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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自动身前往幽州?
听到丞相这话,不少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轻轻揭过的臣子讶异抬首。
只是区区一尊刚刚踏足七境的后辈小儿,竟然劳驾这位权倾天下的大雍帝相、九境绝巅的存在亲自出京。
他们只想问,那小儿辈……他配么?
而答应同样显而易见。
这样未免也太看得起那韩姓小儿了。
真要是丞相铁了心,要拿那小子问罪。
就算有公孙一族那个蜷缩爪牙的老不死护着,就算指使不动他们这些殿中臣子。
可丞相府中能够做事的八境天人,依旧不少。
一尊不够,那就动用两尊!
以众凌寡之下,只要那公孙老儿不想自己好不容易保存下的兵家种子,一朝阖族俱灭。
想来他也不敢再为那韩姓小儿出头。
只是明明有着这样更好的选择,丞相却依旧选择自己亲自动身前往。
这样一来,反倒是让他们有些捉摸不透了。
‘难不成……是丞相想要和那公孙一族和解,甚至要拉拢对方?’
当年将整个兵家势力从朝堂和神都禁军之中剔除出去。
这位如今已经大权在握的丞相大人,自然是主谋之一。
有这样一番因果在,双方的梁子自然是结下了。
而如今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仇恨与愤怒怕是也经不住时间的消磨与淡化。
如果丞相愿意给公孙一族一个重返神都庙堂的机会,再舍下一部分利益。
很难保证公孙一族不为之动心。
‘又或者今日这事一出,反倒是让丞相看中了那韩姓小儿的潜力,想要将之从陛下手底下抢过来,收归己用?’
如果是这样的话,同样也颇为合理。
毕竟那小子虽然不干人事,但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走到现在的地步,不可谓不是一个传奇。
若是真能将之收归己用,不但能斩断陛下一条未来颇为得力的臂膀、打击陛下那点可怜到微不足道的威信。
还能为己方凭添几分筹码与实力。
可谓是一举数得。
只是面对这两种可能中肉眼可见的好处,此时殿中一众臣子却是开心不起来。
因为这个好处只是有利于丞相、有利于他们与丞相这个两相合作的利益群体。
可对于他们这些个体而言,不但没有好处,还会损害他们的利益。
神都繁华,宫阙延绵,看似广阔。
可实际上这庙堂之上的位置,一个个萝卜一个坑。
每多出一个外来者,就意味着他们要分润出一部分利益与权柄。
这叫什么?
这叫虎口夺食!
换了谁能够接受?
于是殿中在场的一众臣子彼此一个眼神交汇,心中顿时有了决定。
“下臣斗胆谏言!出京一事,还请丞相三思!”
有人率先开口,随后便有人出言附和。
“是啊!丞相!”
“下臣尝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丞相坐镇北宫,执掌天下!身份何等贵重!怎能轻易出宫,以身犯险?”
一语说罢,很快便是一片恭谨之声。
“下臣附议!”
“丞相身负天下万民之福祉!丞相在位,则天下安,不在,则天下必乱矣!”
“下臣附议!”
“下臣附议!”
看着下方的大殿中那一张张温良恭顺、满是真诚劝慰的面容。
那道高居帝座下首的伟岸身影,莫名地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曾几何时,自己尚未一步步攀爬到今日这个位置时,似乎也曾这般‘劝慰’过那几位大雍陛下。
张口天下,闭口万民。
可实际上只为一己私利,甚至只为将那高高在上的天下至尊,关进这小小的神都牢笼之中。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如今风水轮流转。
当自己面北朝南,而这些昔日跟自己站在一起的人,站在自己对面时,他们竟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来对付自己。
如此讽刺的一幕,让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所以他笑了。
而就在殿中一众臣子正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搞得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却听他笑声一止,幽幽道。
“所以……你们也要将本相关在这神都牢笼之中吗?”
这位大雍丞相向来喜欢评价太康帝色厉而胆薄,看似刚强、实则懦弱。
那他自然就不是这样的人。
于是面对群臣口中的天下与万民,他直言不讳地含笑道。
“就像当初咱们一起对付咱们的至尊陛下一样……”
果然随着他这话出口,原本还‘热情洋溢’的大殿之中瞬间一静。
那一张张真诚、谦恭的脸色先是错愕,随即僵硬、凝固。
有些事情做多了,就有了惯性。
甚至让他们一时间忘却了,眼前大殿之上的那道伟岸身影才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而他们只是班门弄斧、徒增笑柄而已。
一阵尴尬到有些不知所措的气氛中,那已经站在人臣巅峰的大雍丞相嘴角笑意不减。
一面轻敲身前那张雕龙琢凤的宽大桌案,一面将目光再次从大殿之中悠悠扫过。
片刻之后,终于道了一声。
“下不为例。”
短短四字,有如春风拂过大殿。
被九境绝巅那恐怖仙威压得喘不过气的一众臣子,心中顿时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却是再也聚不起刚刚那股为天下万民‘仗义执言’的勇气了。
一个个眼神小心地瞄向上方那道伟岸身影,全都默不作声起来。
好在上方那伟岸身影似乎也只是借机敲打他们一番,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转而便幽幽笑道。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过往那套用来对付历代帝君少有失手的手段,显然是绑架不了这位曾经的自己人。
一时间,殿中一众臣子自然也想不到阻拦的办法。
所以在心中一阵挣扎纠结之后,只能无奈拱手。
“下臣附议。”
在这场与众臣的小幅度交锋中大获全胜的大雍丞相,言笑晏晏。
似乎再也看不到先前收到那封幽州奏报的恼怒与愤恨。
“既如此,那便都退下吧。”
“有事明日早朝,咱们再议。”
殿中臣子只能称喏。
“喏。”
转眼间,刚刚还熙熙攘攘的北宫大殿之中,渐渐清静下来。
而看着那些臣子消失的方向,依旧端坐于大殿之上的那道伟岸身影,面上的笑意也随之消失。
默默伸手抚摸着身前雕龙琢凤、几乎与帝君御案没什么区别的宽大桌案。
然后缓缓起身,扭头望向身后那距离自己只一步之遥的至尊帝座。
眼神中有狂热、有迷茫。
“上官鼎啊,上官鼎……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曾几何时,自己刚刚踏入这片威严宫阙时,似乎半点也想过今日这般场景。
有的只是战战兢兢与如履薄冰。
可这似乎只一转眼之间,自己就走到了今日。
有时候就连他也有些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权柄、实力、寿元,这世上又有哪个不想要呢?’
这般念头倏忽转过间,这位大雍立朝以来的最大权臣上官鼎不知何时已经踱步到了帝座之前。
如此近的距离,似乎这世上的任何人只要想,就能尝试一番那端坐帝座的无上风光。
可这世上有些事看似简单、轻而易举,却又哪有这般容易?
就连他上官鼎也是一样。
就在他近乎下意识要伸手触及那至尊无上的位置时,一道足以震碎上三境神魂的巨大真龙怒吼,瞬间将他惊醒。
上官鼎默默收回手,旋即失笑。
“急了,又急了。”
“不用急,只要一切顺利,应该是快了,不用等太久的……”
口中这般呢喃自语着,上官鼎旋即将目光望向东南的方向。
虽然因为有意屏蔽天机的缘故,有些景象就连他也看不清、看不到。
可是据他了解,时至如今,那里的苍天此时已经被一片赭黄所侵染。
或许要不了多久,便会席卷这大雍半壁江山……
而到时候这大雍龙气此消彼长,自己也就没了顾忌了。
“丞……丞相……”
被一道压低的声音打乱思绪与畅想的上官鼎,蹙眉回望。
“何事?”
那明显是寺人模样的仆从,小心翼翼禀告道。
“郑……郑夫人得知虞阳郑氏被灭族,在府中大闹了一阵……”
“如今更是闹着要来宫中寻丞相哭诉,说是……说是要丞相给她虞阳郑氏讨要一个说法。”
郑夫人?
哪个郑夫人?
九境绝巅寿元绵长,一生经历的女子有如过江之鲫。
如果不是这寺人提到虞阳郑氏,上官鼎还真不一定能想起来那女子到底是哪个郑夫人。
不过有了这般提醒,上官鼎脑海中顿时回想起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艳丽面容。
生得不差,再加上北地女子的泼辣性子,在后宅一众女子之中格外突出。
早年他确实很是疼爱了一阵。
只是后来府中进了新的女子,渐渐地也就忘了。
至于说……这女子要为虞阳郑氏讨一个什么说法?
上官鼎颇有些哭笑不得,然后道。
“杀了吧。”
“另外,去查查,是谁将这事传到她耳边的。”
“一并诛除了便是。”
这世上总有人自作聪明,喜欢干些蠢事。
以为靠着女子裙带关系,就能收获利益。
却不知道这些女子在他上官鼎眼中,不过是玩物罢了。
充其量有些玩物精致一些、讨喜一些。
但再精致、再讨喜,也改变不了其玩物的本质。
他会为区区玩物改变自己的想法吗?
天真!
愚蠢!
这样的人,又怎么配活在这个世上浪费食粮、天地元气?
又怎么配存在于他上官鼎身边?
所以不如杀了,一了百了。
以免日后被这些腌臜蠢货坏了自己的事。
“喏。”
“奴这就去办。”
或许整个虞阳郑氏到死也想不到,一直被他们当成最大依靠、引为荣耀的家中贵女,只因为想要替自家家族要个说法,便被一言赐死。
又或许那郑家贵女同样也想不到,曾经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大雍帝相,甚至就连赐死自己时,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半分变化。
就仿佛随手处置了一件破旧无用的物品一般。
不但没有心疼,甚至还会因为不再碍眼而心情愉悦。
而唯一确定的事情,那便是整个幽州虞阳郑氏这一脉,至此彻底无了。
没有什么,身负家族血海深仇、卧薪尝胆,最后高喊‘狗贼受死’的狗血戏码。
毕竟现实不是由家的刻意编撰而来。
而且就算是这样。
那也不可能所有人都是主角。
芸芸众生,大多都是龙套、炮灰,甚至不值得点滴笔墨渲染。
……
见惯了神都繁华的人,乍一见幽州的广袤、甚少人烟,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感慨。
而上官鼎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般与大雍地方完全不同的景象,但也不禁发出一声轻叹。
“难怪自古燕赵故地多慷慨悲歌之士!”
不同的地方风情,总能养出不一样的人。
南方水网密集,所以能够养出水一样的女子。
男子也是习文居多。
往北之地,越是苦寒,越是地广人稀。
日日见到这片广袤天地,不免心中也宽广、辽阔了许多。
再加上其处处遍布的生死危机,让这里的人顾不上跟南方一样,寻求儒家那一丝顿悟之机。
所以北方武人多出武人。
幽、并、雍、凉,乃至再往南一些的青、兖、冀等等数州之地,皆是如此。
而就在上官鼎这般感叹之后,一道苍老的身影缓缓从虚空踏出。
“丞相大人谬赞了。”
“所谓慷慨悲歌,看似豪迈,实则只是无奈罢了。”
“若是可以,这世上谁人不想安稳度日,谁人不想清静空闲,谁人又愿意手持刀兵、以命搏命?”
这世上大多数所谓高贵的品质,都是被环境逼出来的。
天气苦寒、土地贫瘠,则物产不丰。
有时候既要防止旁人抢自己,又要在活不下去的情况下去抢别人。
就拿幽州和北面的草原来说,也是一样。
那些凶残至极的蛮族,有时候明知道南下是死,为什么还要疯狂南下?
因为留在草原上也是死。
既然左右都是个死,那还不如舍命一搏。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概莫如是。
看着眼前这道缓缓踏出虚空的苍老身影,再听他这番若有所指的话,上官鼎笑了笑。
“上官鼎不敢当老太尉‘大人’之称。”
“想当年在神都时,上官鼎承蒙老太尉多番照拂,一直没顾得上当面言谢,还请老太尉恕罪一二。”
太尉。
三公之一。
权柄最盛时,甚至能执掌天下兵马。
一等一的朝廷重臣!
只是随着局势一变再变,再到现在上官鼎坐镇北宫与南宫的太康帝分庭抗礼。
如今的三公之位早已形同虚设。
再也不复当年的风光与权职。
而听到这声许久没有听到过的称呼,公孙老祖神色不禁怔了一下,随即带着怅然地失笑一声。
“过往之事,老夫老朽,不提也罢。”
什么狗屁照拂!
当年上官鼎这厮尚未得势时,就一肚子坏水。
诸多阴谋、阳谋之下,坑杀了他们兵家这帮直肠子不少人。
公孙老祖还未隐退时,不止一次想要学那大汉棋圣,一举掀翻棋盘,斩杀此獠。
只可惜当初在位的帝君,连如今的太康帝都不如。
不但昏聩,还有眼无珠。
忌惮他们兵家武人也就算了,竟还将这狼子野心之辈当成心腹肱骨。
当真是可笑至极!
所以啊,那天家姬氏如今走到今日这地步,半点不冤,纯属活该。
不过此时公孙老祖也懒得回忆这些了,抬眼望着上官鼎便明知故问道。
“丞相不远万里来这幽州苦寒边陲,所为何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