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景灵宫副使、天章阁侍讲、加上骑都尉、东阳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食实封五百户,赐紫章服陈恪,言行万众瞩目、当表率天下之士,然其阴差阳错,竟先后与苏、柳氏女定情,轻佻荒唐、有悖常情。今虽悔悟,错已铸成,娶其一女,失信于彼,况彼女何错之有?弃之错上加错。尚念经年以来,其不辞劳苦、功勋卓著。且沥血伸诚、省躬待罪、寻降矜宽之诏。复该赦宥之文。特示优容。”
“止降为集贤殿修撰、沮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食实封一百户,夺紫章服,改绯袍银鱼。并封苏氏女为沮阳县君、柳氏女为舞阳县君,效娥皇女英妻之。庶保君臣之分。无伤夙旧之情。屈法推恩、下不为例。”
听着圣旨,陈恪竟然呆了,脑海中满是过往的一幕幕,终于能终不负佳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学士要想开点,虽说是贬斥,然官家拳拳之意,可见一斑。”李宪轻叹一声道:“还有第四道旨意。”
陈恪只好继续听旨,不过他混混沌沌,只听到任命自己为‘权守皇家武学院事’,‘守’是以低品官任高品职的意思。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
陈恪接了圣旨,陈忱又拿钱了天使,把他们打发走了,才转回笑道:“这下,三郎终于可以结婚了。”
陈希亮却没好气道:“你这个当哥哥的,必须结在他前头。不能让人家笑话咱们,颠倒了伦常!”听话听音,谁都听出小亮哥对陈恪一肩挑两房,并不满意。
“我知道了……”二郎顿时蔫了,尽管苏八娘不再拒人千里之外,但想要把她的心彻底暖过来,还需要些时日。本来他打算。把这锅饭做熟了,慢慢吃下去的,现在看来。只能夹生着吃了……陈希亮的担忧没错,汝南王府内,赵宗实已经得知了这四道诏书。与几个兄弟商量起来。
“以为先把他的官升上去,再贬下来,就可以堵住众口了么?”赵宗晖对陈恪恨之入骨,只要一提起他,保准咬牙切齿:“何况里外里,他不仅分毫不损,还得了个绯袍银鱼沮阳男,更别提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了!怎么好事都让他占全了?!”
“齐人之福那么好享么?”饱受家宅不宁之苦的赵宗懿却不以为然道:“两头并大的例,古来不是没有,但哪个有好下场?何况以柳月娥的性。还不打得苏家那个女鼻青脸肿?三苏可不是吃素的,到时候不用别人挑事,他们也得告到官家那里,到时候,姓陈的吃不了兜着走!”
古人讲‘修齐治平’。一个连家宅都摆不平的官员,会被认为是无能之辈,更不要提但当国家重任了,因此一条‘治家不严’的罪状,就能断送了陈恪的政治生命。
“这话有理。我都迫不及待,看他的好戏了。”赵宗佑笑道:“再说。我看官家是瞧不上他了,否则也不会把他发配去武学院,那个烂摊谁能收拾得起来,最后被看笑话是难免的。”这年代重文轻武,任职太学国监,被看做是清贵,但管武学的话,则被视为毫无前途可言,所以他才会觉着,陈恪去武学院,是被皇帝打入冷宫了。
“还是大意不得,那帮家伙奸诈的很,”一脸阴沉的赵宗实摇头道:“谁知道有什么阴谋?”他对前几日的遭遇,仍旧耿耿于怀,认为是赵宗绩父在故意整他。
“说的是,”赵宗佑点头道:“平心而论,陈恪那厮能力非凡,赵宗绩全靠他才有了今天,灭掉他赵宗绩就没了指望。所以,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让他给武学院陪葬。”
“嗯。确实不能大意。”赵宗实点点头,却话锋一转道:“不过,还是以大局为重,尽量不要动手脚,等他自己犯错吧……”伪君最怕混不吝,他一直告诉自己,忍一时海阔天空,等到我坐稳上那位,姓陈的本事再大,我也能任意炮制他。
“唉……”赵宗晖郁闷的叹了口气,陈恪一天不完蛋,他就一天不敢出门。
“好了,”赵宗实不想再提陈恪,换个话题道:“龙老先生何时抵京?”
“换别人早就到了,但他年纪大了,不敢急行。”一直紧盯此事的赵宗懿道:“再就是,咱们邀请他进京,不就是为了壮声势么?路上走得慢些,那些非沿途的州县官才能赶得上拜会。”
“嗯。”赵宗实点点头,面生忧色道:“不过,还是加紧进京吧。我听说,王介甫马上就到了。”章敦代表王安石来京城走门路,结果一头扎进陈恪的外宅中,此举被他看为,是这位享誉四海的官员,投靠赵宗绩的信号。
再加上赵宗绩举荐王安石为三司度支判官,就更坐实了赵宗实的猜想。
“韩相公说了,不必担心,亦不必对王介甫心存芥蒂。”赵宗懿摇头道:“他说王安石人品贵重,定不会掺和进来的,此事多半是那章敦,被陈三郎拉住了,据说他俩是好友来着。但赵宗绩百般卖好,最多也不过换王安石个中立回来,影响不到我们分毫。”
“嗯……”赵宗晖这下放心了,叹口气道:“要是父亲身好些了,也省得我们瞎猜。”赵允让本来就病入膏肓,赵宗辅的死,又沉重打击了他的精神,故而这段时间一直卧床不起。太医吩咐他静养,不得瞎操心。
“但愿如此吧。”赵宗实叹口气道:“不过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要说他对自己的父亲没感情,那绝对是瞎话,毕竟老头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但现实遇到的难题,更让他焦虑——如果赵允让在这节骨眼去世的话,那么按例,自己就不得不丁忧了!
两年零三个月,实在太漫长了,足以把人之前的努力抹平!你还得在老家束手无策的看着别人进步!
有道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怕三年后自己复出,赵宗绩已经抢到前头去了。
“嗯。”听他这样说,赵宗懿心里不痛快,但也不好挂在脸上道:“不过父亲说过,叫你不必担心,祸兮福所倚,焉知这不是件好事。”
“我岂是那等不孝之人?”听父亲如此为自己着想,赵宗实有些羞愧道:“方才的意思,不过是想要床前侍疾罢了。”
众人心说这还像句人话,赵宗佑道:“十三弟这就对了,有道是‘非孝不忠臣’,我想全天下的人们都在看着你呢。受点累就受点累吧,但能赚个好名声啊。”
“对自己的父亲,怎能那样功利呢?”赵宗实摇头道:“传令下去,从即日起,府中不准唱戏、不准饮酒、不准争吵喧哗,违者严惩不殆。”顿一下,看看众位兄弟道:“有道是‘欲养而亲不待’,为了避免这个遗憾,我将放下一切工作,在父亲床前侍疾,外面的事情,全靠你们了。”
“好。”众人点头道,心里却冷笑道,看来老爹临时还要成为你作秀的工具。
其实赵允让儿多了去了,一人伺候他一天,一个月不带重样的。但为了帮赵宗实塑造纯孝的形象,大家也就不跟他抢了。
赵宗实说到做到,当天他就把在父亲的卧室内搭了张小床,就在此安营扎寨,这样赵允让一有动静,他就能听见,并第一时间处理状况。
而赵允让的身体已经垮了,生活不能自理,吃喝和大小便都要在床上解决,赵宗实竟不假他人之手,,每日为老父喂水喂饭,端屎端尿、擦洗身体。赵允让病得厉害,有时候会不认人,还动人,赵宗实却始终笑脸相迎、逆来顺受。
他的这番孝行,很快传遍了京城,自然赢得好评如潮。在某些人不遗余力的传诵下,竟也到了官家夫妇耳中……好吧,那人就是赵宗绩的老婆高滔滔,她是曹皇后的外甥女,小时候养在宫里,深得官家夫妇的喜爱。她和赵宗实的婚事,就是官家夫妇促成的。
结婚之后,高滔滔依然时常进宫,陪伴寂寞无聊的曹皇后。女人见了面,就是闲聊呗,高滔滔三句不离赵宗实,没事儿还要吹一吹呢,何况此等光辉的纯孝之举?
曹皇后听了深受感动,认为自己没看错人,小十三真是个孝。但当她向官家提及此事时,赵祯却冷笑一声,并未作任何评价。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进了八月,这一天,赵宗实带领一干兄弟,并王府幕僚清客几十人,会同三省六部的代表,出城二十里去迎接龙昌期的到来。
许是巧合,就在同一天,王安石带着家眷,乘着不起眼的马车,也悄无声息的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