冯将军说了,烟袋斜街已搜查完毕,没有特别的发现。”
贾琥:“多谢李总管了。”从腰间玉带上解下一块玉佩,“李总管若是不嫌弃,就请收下。”
李忠当然知道能被贾琥在家中佩戴的定是难得的珍宝,更知道这是贾琥的笼络,心中高兴,深深一揖:“奴婢谢大将军的赏!”双手合着接过了那快玉佩,然后小心翼翼地挂在腰间。
贾琥一笑:“我送送总管。”说着将手一让。
目送李忠走出会芳园,贾琥走了回去,还没进门,就怔住了。
惜春泪眼朦胧的站在门口,手中还捏着一块糕点。
贾琥回过神来,连忙走上前去,伸手给她擦眼泪,“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怎么哭了?可是湘云又抢你的糕点了!”
惹得惜春大哭:“哥哥.....”
看着哭泣的惜春,贾琥心都碎了,将她搂入怀中,低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尤氏走了过来,将方才的事情告诉了贾琥,果然是因为烟袋斜街的事,惜春认为是因为她,贾琥才被人刺杀的。
贾琥心里热烘烘的,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你可没这么大的本事将满清鞑子招来。哥哥在战场上将他们杀得哭爹喊娘,只能行此下流手段。
一群跳梁小丑,左右就当晦气罢了。”
贾母:“说得好,说得很好。”
王熙凤笑道:“既然是晦气,就该放掉。赶巧二弟又买了这么些风筝,咱们把风筝放了解解酒,顺便再把这些晦气都带了去。”
“哦,我们放风筝了。”
湘云听了,笑嘻嘻的去挑风筝。
宝玉也兴头起来,打发丫头回去将自己的风筝取来。
这里大丫鬟们听见放风筝,七手八脚都忙着替自家姑娘挑风筝,紫鹃给黛玉挑了一个大鱼,又给惜春拿了一个大螃蟹。
贾母也高兴,也取了一个来,就连王夫人都取了一个大红蝙蝠的,随着大家一起出去放了。
此时的上书房内鸦雀无声。
建武帝铁青着脸坐在御案前,一张张图纸摆在御案上。
提刑司和镇抚司的人满脸惊惶地跪在殿中。
站在一旁的戴权眼中闪过一丝难受的神色,无声地叹了口气,半个时辰前,一个伤势不是太严重的工匠醒了过来,然后说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军器局早在三年前就在前任大使的带领下对鲁密铳进行了改造,并成功研制出了自生火铳,还利用水轮改进了锻造工艺,然而当众人将此事报知主事大太监之后,不仅没有得到嘉奖,反而被下了封口令,并说这是宫里的意思,接着就是前任大使暴毙,库房走水,上交的图纸也全部被焚。
因为对军器局的清理,已经知道贾琥为什么会被人刺杀了,背后之人竟能调动满清人和盐帮余孽,可见其势力之大,特别是提前掌握了贾琥的行踪,很明显,他们的手早已伸进了镇抚司和提刑司之中。
自生火铳,满清鞑子,盐帮余孽,无孔不入的情报网,这么些凑在一起,不难猜出背后之人的想法——造反。
“啪”的一声,建武帝一掌拍在御案上,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唯恐皇帝盛怒之下,将他们送到菜市口砍头。
建武帝倏地站了起来,焦躁地在殿中来回踱步,极力掩饰着心中的惊惶,两年了,天知道这些逆贼制造了多少自生火铳,两万?三万?或者更多!
若非贾琥误打误撞捅破了此事,一旦这些人起兵造反,毫无准备的官兵如何应对这些装备着自生火铳的叛逆?
当日城外一战,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就连八旗甲兵都无法应付如此犀利的自生火铳,更何况是各省的兵马。
想想都一阵后怕!
终于停下了脚步,建武帝咽了一口又苦又涩的口水,然后说道:“查!挖地三尺也要将这些叛逆找出来!”
“遵旨!”众人齐声应道。
建武帝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就从漕帮查起!”转过头对戴权说道:“召忠顺王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