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六界生灵,神族、人族、妖族因天道秩序诞生于世,死后魂体入冥界轮回往生,皆是天生之灵。
而魔族不一样,他们不是天地衍生的自然之灵,而是万魔之祖魔帝流荼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一族。
这些由流荼培养出来的魔族中,最强大也是第一个降生的花无忧,已经凭借自己的本事坐稳了魔皇的位置,现在已经是货真价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偌大六界,除了四位真神和真神之下第一强的上神,如今已无人再是他的对手。
在风霜中逐渐把自己的容貌变成中年人模样的花无忧慢慢走进一片纯白的荼蘼花海,在花香中走向山谷深处,去找寻已经百年未见的帝尊。
百年前,六界秩序已定,征战止息,世间进入和平发展期,流荼就彻底卸下了魔界的一干公务,完全交给了已经成长起来的花无忧,她则隐居于山谷之中,不问世事。
花无忧是流荼一手养大的,从话都不会说的奶娃娃开始到杀伐果断的魔界皇者,十几万年来流荼一直悉心照料着他、全心培养着他,花无忧尊崇敬爱着她始终不变。两人之间的虽非亲密无间,更没有半分血缘牵绊,但两人却与平凡的母子别无二致。
从记事起就跟在流荼身后的魔皇陛下骤然离开了如师如母的魔帝,花无忧很是不适应,多次请流荼出山都被挡了回去,久而久之花无忧接受了流荼隐居的事实,也在魔界的诸多事务中快速成熟起来。
而花无忧也没有辜负流荼的期待。魔界的环境恶劣,比起神界底子着实差了太多,好在流荼隐退前为魔族的政务奠定了良好的基调,花无忧也不负重托,在流荼原本的设定上结合实际情况发展完善,总算是让穷乡僻壤魔蒙昧的地方变成了能够与神界并肩而立的强大一界。
百年的时间于凡人而言早已是沧海桑田,对于忙得不可开交的花无忧而言不过是短短的须臾片刻。收到流荼信件的时候他还有所恍然,不知不觉竟已经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
站在流霜山谷谷口的花无忧,换下魔皇的冕服穿上曾经的旧衣,容貌恢复成以前少年人的模样,带着一如往日的激动和孺慕之情一路小跑进去,却在见到流荼帝尊的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山谷深处,流水溪边,石桌石凳,那仿若油尽灯枯的单薄女子转过头来,微笑着看向百年未见的人,轻轻招了招手。
“小无忧,你来了。快过来让我瞧瞧,是不是又长高了。”
熟悉的语调动作,熟悉的笑容温柔,曾经每一次出远门回来都会迎接自己的关心之语都未曾变化,可面前的现实却令花无忧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心目中最强大的生灵,不过短短百年时间,居然成了这副模样。
浩瀚广博的法力修为只剩零星,强悍如实体的元神几近消散,柔顺如缎的长发干枯得像是凡间被随意丢弃在路边的枯黄芦苇。记忆中那个可斩神山踏怒海的魔界至强者,一声令下万灵朝拜的真神帝尊,竟在短短百年的时间里就完全变换了模样。
花无忧红了眼,跑到流荼帝尊的面前跪下,扑到她的膝上,泪水肆意蔓延。
“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是不是这里住的不好,要不您同我回魔宫,荼蘼圣殿一直是原来的模样,等您回来。”
流荼摸着花无忧的头发,像哄小孩子一样安慰着他:“这是我出生的地方,怎么可能住的不好。我不过是有一些事要做,费了些心神,现在又不需要在外人面前装,懒得收拾罢了。你啊,多大的人了,魔皇都做了几千年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不管,在帝尊面前,无忧永远都是小孩子!”
流荼被花无忧这番话逗笑了,她想像以前那般揉一揉他的脑袋,突然间发现他要是站起来已经比自己高一个头了,当了多年的魔皇他也不再是曾经的少年了。流荼不由得放下了手,用笑容掩饰落寞。
“胡闹,要是让外面的人看到,你这魔皇还当不当了。”
花无忧看穿了流荼所有的动作,好不容易忍住了眼泪,不让其继续泛滥。“魔皇那么累,不当就不当,我还不如来给您当管家。”
流荼知道花无忧是在闹着玩,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低身把石桌上的两个木盒交给花无忧,眼中充满了不舍的眷恋。
沉默的接过盒子,看着流荼这副虚弱枯槁的模样,花无忧似乎明白了什么,忍了许久的眼泪终究还是从眼眶的封印中破出,带着无尽的悲伤跪在了地上。
“帝尊,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流荼蹲在花无忧的面前,像他小时候那样,哄着他。只是时间变了,人变了,心境也不复从前了。
“无忧,别哭,我只是要沉睡了。只可惜今日一别,怕是再无见面之日。我这一生看似光辉,实际上我拥有的东西并不多。其实我要感谢你的,因为你的存在我才不是真的一无所有。我的孩子没能活下来,是你的成长补足了我这一个遗憾。你凡间话本看得多,应该明白父母和孩子终究有阴阳相隔的一天,可惜这一天来得太早,我不能继续陪着你了。
“左边的盒子是我留给你的,权当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右边的盒子是一个刚修复好的魂魄,你将他送去冥界轮回。”
花无忧看着右边的盒子,突然间明白了什么,顿时大惊,连伤心都顾不得了。
“这难道是魏扬的魂魄?您真的修复好了!”
流荼没有回答,可花无忧还是明白了。魏扬是流荼此生最大的遗憾,是她一生不能释怀的执念,她这样做无可厚非,只是这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
真神的修为何等浩瀚,开天辟地以来也不过只有六人能修成真神。七成真神修为一朝散尽唤回残魂,抽出自身全部魂魄之力修补找回成完整的魂魄。此等消耗,无异于亲手将自己凌迟,怎能是眼睛可见的青丝白雪可以言说的。
花无忧心痛,更多的还是怜惜。可他不会反驳,因为他明白,魏扬对于流荼那份可破生死的意义,若是他与流荼的身份互换,自己也会这样做。
流荼又交代了花无忧好些事情,花无忧知道这是他们此生能见的最后一面,迟迟不肯离开,足足拖了好几天才不得不回到魔宫处理魔界的诸多事务。
行至谷口,花无忧没忍住回头看了这里最后一眼,穿过层层山木,跨过青石澄水,站在花海山间目光坚忍的归隐之人似乎与记忆中的剪影渐渐重合。
岁月流逝,朱颜易改,曾经站在群山之巅的帝尊徘徊在俗世凡尘中无怨无悔。
这世间欠她太多,可她始终未曾改变,一如往昔。
流荼站在桃花树下,看着外面的阳光,好像看到了在那间小小的院中,春日暖阳正好,满树的娇嫩桃花随着徐徐微风起舞,那人带着好不容易找到的新鲜瓜果兴冲冲的回来,而一眨眼,他又消失不见。
凭空出现的荼蘼花纷纷扬扬落下,盛放到极致的纯白花朵纷落如海,掩藏了幽幽山谷的全部颜色,馥郁的花香沁满了山谷的每一个角落,将一切腐朽和阴暗换装成安然的年岁。
抬手接住一朵落花,目光所及尽是美景,流荼不由得释然一笑,转身回到山洞当中,去迎接早已注定的宿命。
魏扬,我亲手抹去了你我之间的记忆,来世若能再次站在同一片花海边,我只求你我永不相识。永世相忘,是对你我伤害最小的结局。
天道不公,我不求你还记得我,我只求你能活下去,一世又一世不再受苦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