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妖试炼?!
的确意料之外。
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妖人大战在即,很有必要让一向娇贵的宗门子弟练练胆,试试手,见见血。
就此而论,斩妖当属题中应有之义。
令宠渡疑惑的是,妖从何来?
若入万妖山,无异于提前开战。
若不进山,何来那许多妖怪杀?
苦思半晌忽而福至心灵,昔日某个场景闪现脑际,宠渡豁然开朗,不由啧啧暗叹道:“到底是元婴老怪。计谋不可谓不深远。竟然早在那会儿便已盘算好试炼之事了。”
想通此节,宠渡又将告示通读数遍,从洋洋洒洒近千字中提炼出几个要点。
——名为试炼却等同实战。
——死伤自负。
——奖励丰厚。
——可催动随身传送阵随时弃考。
……
由此观之,此番试炼要动真格的。
不入试炼者纵能苟活一阵,但只要人还在凉城就避不开年后的妖人大战;除非趁早退出净妖宗远离万妖山地界。
但与其这样,还不如借此考核真刀真枪拼一场,掂掂自家的斤两之后再决定何去何从。
再者,统一配备的小传送阵一经发动便会催生落云子等人联手施加的强力禁咒,若无元婴修为等闲难破,所以受伤或许在所难免,但若想死怕也没那么容易。
想必四宗老怪也有类似考量,为此不惜许以丰厚的奖励作为回报,只望消减门下惧意,鼓动更多弟子参与试炼。
凡此种种都在情理之中。
唯一条令人始料未及。
——限归元(含)以上修为者参炼。
因此一条,那些本就只差临门一脚的炼气弟子必然尽快归元;而实力不济者同样戮力修行,纵不能圆满好歹每日能有所进益。
这于大局百利而无一害。
但对宠渡个人而言,却有些哭笑不得:小爷至今也不过炼气圆满啊……合着为了有资格跟你几个拼一次命,还得先把境界提上去?
掐指一算,自家修为早在身为杂役斩杀吴胜之后便臻于圆满,迄今已数月有余;奈何琐事纷扰,宠渡心境始终差上那么丝许,到底未曾觅得归元良机。
而况契机玄妙。
君不见净妖山上修为囿于丹境巅峰经年的强者何其多!君不见只因巧助王山顿悟,各峰峰主对宠渡的渴望又何等强烈!
破境契机之可遇不可求,由此可窥一斑。
所以宠渡并不着急,重整丹台之后申领了新的炉子,仅在炼丹之余开始有意调理心绪,以便保证在那缕飘渺莫测的契机降临时,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只此一来,炼丹的时候就相对少了。
如此过有三两日,洞外突起一阵吵嚷。宠渡从冥思中醒转,正见唔嘛顶着虫王偷摸溜进洞来,鬼鬼祟祟喜气洋洋,似捡到啥宝贝一般。
侧耳细听,隐闻洞外轮番叫骂。
“哇呀呀——哪个天杀的拿了我的药?!”
“我的紫蕴龙王参啊。呜……”
“葫芦没了好几个,还都装着药。”
“狗日的别被我逮着。”
“谷中混进了啥不干净的东西?”
外间愈发嘈杂,明显人越聚越多。
“看来被你两个祸害的不少。我若不说两句怕是要遭怀疑。”宠渡瞪唔嘛一眼,急至洞外佯作忿恨,有模有样地吼道:“你们那算个屁。我连药带炉子都没了。”
“老魔都遭了?!”
“又没了?前两日不才炸一个么?”
“可见那贼人手段十分高明。”
“速告邱师兄才是。”
闹了一阵,邱铭赶来安抚,商议之下暂无善法,姑且安排人手日夜巡查,以防“贼人”再临。新手弟子见也无事,索性聊起近来炼丹的心得,或有人来求宠渡解惑。
“丹理某义不容辞。然丹术还需请教众位师兄。”宠渡当仁不让,却也不想抢尽丹云诸子的风头,待了半晌见无人再来便遣散一干献宝党徒,正欲回洞时却被戚宝悄悄拉在一旁。
“兄弟交个底。是它不是?”
“不可声张。”宠渡揉了揉眉心。
“还真是那夯货偷的?!”
“如今是俩了。”宠渡心说,面上未露分毫异样,只道:“许是三天不打皮子又紧了,那憨憨趁我入定时偷溜了出去。”
“连胖爷都不放过,是该教训。”戚宝苦笑,“我看金爷他们也在兴头上,正当趁机勇猛奋进。若是因此多受搅扰,怕是不妥。”
“非要关它几日才行。”宠渡话锋一转,“反是另一事:试炼要求最低有归元修为,当下我几个只叶红烛、金克木及赵洪友是高手,余者有六为圆满,还有一个犹在炼气上境。可曾想过何时闭关破境?”
“缓几日。”戚宝应道,“此前也听他几个讲机会难得,想先将丹术提一提再说。”
“嗯。我亦有此打算。”宠渡顿了顿,“当日在水月洞天中分给你的归元丹可还在?”
“自是在的。”
“可够?”
“听这意思要匀我一粒?可他根骨不好,纵有三颗归元丹也不见得能成。”戚宝想一想,拱手笑道:“有劳兄弟替我考量。我这边仅够了。倒是你手中的那三颗务必好好利用。”
“暂且如此。其他的到时候再论。”
“好。”
又聊片刻彼此别过,宠渡径入洞来,将那俩憨货招至跟前耳提面命一通,“……而今已安排专人巡防,你两个不惧事发大可再去;不过万一被撞破可别指望小爷给你俩擦屁股。”
“嘤……”
“唔嘛唔嘛。”
二兽语调间隐含不快,唔嘛更翻了个白眼儿,仿佛在说:不出洞也行,你丫倒是多多炼丹哪。
宠渡猜得几分意思,炼丹的时候又多了起来。
虽然唔嘛偷了不知多少丹材藏在肚皮里,无惧消耗,但为免招疑宠渡仍按照与之前大致相同的频次定期申领药草。
二盗不出,谷中自然再无乱子。
每每思之,宠渡总忍不住感慨:想老头子生前一直觉着“酒到底是偷来的最香”,并因此撺掇自己到处偷酒;而今那俩憨货竟无师自通,也干起了这类勾当。
岂不正应了某些老话?
有其父必有其子。
有其主必有其仆。
一脉相承。
造孽呀。
再加上那个自诩“抢遍山中无敌手”的便宜徒弟乌小鸦,不是天成惯偷、就是野生劫匪,宠渡真有些欲哭无泪:自己身边的妖兽咋都是这路货色?
所幸就此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多少有些慰藉。
却从今晨开始,宠渡留意到唔嘛身上的某些异样:这货以往生龙活虎恨不能搅得天下大乱,近两日却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儿了。
原是唔嘛自打跟着宠渡后吃了不知几多奇花异草与灵丹妙药,迄今终于臻至极限突破在即,须得好好睡上一觉。
偏偏这货口不能人言,宠渡又怎料有此一出?只道是它近来疯得太厉害确需休养,或因不满被禁足洞中而耍起小性子来。
是夜星幕高悬,唔嘛无精打采地趴伏在床。头顶上虫王首尾相衔蜷缩成团,也似打盹儿模样。
宠渡则背倚石壁躺在旁边,不时轻挠唔嘛脖颈,喃喃言道:“再安分几日……等风头过了就放你出去。”
未几鼾声渐起,宠渡会心浅笑,趁隙掏出另外两件最为重要的东西。
圆盘与圆环。
其实自打在水月洞天中虎口夺食从金乌派手里抢过圆环后,宠渡有事没事便翻出来琢磨,经过无数次研究比对,如今更坚定了自己最初的那个推断。
盘为核。
环为冕。
二者本自一体。
至于缘何一分为二无从猜想,毕竟就当时所见的那些画面来看,盘古大神拆解的也只是圆环,从始至终都没有关于圆盘的丝毫头绪。
虽则怎么分开的不好说,但若论如何再次将盘环合而为一,宠渡却有想法:参照圆盘解封时的情况,想来熔炼盘环必以血为引。
或非心血不可。
或舌尖血足矣。
或但凡自己的血就行。
到底是何情形自不难验证,只消将指尖用针一刺或用刀一剌凑够两滴血即可;但宠渡在深思熟路之后还是强自压下了这股冲动。
开玩笑!
圆盘解封何等异象?
圆环收缩时又何等阵仗?
若非自带结界封锁了气息,彼时必然惊扰六合招来八方觊觎。而今这丹谷里众目睽睽,更难窥测会引发何种神异,怎敢轻易祭血熔炼?
必要寻个万全之策才是。
一时想得入神,不防唔嘛身上荡起阵阵波动。这律动弱近于无,待有所察时已然晚矣。困意如排山倒海席卷而至,宠渡力倦神怠止不住眼皮打架,不觉整个心神望下坠去。
下沉。
下沉。
下沉。
……
沉往不知名的深处。
过去似有万千岁月又似仅仅弹指一挥,察觉到指尖上传来的轻微触感,宠渡恍惚中缓缓睁眼,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星空。
——聊且算是“星空”。
蓝黑相间,缀满星光;却似蒸腾着热浪,整片天空都在怪异地扭曲着,仿佛一锅煮沸了的八宝粥,云朵、星辰、流光……都是它的作料。
此是何地?!
宠渡环顾数匝,终于反应过来。
一处漩涡?!
这漩涡浩瀚无垠深广无限,周围的涡壁不知何故凝滞未动,目力所及唯见大小不一、明暗各异的斑驳光点似阳春柳絮般铺得密密麻麻,绕着漩涡垓心静静飞旋。
循着冥冥中的莫名感应,宠渡不自觉看向脚下,——只此一眼!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慑住,登时魂不附体。
这何止漩涡?
这分明不见底一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