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骨眼儿取个葫芦作甚?”
“瞧那破样只怕一碰就碎,还能用来敲脑袋不成?”
“该拿那件魔刀才对嘛。”
“莫不是掏错了?”
“葫芦咋了?喝口酒压惊不行?”
闻者哄堂大笑,对残旧的歪嘴葫芦极尽奚落。
纵是献宝魔众也多有不解,唯甘十三妹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地后撤两步,引得近旁叶红烛一脸疑惑,低声关切道:“妹妹怎地?”
“略、略感冷意罢了。”十三妹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歪嘴葫芦煞刀初现的情形,无奈这等秘事不宜明宣,偏又一时间没想到其他托词,未免支支吾吾。
“我辈元气入体即有拒寒御体之效,等闲杂症难沾身,何来凉意?许是想起不器院的光景有些心紧。”叶红烛喃喃自思,“山崩地裂呢,能不教人胆寒么?”
“咱们是否……”甘十三妹试着警醒众人,“退开些?”
“是该如此。”叶红烛更坚定心中猜测,为免十三妹尴尬,适时应和着,“若真被裹进去,咱姐妹破相都算是轻的。”
魔众皆以为然,转身速退在旁。周遭弟子见状亦作鸟兽散,争先恐后一副生怕殃及池鱼的模样。
毕竟人家一伙儿的都避之不及,显见那魔头并非虚张声势,随时可能出手;不趁此早退,一俟交手拳脚无眼,加之他俩的身法奇快,彼时再想安然抽身可就难不止十倍了。
恍如退潮一般,原本拥挤不堪的殿场陡然露出偌大一块空地,——比当日不器院地界更为开阔,俨似两军对垒的战台。
宠渡与连续之间,再无阻隔。
却听连续放话,“就搁这儿了。”循声看时,恰见他不紧不慢抵近石栏,随手将唔嘛置于柱顶,笑望台下接着说道:“有本事来拿。”
宠渡目光微凛,暗自攥紧葫芦。
严格来讲,打从流云葫芦异变迄今,宠渡仅在与吴胜的那场死战中真正动用过这张底牌。
助破五行天棺,是为攻。
硬扛绝世一斩,则为守。
由此攻防二端足见葫芦神异,却仍自牛刀小试。盖因颇耗神念与元气,其次为免反噬,再有对葫芦所知不全,宠渡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施放过煞刀的全部威能。
然今时今日不同,宠渡纵有诸多强力招数,奈何连续战力委实高深莫测,一旦与之拼命就绝不能有丝毫保留。有鉴于此,宠渡并不介意全力施刀,就算杀不了也要令其脱层皮。
“……若连续濒死,那影中老怪与落云子断不会袖手旁观,甚而不允我有出刀机会。”宠渡决不以为自己的分量比连续重,“要么不拼,要么一击即中,不给他两个插手的空当。”
所以出刀时机很关键。
务求出其不意。
即如此时、此刻!
外人皆退,不至于殃及无辜。
彼此相距不远,煞刀伸展可及。
最为紧要的还在时机。旁观弟子料不到,连续料不到,玄丹强者料不到,纵如元婴老怪也料不到:宠渡出手即杀招。
——且是最强一击。
就算榨干元气,犹可借灵石塔及时滋补;就算费尽神念致使心神虚弱乃至灵台失守也在所不惜,反正迟早都会妖化;就算曝露底牌令人早做防备亦无妨,单凭魔古太刀小爷已然同境无敌。
只因这一步不可退!
唔嘛更不能让!
大丈夫顶天立地,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何须时刻畏首畏尾?
宠渡豁出去了。
这头儿宠渡手上乍紧,急运功法暗将元气经流云尽数灌入歪嘴葫芦;那边连续当即心惊肉跳,被突如其来一股濒死危机攫住,缩目蹙眉间,身上的都天神葬宝衣华光大绽。
剑拔弩张之际,不意落云子横插一脚杵在当中,堪堪切断二人视线,冷眼瞪着台下,道:“此乃神照峰。你动个指头试试。”
“黑风飞升,四宗之内无人可制。本座拟借此子将其背后人仙拉下水,妖战结束之前尚需他周全无虞。”落云子神念传音于连续,“我连他涉妖之嫌都能容忍,还请你留手。”
“罢了。”连续忖过片刻兴味索然,“在山上这些年也算承了你不少情。”
“师兄这没头没尾在与谁搭话?”
“宗主。跟师兄对望着哩。”
“神念传音?”
“听这意思,师兄不打了?!”
“唉!本想看场好戏来着。”
“你去后殿稍待。”落云子道,“本座有事相询,随后即至。”
“尔等想要的话大可去争。”连续拂袖轻撩将唔嘛抛还宠渡,转身扭头留给众人一个侧影,“不过记住喽:无论花落谁家都是为吾作嫁,时机到时我自来取;在那之前切莫怠慢了那小东西。”
“这厮当真可恶。”金克木见连续哈哈大笑着拾级远去,不觉忿忿,“临走还给咱挖坑。”
“怀璧其罪。”宠渡浑不在意,“即便他不说出来,也拦不住别家杀人越货。”
“敢想的自不少,真敢做的只怕……”
“嘿嘿。没几个。”
“诸事已毕,现下如何?”
“险忘了另一事……”宠渡也是心血来潮,看向高台正要开口,却被突起的隆隆天音打断。
“一则试炼在即。
“二则妖战将近。
“三则道途阻远。
“尔等宜安本分勤谨修持,勿耽于意气之争;若无实据更不可造谣中伤……”落云子言及此处,有意无意朝丹墀下乜了眼,自有一番谆谆告诫,末了扫视全场,道:“若无别事就此散了。”
话音甫落场上喁喁,或三三成群,或五五一伙,道众各自寻路离山,便将当中驻足未动的几许身影衬得格外醒目。
穆清夫妇昂首眺望,神色满意,见宠渡率众躬身作揖,奈局势不容闲叙,只含笑颔首聊作回应,这才相携骤远,驭宝径回栖霞峰炼器刻符去了。
回溯全局:天谴根由明晰;献宝党有惊无险;蛮荒神兽遗踪初现;魔头与天骄大战消弥无形却矛盾益深。
总不外一场热闹。
似此各得其所皆大欢喜,唯倒魔一脉齐聚一堂憋闷难言。
一开始不挺顺的嘛?搂着“涉妖”这条把柄,蛊惑众意借势压人,将那魔头迫至悬崖边眼瞅着万劫不复,缘何局势陡转竟至如此境地?
而今落云子非但对涉妖之事置若罔闻,更暗指无端污蔑搬弄是非,于倒魔党派而言不啻偷鸡不成蚀把米。
亏得之前还志得意满,以为宠渡在劫难逃。
原来跳梁小丑竟是自己。
童泰良久无语。
叶舟同样险些没绷住。
“两位师兄脸上能滴出水来啊。”
“废话。”
“竹篮打水又岂会痛快?”
“先前还幸灾乐祸,这会儿却成霜打的茄子喽。”
“不知次回又是怎生场面。”
“管他哩!既然两边都开罪不起,纯图个热闹也不错。”
“如吃灵瓜不香么?”
吃瓜弟子戏谑的眼神犹如烧红的针尖儿,几乎所有倒魔党众脸上火辣辣地疼。尤以童泰与叶舟为最,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天杀的落云子!
说好的嫉妖如仇呢?
二人正自羞恼,忽闻轻嗤,纷纷没好气反问:“师兄怎还乐得出来?”“威信尽扫如何是好?”“还嫌不够丢脸么?”宗文阅却道无碍,“尔等尚未领会宗主深意。”
“乞师兄不吝指教。”
“宗主性多疑而任察,”宗文阅笑道,“明面上虽不以为意,暗地里必会命人详加查访。”
“此事概非林长老莫属。”
“其手段不俗,集飞耳阁之力远比你我行事便宜。”叶舟接过话头,“假以时日必能查获蛛丝马迹。”
“一俟证实……”童泰面色转喜。
“正如炎窟火山中的地焰,压得越狠越久,爆发之时自更凶猛。”
“此番谋划也非全然无功。”
“我等本自无据臆测近于诬告,能败其形象便是赚了。”宗文阅劝慰道,“纵无果而终,尔等又何须闷闷不乐耶?”
“言得是、言得是。”
“倒魔事宜唯师兄马首是瞻。”
“有师兄居中运筹,剿魔指日可待。”
左右不吝恭维。童、叶二人颜色少霁,随众夹杂在人潮中,回眸将一干献宝魔徒恶狠狠瞪了几眼,将行之际冷不丁宠渡突然吼道:“弟子尚有一事容禀。”
“你还有甚事?”落云子不耐侧身。
“其实是想请教何长老。”
“哦?”何侍劳面露诧异,“且说来。”
“弟子想求一闲置洞府。”
“意欲为何?”
“我欲……”宠渡顿了顿,“归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