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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一道道强大的气息,并无半点遮掩。
明确无误地宣告着自己的到来。
韩绍神念粗略扫过,不禁眉头微拧,有些意外与不解。
他没想到这些天使进了镇辽城,竟然没有去将军府与公孙度照面,而是径直来到了自己这里。
实在是有些不合规矩。
说到底他的身份太过低微,不过是区区镇辽军别部司马。
就算是立下天大的功劳,也绕不开镇辽将军府。
有功,就有镇辽军一份。
就有镇辽将军公孙度一份!
若是酬功,也应该是从公孙度开始。
这才是朝廷的规矩。
除非这些天使贯彻的不是朝廷本身的意志。
而是直接是来自内廷。
想到当初在草原上那位李貂寺言语间的‘陛下不会忘了你’。
韩绍心中一动,顿时有了明悟。
倏忽间转过念头后,便对屋外的吕彦回应道。
“我知道了。”
如此平静的语气,不禁让吕彦怔了下神。
那可是来自神都的天使啊!
就这么将他们晾在外面?
老实说,对于外面那些天使,吕彦还是有些敬畏的。
因为他们的身后代表着大雍数千年积累下来的威严与神圣。
而似乎感觉到了吕彦的迟疑,韩绍顺势又补了一句。
“你去准备一下,我这就来。”
听到这话,吕彦这才躬身应了一声。
“喏。”
门外的吕彦脚步匆匆,甚至带着几分慌乱。
对此,韩绍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神色。
或许这就是底层和高层的区别。
相较于那些早已对神都失望、寒心的镇辽军高层。
吕彦这些出身底层士卒的将士,对朝廷还是有着一丝美好幻想的。
而这一丝美好幻想,也正是一个皇朝最后的底蕴所在。
如果连这点敬畏与美好的幻想也破灭了。
那就意味着所谓的‘天时’到了……
天时未至,任何蹦跶着跳出来的,都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充其量也就只能在青史上留下一句‘为王前驱’的评语。
这般念头转过,韩绍暗自告诫自己一声。
‘尚需敬畏。’
而这时,姜婉却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
虽然她早就听韩绍说过,天使要来镇辽城。
但她没想到的是那些天使竟然突然出现在自家绍哥儿的家中。
见韩绍起身,终于反应过来的她,赶忙要去帮韩绍换一身体面的衣衫。
只是却被韩绍拉住了。
“不用了,这样就挺好。”
听闻韩绍这话,姜婉不免大急。
“这怎么能行?”
韩绍此时穿的这身衣物,正是她花了月余时间缝制的那件。
平日里穿穿倒也得体。
可眼下可是要面见天使啊!
要是让那些天使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回头怪罪他怎么办?
毕竟按说书先生的话说,迎接天使的时候,可是要沐浴更衣、焚香祭祖的!
想到这些,姜婉一时间竟有些慌了手脚,不知该从哪里做起。
只是她这副急切的模样,却是让韩绍有些莞尔,赶忙让她别忙活了。
自己这破落院子,本就是一副穷酸样。
这个时候一味地装裱自己,反倒是显得气短。
姜婉到底是个聪明的。
韩绍这话一说,她顿时就懂了。
见姜婉终于恢复了镇定,韩绍轻握了下她温热的玉手。
想了想,还是没让她一同出去。
这没名没分的,跟着自己抛头露面。
现在还好,没什么人会在意。
等到以后身居高位、妻凭夫贵,难免会让她被人看轻。
所以在交代几句之后,韩绍便将姜婉留在屋中,自己大步走了出去。
见吕彦等几位将士已经衣甲齐备。
韩绍一身朴素冬衣,微微颔首。
“开门,迎天使。”
……
天使行辕在一众神策军的护卫下。
入幽州,一路直奔镇辽城。
期间,为了等候李貂寺到来,拖延了些时日。
只是眼看着李貂寺似乎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他们最终还是先来了。
反正是宣个旨而已,李貂寺在不在,好像都没什么打紧。
这一点所有人都没觉察到什么不对。
唯有为首的那小黄门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别的不说。
北上这一路来,他们所有人的行为举止,都好像有些太过肆意了。
过往他们出京办事,虽然也会收受一些地方官吏的孝敬。
但大抵上还属于潜规则之内的事情。
不会闹得太过分。
可自打入了幽州后,他们这些身负帝命的天使,好像一下子就摆脱了某些束缚。
底下人的某些举动,甚至就连他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私底下喝止了几次,这才有所收敛。
想到这里,那小黄门下意识将目光望向了那名九皇子塞进他们队伍的内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这小子哪里有些不对。
可明面上却丝毫看不出来。
‘是因为太正常了么?’
这一路来,所有人变得都有些放纵。
唯有这厮依旧举止谦卑,言谈间有礼有节。
整日游走在队伍中,偏偏又好像没有什么存在感。
小黄门目光探究地望向那内侍一眼,见他心有所感地回望了自己一眼。
索性不动声色地直接道。
“镇辽城到了,你该去办伱该办的事情了。”
当初九皇子只说让这厮一路同行。
如今既然到了目的地,分道扬镳就是。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厮闻言,却是淡淡一笑。
“不急,正好我也想去见见那位咱们大雍的未来侯爷。”
听到对方这番毫不客气的口气。
那小黄门不禁一愣,而后面色一沉。
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左右忽然齐声劝道。
“大人,算了,来都来了,就让他见一见吧。”
“是啊,大人,反正也不打紧。”
听着身边的你一言我一语,小黄门心中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重。
刚想反驳,可抬眼便对上了那内侍眼神,瞬息的挣扎之后。
他口中木然道。
“好吧,那就见见吧。”
……
验过文牒之后。
一众天使队伍没去管前去将军府禀告的镇辽军。
而是在寻了一个人引路后,沿路直奔目的地。
与神都的繁华相比,幽州苦寒贫瘠,毫无可取之处。
早一刻宣了旨,完成了身上的帝命,他们也能早一点离开这鬼地方。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位未来的侯爷,竟然住在这等寒酸逼仄的窄巷破宅之中。
看着四周破败的景象,在神都那片天宫中待久了的他们,眼神中不禁闪过一抹嫌恶。
唯有那为首的小黄门打量了四周一眼,忽然感慨道。
“没想到这等浅滩泥潭中,也能出这等蛟龙人物!”
以区区三百人,在草原上做出那等功绩。
如此赫赫战功,就算是他这个阉人也不免生出几分敬重。
所以他这话倒是肺腑之言。
蛟龙?
那卑贱小卒,也配比作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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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小黄门这话,那出自九皇子门下的内侍,眼神中闪过一抹阴鸷与恼怒。
可当看到对方手中握着的那道流溢着赤金色流光的圣旨。
这份阴鸷与恼怒,渐渐消失不见。
整个人重新变得平平无奇起来。
龙气最独,所以最善破法。
手持圣旨,他就奈何不了对方了。
而当象征着天家威严的天使行辕,在那座破败院落前停下后。
四周听得动静的左邻右舍,本打算出门围观。
可当他们看到那些簇拥在天使行辕周遭一身威武甲胄,身披赤红大氅的神策军后,顿时吓得缩了回去。
一个个只敢躲在门后,心惊胆战地偷瞄着外面。
“当家的!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军汉?”
说话的那妇人声音有些发抖。被她问到的自家汉子,顿时不耐烦道。
“我哪儿知道啊!”
不过男人到底是男人,倒是还算镇定。
“不过好像不是镇辽军的人。”
只是就在他神色疑惑的时候。
身边那妇人已经猜测道。
“不会是来拿人的吧!”
说着,看着被一众神策军围着的破败小院,顿时眸光一亮。
“是那韩家小子的家!”
“怕是那小子犯事了,官家来拿人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她们本来也没有多讨厌那韩家的小子。
那小子从小皮囊就生得好。
整个坊里但凡是女儿家,哪个没有动心?
只是那榆木脑袋偏偏不开窍,只知道守着姜家那个天生的狐媚子。
一副非她不娶的架势。
时间一长,这些求而不得的少女家人,自然因‘爱’生恨,冷脸以对。
甚至时常出言嘲讽。
可没想到这段时间来,姜家那个死女人经常在她们面前得意洋洋地显摆。
说她们家要出贵人了!
可就在她们被吊起好奇心,再问那死女人的时候。
她又什么都不肯说,真是急死个人!
不过再想到这段时间,那姓韩的小子家中一直住着几个军汉,似乎在充当护卫。
她们猜也能猜到了。
怕是当初的那个废物,真要发达了!
这一发现顿时让她们这些人,又酸又涩、又嫉又恨。
可这一转眼间。
情况好像又变了。
此时见那小子似乎要倒霉的样子,说话那妇人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只是她没想到自家女儿在觉察到外面的动静后,神色却是紧张无比。
“娘,你说什么呢!”
“人家绍哥儿好好的,你咒人家干嘛!”
嘴上虽然如此说。
少女还是忍不住道。
“不行,绍哥儿是镇辽军的人。”
“这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外军,万一欺负了他怎么办?”
“我得去找镇辽军……”
说着,便要从后门出去。
听到自家女儿这话,那些妇人鼻子都要气歪了。
别人都不要你,你个傻东西还上赶着替他着想。
傻不傻?
“不许去!”
“我就要去!”
眼看着家中似乎要闹腾起来,男人顿感头大,赶忙小声喝止道。
“都闭嘴!看看再说!”
在他看来,那些身披赤红大氅的甲士根本不像是来拿人的。
好像只是护卫的样子。
看着那辆明显不是凡物的奢华马车,男人不禁一阵心惊肉跳。
就算他再没见识,也能感觉到马车中的人,肯定非富即贵。
而且不是什么小贵!
是大贵!
远超自己那贫瘠想象力的贵!
就这么屏息小心偷瞄着,韩家那破旧的木门,终于打开了。
随后便看到那韩家的小子,在那几名家中甲士的簇拥下,神色坦然地走了出来。
“某,大雍镇辽军别部司马韩绍,见过天使。”
“不知天使远至,勿能远迎,失礼了。”
这番不卑不亢的话说完,
那韩家的小子,拱手作揖一拜。
举止有礼有节。
看得不少躲在门缝后面的人,心中一惊。
而后脑子一片空白。
什么?
天使?
神都镐京的使节?
怎么可能!
天使怎么会到他家?
而就在他们震撼到无以复加的时候。
只见那明显不似凡物的马车行辕中,瞬间出现了一道身影。
“哈哈!多礼了!韩司马多礼了!”
“快请起!”
话音一落。
一道无形之力,直接将韩绍托举而起。
起身的那一刻,韩绍面上也闪过一抹讶异。
这天使……跟自己原本想的似乎有些不一样啊。
勒索地方、滋扰百姓。
可谓是穷凶极恶。
不过这些都是刚刚撒出去的江湖散修,从南边各地传回来的消息。
韩绍对他们的信任也有限,所以一时间竟也有些难以分辨。
念头倏忽转过间,韩绍神色已经恢复了自然。
看着对面那阉宦,面色诚恳道。
“寒舍简陋,怠慢天使了。”
面对韩绍的歉意,小黄门哈哈笑道。
“虽是陋室,但韩司马身处其中,不减其志,为我大雍立下这等赫赫武功!”
“越发显得难能可贵啊!”
想当年他也是出身寒微。
为了搏一番前程,这才不惜舍了胯下二两肉,走了这条捷径。
如今虽然也算是有了一番成就。
但与眼前这少年相比,自己终究还是差了太多太多。
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小黄门语气中不免带着几分唏嘘、感慨之意。
韩绍自然也听出来了。
只是真正让他意外的是,他竟然从眼前这阉宦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属于男儿的豪烈之气。
正打算出言恭维几句。
却见那小黄门已经收敛了神色,正色道。
“好了,闲言暂且就先不叙了。”
“咱家今日前来,想必韩司马也猜到了。”
“且待咱家先宣了旨如何?”
韩绍面色惶恐,赶忙道。
“宣旨?天使来得突然,韩某毫无准备。”
“这般贸然接旨,是否会对陛下不敬?”
能让宫中寺人传的旨。
定然是来自内廷的中旨。
见韩绍这般神色,那小黄门不禁想到临行前,李常侍对此人的一番评价,心中不免感慨道。
‘果然是赤子忠心!’
这般想着,他赶忙道。
“不会,不会,心意到了就行。”
“陛下也不喜欢这些虚的。”
言下之意。
若是真的忠心,以后来点实际的就行。
只是这话落到韩绍耳中,顿时让他听出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
一是那位太康帝的性格。
二是眼前这阉宦就算不是太康帝的心腹,也是亲近寺人。
“天使帝命为要,还请天使宣旨。”
韩绍神色恭敬,诚惶诚恐地向着小黄门躬身一揖。
“韩某敬闻之!”
对此,小黄门小声传音轻笑道。
“韩司马放轻松,是好事。”
“咱家先提前恭喜一声。”
说完,面色一肃。
手中一直捧握着那道流溢着赤金色流光的帛书,轻轻一抛。
悬于虚空的帛书,瞬间光芒大盛。
伴随着一声蕴含着无尽威严与神圣的巨大龙吟。
帛书长卷徐徐在虚空中展开。
这时,小黄门略显尖细的嗓音终于响起。
“奉天承运帝君,敕曰:”
“朕惟德贤之举,在忠在能,今有大雍镇辽别部司马绍,扬威朕威于草原异域……”
“以武戡乱,威震狄夷!”
“圣情鉴悉,朕心甚慰!”
“兹授尔冠军侯!食邑万户!”
“望尔忠勇为国!另加丕绩!勿负朕望!钦哉!”
“敕命!太康五十九年十二月十四!”
说完,小黄门双手一摊,那道赤金圣旨便重新收卷而起,落在他双掌之间。
而后笑盈盈地看着韩绍,饶有兴趣道。
“冠军侯,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