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初升,给天地间带来一丝暖意。
破庙内一片凄冷死寂,贾琰与阿昌合力将两名绑匪的尸体投入院中一座枯井。
小红则俏面复杂盈盈站在一旁,心有余悸。
望向贾琰清瘦却笔直的身形,她的眸光中多了抹柔情,还多了丝无言的敬畏。
“少爷,不报官吗?”阿昌犹豫道。
贾琰沉默片刻,摇头道:“不。贾珍勾结官府,我们报官非但无济于事,反而有可能会被反咬一口。”
“琰大爷,这两名贼人身上有——赖二的亲笔信,还有琰少爷的描影和宁府的银票……难道这些还不能证明东府雇凶杀人吗?”小红突然插话幽幽道。
绑匪来自距京师数百里处的五马寨,属于为患山东河北一线的山贼。
宁府大管家赖二写给五马寨头领林二胡子的亲笔信,自然可作为贾珍雇凶杀人甚至私通贼寇的铁证。
但在这个昏暗的古代时空,尤其局势很明显,贾珍早已买通官衙,此时报官并不明智。
除此之外,一介文弱书生反杀两名悍匪,本身令人存疑,很难自圆其说。
况且……贾琰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静静望着小红轻道:“小红姐姐,若我报官,能不能告倒贾珍尚未可知,但官府一定会让姐姐出堂作证。
如此一来,贾珍一定不会放过你,还有平儿姐姐。
所以,我不能害你们。”
见贾琰为己考虑,小红心中一热,面上不由飞霞。
她自忖道:不亏平儿姐姐对他一番关照的善意,也不亏奴对他这一番心意呀。
小红柳眉一挑,幽叹道:“琰大爷,可奴担心……不然你们干脆逃,逃得越远越好。”
“少爷,小红姐姐说的是,我们只要能回到金陵老家,乡下还有田庄好几座,够少爷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阿昌立即附和道。
贾琰摇头:“阿昌,莫太天真,逃不掉的。
就算我们逃回乡下,以宁府的权势和贾珍的贪婪,那点田产也保不住。”
“再说我十年寒窗,为的就是一朝科举晋身。
这也是我娘的遗命。
明年春闱在即,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走呢?”
贾琰又转头望向小红,柔声道:“小红姐姐,也请转告平儿姐姐,日后琰若有寸进,必不忘这一二年来的回护之情。
贾珍心狠手黑,琰知荣府在城外有几座庄子,姐姐还是暂且不要回府,先去庄子上躲避几日。”
小红真名林红玉,是荣府管家林之孝的女儿,去荣府城外庄上暂避一时定无问题。
小红点点头,旋又忧心忡忡道:“琰大爷,你怎么办?珍……贾珍是不会放过你的,要不奴帮你回去求求老太太?”
小红深知贾珍豺狼心性,既然已下毒手,就不会半途而废。
贾琰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姐姐不必担心,我自有对策。就此别过,阿昌,我们回城!”
贾琰向小红微微颔首,率先行去。
阿昌和小红望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怔怔无语。
小红幽道:“阿昌,琰大爷似与过去有些不同了呐……”
阿昌默然点头。
他也觉得匪夷所思,少主好像凭空变了个人,过去连只鸡都不敢碰,现如今却反杀了两名人高马大的山贼!
原本柔弱斯文的少年,言谈举止中明显多了些很难用语言形容的东西。
气质与过去迥异,方才投来的平静的一瞥中,仿佛蕴藏着动人心魄的力量。
……
城西,牛角胡同,贾琰主仆居所。
书房四面墙壁上满是书架,而书架之上,各色典籍书卷充斥其中,不乏珍贵的历代经学大儒的手箸。
这大概是宁府看不上而在少年心中,却视之为最大的财富,为安身立命之基。
所以他在这三年的颠沛流离和艰难困顿中,都始终没有放弃他的根本。
说起来这还是个孩子,放贾琰前世可能还在父母的怀里撒娇,居然能做到逆境不改初心,困顿不堕青云之志。
这一点,让贾琰非常敬佩。
他深邃的眸光最终又落在了案前的两幅字上。
《般若波罗蜜心经》《好了歌》
前者是少年遗作,后面则是贾琰方才临摹所书。
同样的蝇头小楷,工整娟秀,铁笔银勾,跌宕有序,开合有度。
这手好字,足见前身文华天赋及十年磨一剑的功夫。
贾琰几乎难以相信,这手字出自己手。
这种若行云流水举重若轻发乎于血脉深处的感觉,或说是肢体的记忆犹在如臂使指,让贾琰停下笔来,反复端详这双修长白皙的手。
曾在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的手。
此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阿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进来道:“少爷,吃些饭食,别饿坏了身子。”
贾琰也不客套,任凭阿昌将面碗搁在案上,然后俯身大快朵颐。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这么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也让贾琰吃得心满意足。
吃罢,贾琰将碗一推:“阿昌,你去收拾东西,我们一会搬走!”
阿昌愕然:“少爷,我们搬去哪里?”
贾琰淡然一笑:“你不用管,我自有去处,你先去收拾!”
贾琰的话虽然平静,但却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和拒绝的味道让阿昌将满腹的疑问压制下去,转身走去。
阿昌离开后,贾琰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书架上角落里的一本并不起眼的《春秋公羊传》上。
他探手抚去。
此刻他心底蓦然升腾起一股非常浓烈的哀伤情绪,旋即弥散全身。
贾琰嘴角轻挑。
这两日,少年灵魂深处为母复仇的执念始终萦绕不去,让他感同身受。
贾琰轻喟一声,抽出这卷书来,掀开硬邦邦的封皮,里面果暗藏机关,有三枚锦囊。
贾琰依次拆开锦囊……面上顿变得有些精彩。
他沉默良久,才将锦囊投入火盆付之一炬。
“你且安息,我一定会为你娘复仇,让贾珍死无葬身之地,放心。”
……
宁府,宁安堂。
居中的大红色楠木太师椅上,歪坐着一個四十上下的男子,身穿天蓝色蜀锦长袄,头戴乌纱黑边乌毡帕,足蹬一双高脚皂靴。
此人面阔口方,两眉高高竖起,双眼如隼,甚是凶恶。
正是宁府袭爵人贾珍。
宁府大管家赖二急匆匆走进来,抬头瞥见贾珍面色不善,忙诚惶诚恐躬身道:“老爷……”
贾珍猛然一拍茶几怒斥道:“赖二,那小贼为何没死?东西也未到手,白瞎了老子的五百两银子!”
赖二浑身哆嗦了下,忙赔笑道:“老爷,我实在也不知为何,按理说不该啊,两名五马寨的强盗,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文弱小厮?
老爷莫急,我这就派人去联系……”
贾珍一脚踹翻了茶几发出哐啷巨响,他暴虐道:“联系个屁,八成是拿了老子的银子跑了……这些山贼压根就靠不住,赖二,老子不管你怎么做,反正要给我把酒方和窖泥搞到手!”
赖二唯唯诺诺而去。
但他随后带人去牛角胡同贾琰住处却扑了个空,贾琰主仆早已人去院空。
赖二的人把小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贾珍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