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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处俯瞰,整个斗兽场如巨大的鸟巢,人头攒动,座无空席。
以免后位的人看不清斗兽场内的情况,四周悬浮着虚空镜,可以清楚摄进每处角落。
斗兽尚未开始,小二前来上了小点和茶酒,寂珩玉顺手丢了几块灵石当做小费,窗户正对中央,这是一个绝佳的观赏之位。
“公子可要入注?”
“赌”是斗兽场惯见的牟利手段,出手阔绰的动辄上万。
见寂珩玉姿态不凡,小二便殷勤地以为又是一条大鱼。
可惜他半晌不语,小二只能讪讪去了别桌。
随着鼓声敲响,第一场比试正式开始。
两边轧笼沉闷转动,缓缓打开。
自左边出来的是一个身量瘦小的男人,周身笼罩着微弱的灵力,不知是哪座山的修士被抓来做了奴隶。右边黑影攒转,是一头自荒山抓来的狮兽。
那狮子通体金黄,三尾长翼,双头复眼。
现身刹那,台下欢呼声爆发。
“上啊——!”
“咬咬咬!咬死他!!!”
“打起来!!快上!”
桑离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狮兽扑翼而起,牛头大的厚掌将之踩于脚下,凶狮的嘶吼和男人的惨叫夹杂在如雷般的欢呼里,仿若是不起眼的雨点子,转瞬就被此起彼伏的兴悦声吞没。
血海逆流。
一张张脸上迸发着激动,紧张,兴奋,这让他们显得狰狞又丑陋。
桑离脸色瞬间归于苍白,别开头不忍去看。
注意到这点的寂珩玉只是目光淡淡扫过,“不习惯的话我们就出去。”
桑离强忍不适:“再等等。”
她也想知道背地里那群人想搞什么花样。
有人上场处理了男人的碎肉,继续留狮子在场地里。
打扫干净后,又放出第二只猛兽。
——一条响尾大蟒。
巨蟒拥有着迅雷之势,先前还威风十足的狮兽在通体无骨,行势灵活的巨蟒身体毫无抵抗之力,你来我往三个来回后,就被巨蟒尖牙一口咬断了项脉。
桑离看明白了规格。
赢的一方要一直留在场内,留到死为止。
今日上场的都是荒古猛兽,下界山脉根本不可能会存在这样的古兽。
寂珩玉敲点折扇,若有所思。
最后一场结束,有人兴致缺缺。
“我们花大价钱进来,就是为了看些龙虎斗?未免太小儿科了吧!?”
“就是!你别用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糊弄我们!”
比起野兽与野兽间的争斗。
他们更想看到弱小人族的反抗,被撕裂的身肉,痛声尖吼,无力挣扎,那才能激发最原始的渴望。
“各位稍安毋躁。”负责人忽然上场,脸上堆笑,“之前只是前菜,真正有趣的还在后面,各位静等片刻。”
“等什么等!”有人喷骂,“你别给老子卖关子,老子不吃你这套!”
“说得对!不要卖关子!再啰唆下去我们便都不看了!!”
眼见不少人都没了耐心,负责人并不慌乱,拍拍手,四五个人推着个笼子来到中央处。
笼子外罩黑布,角落绣着箭矢花纹。
桑离隐约觉得熟悉,不禁张望过去。
哗啦一声。
黑布扯下,露出用特殊材质铸构形成的黑笼。
众人定睛看去,顿时僵住。
那是一只明显不属于天灵界,来自异域之外的异界之物品。
长手长脚,形如蜥蜴。
全身遍布鳞甲,四五条骨链锁住它的手足与脊骨。
它匍爬在笼里,庞大的身姿尤为安静。
许是光源刺激,或是目光嘈杂,它竖瞳扩张,蕴含着魔息的尖吼层层扩散。
负责人早有准备,提前打开阵法为众人避开声波。
“镜、镜魔!”
“是祟魅!!”
人群里有人恐惧,也有人兴奋,更多的是惊讶。
自天门大开,祟魅数不胜数。
唯独镜魔特殊,也让人由内而外生出避讳之意。
相传若镜魔自爆而死,便会形成天门,拉着周围人和物一同去往另一个域境。
——这是何等恐怖的能力。
镜魔不住地在里面徘徊吼叫,它眼神凶恶,一直龇牙以示凶险。
桑离怔怔看着那只镜魔,指尖不稳,不留神撞倒了茶水。
早已冷却的茶汁四溅横流,不慎沾湿衣襟,桑离急忙低头擦拭,没注意那镜魔径自朝这个方向抬起头。
负责人先行离去,旋即四面闸口全部打开。
各种异兽接连现身,它们事先被喂过心泉水,泉水使之狂化,催化了更为凶残的本性。
镜魔的笼子也跟着打开。
数不清的妖兽朝它奔去,镜魔伸出利爪,与一群撕咬在一起。
场面是惨烈的,也是能调节在场所有人情绪的。
大乱斗让场地一派混乱,鲜血炸裂,来自不同妖兽的嘶吼响彻斗兽场。
镜魔以一敌百,不落下风。
伤痕自他身上条条绽开,此时一只鸟怪飞身腾空,尖隼锁定,利爪直接撕下它后颈的一块软肉。
镜魔一把抓下鸟怪,生生将它分成两瓣。
全场沸腾。
“杀——!!!”
“上啊!!”
“快上!!”
似乎没有人意识到不对劲。
他们沉浸在这场厮杀里,沸腾着,咆喊着,没有看到镜魔逐渐猩红的眸子。
桑离一瞬不瞬盯着那只镜魔,觉得熟悉,又不知哪里熟悉。
忽而,它的视线对了过来。
桑离清楚地看到它愣了一下,甚至跟着歪了歪脑袋。
这个小动作透着震愕与茫然,还有一丝浓郁的怀念,顿时牵扯出她昔日经历过的,早就被抛之脑后的记忆。
“寂珩玉,你有没有觉得……”
桑离话音未落,镜魔忽然强行挣开锁骨链,挥翅冲入观众席。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原本沉浸在兴奋感当中的众人毫不防备,在接连咬穿五个人的脑袋后,两名护卫终于上场,启用囚骨箓遏制住了它的狂暴行为。
囚骨箓是种在身体里的符印。
被金色符箓困住全身的镜魔狼狈倒地,它的叫声里充满痛苦与不甘,即使被拖拽到笼里,一双眼睛依旧死死地锁定着桑离所在的方向。
汗毛倒立。
指尖的那抹凉意一直蜿蜒到心底。
她刷地下站了起来,肯定,近乎笃定道:“我见过它。”
寂珩玉看过来。
桑离神色急切:“你忘记了吗?万水都郡的时候,有只小镜魔救了我们。”
寂珩玉也有了些微模糊印象,跟着扬眉:“你觉得是它?”
桑离点头。
按理说半年的时间不至于让一只镜魔宝宝长这么大,但是桑离就是有种感觉,那就是大眼崽。
下面已经开始清场了。
桑离满腹的疑问,不禁变得焦躁:“你若是不和我去求证的话,我就自己……”
“走。”
手腕被拽住,他拉着她往外走。
他的干脆让她愣了一瞬,“若它不是大眼仔,那……”
“那便杀了。”
男人头也不回,言中冷淡不容置喙。
天门外的祟魅本就危险,更别提是镜魔。即便它在这个斗兽场是奴隶的身份,寂珩玉都不会让它活下去。
前提是——
桑离想让它活下去。
两人深掩气息混入地下兽场。
这里是关押着妖兽和奴隶的囚牢。
穿过逼仄身长的走廊,一声接一声的鞭笞和叫骂声传来。
“该死的丑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敢咬人的!”
“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蠢货——!”
二人走进。
镜魔被囚于柱上,施布于身的囚骨箓让镜魔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着鞭打。
寂珩玉甩出灵辉,悄然无息地从后索了那人的命。
同时撤去掩护,缓缓靠近。
镜魔先是没看清来人,威胁性地低吼一声,待桑离一点一点走到他面前时,凶吼卡在喉间,化作咕噜一声的迷茫呜咽。
它歪着头,竖瞳一紧一缩。
桑离站在它面前静静地观察着这只镜魔。
它是成年体形,和先前见到的没什么两样。
桑离也不敢完全确定它就是大眼崽,毕竟这么短的时间内,它不应该长这么大的。
可是……
它的眼神又过于殷切,也过于让人熟悉。
桑离试探性地把手伸过去。
它左歪歪头,右歪歪头,最后小心翼翼地将脸颊贴至她的掌心。
冰凉的触碰让她满心滚烫,张了张嘴,叫它——
“大眼崽?”
它小幅度点头。
委屈,难过,心酸,这一瞬间都化作它眼底的情绪,冲着桑离流露出来。
两人相认,跟在后面的寂珩玉暂时收敛杀意,抬手解开它双手的链子,却也保留了多疑,没有完全解开束缚住它的囚骨箓。
忽然,镜魔朝桑离伸出手。
寂珩玉气势凌冽,毫不犹豫捻动符咒,囚骨箓碾压而去。
它痛叫倒地,却也没有反抗。
只是忍痛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对着桑离摊开掌心。
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被它保存完好,几近枯萎的花环。
——这是桑离离开时送给它的礼物。
友好的象征。
它小心呵护多年,只想再见时,以此证明它一直记得。
桑离拿起花环。
上面有灵息流动,是小镜魔一直用自身能力滋养,才未让它枯萎碎裂。
她捧着那花环,睫毛一颤,眼泪跟着落了下来。
桑离从未想到。
只是她随手送出的东西,能被它铭记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