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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仙宴以极其荒诞的方式收场。
神域观星台,无上道尊沉毅寡言地长立星云阵前。此阵可观测界天象,由此可见,整片星象混乱,其中盘旋着数不尽数类似旋涡般的暗色黑雾。
——那便是天门。
天门形成的速度甚快,小天门之间彼此靠拢,一点点形成更加庞大的天门,长此以往,九灵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外域占据。
天星真君悄然无息出现在身侧,“祟影响着魔神,以寂珩玉一人之力,怕是压制不了多久。”
无上道尊轻哼,抬掌收拢星阵:“你真以为他会安于现状?”想到宴席之上所发生的混乱,无声怒意再次充斥胸间,“他欲反,吾怎能遂他之意。”
天星真君大为不解:“那以神尊之意?”
无上道尊回头望着天外暗沉流转的天星,“上古曾有一禁法,以神魂为眼,炼就镇天之石。”
意识到其中意图的天星真君大骇:“神尊是想将寂珩玉凝炼成石?”
无上道尊垂目,眼中并无慈悲之相。
他的师尊万法天尊无意间打开天门,窥探到虚空之外的残景。为了保护九灵界不受外域其扰,因此抽取天魂神血和一根神骨,又融上古宝器若干,发动禁术法,造就镇天之石,用作补天。
镇天石,同样意为“门钥”。
帝启盗取了那把钥匙,引天门大乱,既然万法可以炼钥,那么只要找到练就之法,自然也能将拥有伏羲血的寂珩玉炼为新的镇天石。
到时候以归墟海为阵眼,再将渊牢魔物融于镇天石,随天门一同关闭。
只需牺牲一个寂珩玉,即能让灾祸全除,百姓安生。
自从荒山之役过后,寂珩玉便蛰伏在归墟。
可是今日,无上道尊在寂珩玉的身上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野心。
这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寂珩玉的情形。
那时的少年踏碎天阶,抵达神宫脚下,仰头看过来时,满眼的戾气难以抵挡。
当初他能一步步从深不见底的渊牢爬上这个位置;如今自然也能隐忍不发,重新拿回一切。
无上道尊忌惮他的伏羲血,又不得不需要他的伏羲血。
他设计在那场大战中让他神脉俱断,沦为废人,他不相信寂珩玉真的会如表面这般风轻云淡,能一辈子老实地留在归墟,充当一块“镇魔石”。
无上道尊不信任他,同样的,寂珩玉也不相信神域。
既然他已露出利齿,那么只能断之后路。
——这是天道的规矩。
“来人。”无上道尊对弟子安排,“以寂珩玉业障为由,再派沈折忧前去归墟盯着。告诉你们的大师兄,小心为妙,不要触及底线。”
寂珩玉的目的已经达成。
他向来谨慎,无上道尊不相信寂珩玉还会继续轻举妄动。
他只需稳住寂珩玉,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炼石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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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岐终于带着寂珩玉回到了归墟。
轿撵刚停于宫门前,岐便急匆匆地准备出去叫人帮忙。
“慢着。”
未等岐走出轿撵,寂珩玉就一把扯住了他。
“尊上?”岐颇为担忧地看着伤痕累累的寂珩玉,“我马上去找人来,君上可继续在上面歇着。”
寂珩玉半仰在榻上。
他共承受了八十七道雷罚。
神域的雷罚不同于飞升的天雷。
那是五行雷阵,每一道雷伤及的都是命脉。若是一般仙骨,在遭受这么严重的雷罚早就魂飞破灭了,偏生寂珩玉有伏羲血护之,死不了,但是活罪少不了,到最后和死了也没过大区别。
他全身鲜血淋漓,筋骨碎裂,最开始穿的那身衣裳早已被血迹染得猩红,岐刚为他换的新衣也很快换了颜色。
就连榻下也源源不断蔓延着血迹。
寂珩玉闭目轻咳,艰难咽下喉间腥甜,“不必声张,免得引宫门恐慌。”
“可是……”岐急得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七日,寂珩玉就与刚离开时判若两人。
耗损的灵力过多,甚至难以维持身形,岐眼睁睁看着他时不时地在人与蛇之间变幻,难以控制体形,这对本就重伤的寂珩玉来说,反噬是巨大的。
“那我、我去请无衍照虚真君!”
只要无衍照虚真君来了,那一定能保住寂珩玉!
寂珩玉摇头否定:“从后山走,直接回朔光殿。”顿了下,“叫桑离来。”
岐一愣:“桑离姑娘还会行医?”
寂珩玉撩起眼皮,斜斜地睨他一眼。
岐滞了许久,恍然大悟,接着露出类似窘迫和无奈的神情,“君上你命都快没了,还想着……”那档子事儿呢。
他叹了口气,是完全理解不了君上的脑回路。
不过岐向来听话懂事,便谁也没惊扰地悄悄把寂珩玉带回朔光殿,然后去伏魔宫叫人。
不巧,桑离这会儿正在月林和大眼崽训练。
她把大眼崽当作陪练,练习一直以来的弱项——体术。
几个回合结束,两只都是累得不轻。
桑离见时候不早,依依不舍与之告别,转身重回伏魔宫。
结果没等回去,就被不知从哪里赶过来的岐拦住去路。
岐焦心如焚:“桑离姑娘,我找你半天,你这是哪里去了?”
即便大师兄戴着面具,桑离也从他的语气中嗅出几分急色。
听闻岐是随着寂珩玉去了群仙宴,桑离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面前,先是怔了一瞬,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过多询问,手腕就被他一把拽住。
岐走速飞快,刻不容缓,边走边对她解释:“君上受了重伤,他不想找别人,只想见你,总之……总之桑离姑娘先随我去朔光殿吧。”
重伤?
寂珩玉?
桑离的脑袋还没有转过来,由他拉着朝前面走,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困惑:“他不见药师,见我干吗?”
岐被问得耳根一红。
这话怎么回,直接说实话的话多不礼貌啊?
岐选择不作解释,磕磕绊绊地说:“反正……你快去见见君上,我怕君上挺不过去。”
想到寂珩玉的情况,岐整个人都跟着低沉下去。
他不是那种会做假的性格,桑离听得倒吸口凉气。
能让寂珩玉挺不过去的事情可不多,不就是去个群仙宴,怎么能命都要丢了的?
桑离当即也不敢耽误,直接让岐带她飞到了朔光殿。
尚未进入殿内,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便扑鼻而来。
岐没有进去,对她叮嘱几句后,贴心地站在外面守着,还怕自己听到一些不该听的,特意给自己下了一个禁声术。
殿内烛火轻燃。
屏风后的床榻静默无声,越往里走,血腥气越浓。
桑离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蹑手蹑脚绕过屏风,缓缓撩开帘帐。
然后就被里面的情形吓了一跳。
寂珩玉浑身沾染着血迹,有的干涸,有的温热,一片片洇染全身,一眼扫过去几乎分不清哪里是血迹,哪里又是衣袍原本的颜色。
然而身负重伤,他的面容又格外地干净苍白,唇无血色,睫毛毫无生气地耷拉着。
桑离在他身上看到了只有死人才有的灰烬之气。
心里骤然一沉,明明大脑还没来得及分析眼前的情况,眼泪先一步掉了下来。
温热的泪水一滴接一滴砸在他脸上,又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与脖颈上的血迹融合。
桑离落泪无声,依旧惊醒了寂珩玉。
当他睁开眼的一瞬间,桑离在那双因失血而显得过于空洞的眸子里看到了温暖和煦的笑意。
“怎么一见我就哭。”
寂珩玉抬起手,轻柔给她擦泪。
喉间作埂。
桑离哪里会知道原因。
她承认对他抱有那么一丝微末的好感,但绝对不会到深刻落泪的地步。
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寂珩玉不应该是死气沉沉的。
他指尖冰凉,比他幻出原形时蛇尾贴过来的温度都要冰凉。
桑离莫名难受得厉害,缓缓坐在床边,经过泪意冲刷过的眼眸澄明似月,其中映着他并不精神的面容。
寂珩玉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痕,指腹轻柔缓慢地描摹她的眉眼,心也跟着柔软。
想抱她。
最好亲一下。
然后告诉她——
他喜欢她。
“我与司荼的婚约解除了。”寂珩玉喉结滚烫,“今日之后,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婚约给我。”
他的声音起伏不大,却如巨石陨落,在桑离心口砸下重重一个缺痕。
寂珩玉看过来。
以往他眼中疏冷多于其他,如今寒意退潮,露出温和的底色,“你曾说过,若你我之事都能解决,便再考虑能否与我在一起。”
桑离蜷握着五指,思绪滚烫。
其实她早就有过猜测。
猜测这一切可能是寂珩玉为了解除婚约的一场谋划,却从未想到他能做到这种地步。
桑离看到他的腹部如同被烫开一个洞,清晰见骨,光是呼吸都让人觉得疼痛难忍。偏偏他面无波澜,不见痛楚,满眼装的只有她。
桑离嗓音干涩:“你本来是有别的办法的……”
他善于算计,桑离不信他没有更加两全其美的法子。
“嗯。”寂珩玉笑了一下,“是有。”
他说:“但那都不是你喜欢的。”
桑离哑然。
寂珩玉抬手触碰她湿润的睫毛:“我未喜欢过旁人,更不知如何讨你喜欢。我深知自己性情难近,惹人不喜,如今所做,也只是想争得你半缕喜欢,就算得不到全部,一点也是好的。”
寂珩玉从很小的时候就想问自己,问母亲,想问问他们,他活下来的意义究竟为何?
是留在那暗无天日的渊牢里日复一日?还是如同父辈那般,舍身求义,沦为困于天地间的祭品。
世间苦道众多,偏生寂珩玉走的是最黯淡无光的那一条。
他原以为会就此这样,一直下去。
他原以为是的。
寂珩玉幻变出一把锋利灵巧的冰刃,温柔托起她的手,不顾她眸中愕然,缓缓将那利刃放于她掌中,“昔日想杀你是真;如今想爱你也是真,倘若你还恨我昔日,便再杀我一次。”他说,“如你所见,此时我狼狈脆弱,最易得手。只是杀过之后,能否……”
他做了几息的停顿,贴耳过来的嗓音带有几分克制的低微——
“舍弃昔日,留我今朝。”:,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