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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珩玉仅在一瞬间就读懂了她那抹笑里的玩味,“如想试探我真心,巫山真君大可不必这般费尽心思。”
巫山真君反问:“如若不只是试探呢?”
寂珩玉垂眼,尽显谦卑:“无论是或不是,我的回答都将是愿意。”
四周陡然静下。
巫山真君那洞察万物的眼神似乎是想从他平静的神色间寻找到一丝破绽,可他从容着,自始至终未有丝毫避让。
片刻,巫山真君的视线落回到桑离身上。
被灵池水包裹住的小狐狸全身蜷缩成团,在短暂的时间流逝中,尾巴仅剩八条,魂火不稳,摇曳欲散。
然而始终有一团未知的气息倾裹着灵台,这才没让她魂飞魄散。
“她的体内……”
瞧出巫山真君想问什么,寂珩玉诚实说道:“梵杀花。”
巫山真君恍然,这就难怪了。
若是普通的灵狐,即便生有九尾,也支撑不到现在。
“无须你献魂。你只需像先前那般,抽取两缕魂丝与其命火相融。之后我会将她带回往云生海,由梵杀花作媒介,结影灯护灵身,再借你那三缕魂丝,令其重新生出天命魂火。”
云生海乃三昧至虚之地,即便是真神也不可贸然前往。
寂珩玉听过那等传言,说在那云生海有一株结命神灯,无论人仙,只要魂丝不散,那神灯便能使其重生灵火。
寂珩玉眸色闪烁,不声不响地瞥向桑离。
默然许久,问道:“需要多久?”
巫山真君不作思索:“七年。”
七年。
对于神来说,七年不过是斗转星移,弹指即过,然而对缠有业障,身处危机四伏的寂珩玉来说,七年就过于漫长了些。
他在心底叹息,毫不犹豫地抽出两缕魂丝送入到她的身体。
金色的魂线随着清透澄明的灵池水将她一同缠裹,随后化作金光,钻入她的额心消散无踪。
巫山真君轻甩拂尘,一团晶莹池水托扶起桑离,把她送到了巫山真君怀间。
通体玉白的小狐狸由人抱在怀里,额心点灼着一抹朱砂钿,双目紧闭,气息安静澄澈,看起来真像是神人精心养在莲花台下的护命灵狐,不似昏睡,而是如睡着那般乖巧。
寂珩玉的目光紧随着她,其中有深意也有不舍。
巫山真君抱住桑离的须臾间,就感受到了两人间的牵动,她拊掌过去,一团红光自她心口间映照而出。
“缠丝蛊?”
“嗯。”
巫山真君有几分意外,再探向寂珩玉,却并未感受到子蛊的牵动。
此事过于蹊跷了些,不过想到寂珩玉的来历和本事,想要掩藏蛊息也并非难事,此蛊不同于九灵界的那些情蛊,它易结难解,想要摆脱要付出些代价。
“待这孩子定魂,我再想解蛊之法。”
“有劳了。”
知道巫山真君是诚心实意地帮忙解难,寂珩玉便也恭敬地弯腰施礼。
她微一颔首,随曲佑叮嘱几句,便带着桑离回了云生海。
寂珩玉悄然地跟了一段路程,他知道不会隐瞒过巫山真君,便也没有刻意地隐藏气息,等行至云生海,才依依不舍地停住步伐,目送那道神影远散。
这是属于他人的神界,他一个外仙无法踏足。
寂珩玉在外面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日沉月落,才从胸腔发出一声喟叹。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滋味,只觉得通体麻木,心口的位置却又是沉得压人,即便是寂珩玉,也在此刻也觉得愁苦万分。
寂无:[真就让小狐狸跟她走了?]
[嗯。]
[七年?]
[嗯。]
连续两个嗯声,包含了太多情绪。
寂珩玉转身,与云生海背道而驰。
此时,寂寻已于归寂的识海中苏醒。
他听到了所有的对话,生怕主人发现他的存在,小心屏藏所有气息,心思却跟着微微晃曳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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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归墟后,寂珩玉专心投入到事务上。
他将沈折忧软禁于月林地牢,由大眼崽看管,以此约束对方,并利用沈折忧以获得神域那边的密信,半年以来,做的倒也是滴水不漏。
神域来信不多,只言片语多是嘱咐他小心行事。寂珩玉并不觉得奇怪,神域那群老儿多为谨慎,沈折忧又日夜长留归墟,即便真有策谋,也不会以书信形式相传。
唯有一点让寂珩玉心生怀疑。
以往神域对归墟看管密切,近日却安分许多,他不认为只是杀了几名天门弟子便让神域心生忌惮,除非是在背地里做更大的密谋……
寂珩玉稍加思衬,以沈折忧的口吻与笔迹临摹了一封信函,为保证不露马脚,又将沈折忧的发丝变作气息融入信件当中,之后唤出寂寻,把信函递过去:[收好,卯时再送。]
寂无不屑于这些琐事,接过信封不满抱怨:[……又是我。]
寂珩玉不作言语,起身准备去一趟云川海。
寂无快速跟上,止不住多嘴一句:[寂寻整日逗留在那凤凰坞,都成那群灵族的老妈子了,主人您是真不管管?]
自打桑离出事,寂寻都会偷偷地潜到下界,将夺来的灵石宝玉或是稀罕玩意往凤凰坞里送。他以为自己做得无懈可击,其实都被寂珩玉看在眼里,寂无本来以为寂珩玉会阻拦,谁知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认同了寂寻的这般行为。
寂无却觉得过于冒险了些。
先不论灵族处境不宁,就说寂寻整日顶着寂珩玉这张脸在外面为非作歹,一来二去的,保不准就被神域瞧出了端倪。
寂珩玉却满不在乎:[随他。]
就算寂寻不这样做,寂珩玉也会分神去照顾灵族,既然他愿意分忧,何乐而不为?
**
日月更迭,七年期约眨眼即过,转瞬便到了约定之日。
云生海。
此为至虚至静之地,岁月过而不留痕,天地间仅有云川苍茫。
云川中心便是结影灯。
魂灯生长于天地中央,灯身巨大如莲,四面共燃烧着十盏璀璨的灯花,灯芯收拢,隐约可窥见一团泛着白光的影子。
巫山渡厄真君以术法续火。
最开始,灯花只虚弱摇曳着一朵,未过七年,便如数盛开。
这十朵灯花便表示着她的三魂七魄生成,灯花燃烧愈盛,她的命火也愈强。
然而桑离依旧没有醒来的意思。
她好似忘记了在九灵界种种,昏睡间陷入幻梦,又成为那个活在二十一世纪,普通平凡的高中生。
在梦里,她顺遂度过高中,上了心仪的大学,在梦寐以求的专业里拼搏奋斗着。
只不过这一切好像并不是她真正所求的,每到独处时,总有一个缥缈的声音在轻声唤她,让她挣扎着想要醒过来。然而每到这个时候,现实里又会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就是她想要的。
渐渐地,桑离又会在回家的路上产生幻相。
烟雨地,石桥下,少女一身盈盈绿衫,模糊身影犹如泼开的水墨画。
画面一转,她又回到幽幽寂静的宫殿,与男子执手相望。
“孩子,你该醒了。”
谁在叫她?
眼前是迷蒙难散的虚影。
她感觉自己是被包裹在胎膜里的婴儿,似乎只要挣脱开这层束缚,就能重获新生。
“桑离,醒醒。”
桑离随着声音行走于荆棘间,听着呼音越来越近,也看到了从远处飘来的一丝微末的光点,她大喜过望,踉踉跄跄地追随光意而去。
光点变为光团,她狂奔而去,一头扎入其中。
轰然一下。
犹如自云端跌落,失坠感拉着她的思绪与身体一同苏醒。
桑离猛然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巨大的灯芯里,浑身未着一物,四方灯火真如那胎膜一般将她包围。
她躺着,毫无反应。
“醒了醒了!师父,桑离醒过来了!”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让睡了许久的桑离听来有几分恍惚。
最后迷茫支起身,看到从下面飘过来两道身影。一人约莫六、七岁,身着一身竹青襦裙,粉雕玉琢,分外灵动可爱;另一人则是道袍加身,手持拂尘,眉宇间满是神悯。
桑离陡然打愣,滞留的记忆迟迟地出现在脑海。
她还处于先前那悠长梦境中没有出来,呆呆地看了看笑意吟吟的小姑娘,不确定地叫出她的名字,“曲佑?”
“是我是我。”曲佑激动地想要扑进灯芯,别一旁的巫山真君以拂尘拽住。
曲佑嘿嘿一笑,娇憨地挠了挠后脑勺:“桑离身陷幻魇,迟迟未醒。师父又不准我强行唤你,如今见你苏醒还记忆全留,我难免激动了些。”
桑离有些迷蒙:“记忆全留?”
曲佑点点头,得到师父的允许后,才掐指为她裹了身粉白相加的素色长衫,牵着她离开灯芯。
待回到地面,桑离才觉得身后那灯台硕大无比。
仿佛是立于天地间的神龛,十方灯华,悠然绽放。在她离去的瞬间,灯影熄灭,缓缓聚合,缩小成一盏金褐色的小灯,飘至巫山真君的掌心间。
桑离看得暗自称奇。
曲佑知道她有种种疑惑需要解释,便亲切拉着她的手解释道:“七年前你魂魄分离,是寂珩玉带你来到凤凰坞,找我师父救你一命。”
七年?!
桑离额心狠狠一跳,颇为诧异地环望周遭。
这里与她所见过的任何地方都大为不同。
就好像处于一片虚空之地,入目所见皆为苍茫云海,雪白茫茫,一眼望不到头。
“结影灯可以助你重铸魂火。不过你魂魄残缺严重,师父说若你不能挣脱梦魇,即便苏醒,也可能会如稚子般忘却前尘种种。”说到这里,曲佑深吸口气,笑容变得轻松起来,“还好你没有。”
桑离对曲佑说的东西没有任何印象。
她就记得自己很疼,很疼很疼,此后就再也没有了印象,这般说来……是巫山渡厄真君救了她一命。
桑离顿时正色,一本严肃地对巫山真君跪地叩拜:“多谢真君搭救,此恩难承,还请受我一拜。”她郑重而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最后由巫山真君搀扶起身。
“不必多礼,若非是天衡君,即便是我也难以救你。”
寂珩玉?
她困惑地看过去。
曲佑在后面偷笑,巫山真君宠溺地用拂尘敲了敲她的脑袋,而后解释:“梵杀花续你命火,他的三缕魂丝使你魂肉再生,二者缺一不可,即便是谢,也不必谢我。”
巫山真君视线后睨,笑了笑:“来了。”掌心拂尘轻甩,云生海虚空更迭,云川遣散,从中生出一条小路蜿蜒至尽头。
不由自主地,桑离的目光追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