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这么厉害,果然名不虚传。”穆多海收了心思,哈哈笑道:“好个全真,老弟瞒得我好苦。”
“本想过些日子再说,不料穆兄通透如斯。”宠渡心领神会,揖了一礼,歉笑言道,“事出有因,恳请穆兄海涵。”
“无妨、无妨,都懂的。”穆多海抵近细语,“金乌派那边的风头不单没过去,反而更紧了,你自己当心才是。”
风头更紧?
难道悬赏之事还有后续?!
宠渡一时失神,发愣的样子倒与此时的穆婉茹如出一辙。
等回过味来,穆婉茹俏脸上一片滚烫,窘迫之下手足无措,所幸落云子此时召人入殿,方才免去尴尬。
宠渡一过殿门,落云子见之蹙眉,当先暗叹一句“怪哉”,心想:“此子怎似罩在迷雾里,令人观之不透?!”
落云子暗把神念扫过,见一身赤红血肉,见圆盘隐泛青光,见唔嘛在袋中酣眠;除此之外,并未发现宠渡身上其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既无异常,为何连我都看不透?!”
思绪电转,落云子以为最可能是那圆盘所致,再以神念探查,却见除了古朴些,圆盘毫无灵息波动,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猫腻来。
“他一个炼气境的娃娃,能有什么异宝?”落云子心下更疑,双眼微眯,脑海里猛然冒出一个大胆的臆测。
“莫非这小子被施加了某种强力的封印,成为一件‘人形兵器’?
“此番借穆家两个娃娃上山,看似偶然,实则是刻意安排的结果?不然好巧不巧,他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个地方?
“如果我猜得不错,那这小子此行原因可不简单……报信或许不假,却也正好顺理成章混上山来。
“如此虚虚实实,就是为了掩盖其真实目的。比如……伺机而动,坏我护山大阵,以便牟临川那叛徒攻上山来?!”
不得不说,落云子内心戏是真的有点多,仅仅因为看不透宠渡,便兀自勾勒出诸般细节,合情合理有模有样,比起那些写书人也不遑多让。
之所以如此,除去其多疑的性子,与当下的局面也不无关系:玄阴宗虽然勾连妖族,却仍旧躲在暗处,随时准备行动,落云子不得不多留几个心眼儿。
——宗主的位子,可不那么好坐!
“此子极可能是牟临川那叛徒的人……不论他说些什么,不可尽信就是了。”落云子打定主意,心中已有了计较。
议事殿中,另有穆清五人。
玄丹境的强者,所接触的人物中,不乏元婴老怪,所以往往备有感知神念的手段。
不过,落云子入元婴境多年,对神念的操控已然精细入微,想要不动声色避开五长老,当然不在话下。
然而,落云子只对自己的猜测越发笃定,却打死也不曾想到,元婴老怪独有且引以为傲的本事,区区一个炼气境的喽啰竟然也有。
神念!
落云子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岂料宠渡沿着神念寻根溯源,一早就察觉到了他的举动。
先是被暗中保护连续的元婴老怪窥视,如今又被堂堂一宗之主看了一遍,宠渡那个愤恨,当下心里便只有两个字。
妈的!
前后说来冗杂,其实不过宠渡入殿礼毕的短暂工夫,与落云子甚至连话都还没搭上一句。
什么都还没说。
却什么都说了。
嫌隙的种子,就此播下。
尤其落云子,先入为主不问青红皂白便怀疑宠渡是玄阴宗派来的奸细,后来对宠渡的诸般误解便也在情理之中了,进而促成最后那般决绝的结果。
后事无人料及。
当下别有光景。
一尊元婴老怪。
五大丹境强者。
单是几人散出的灵压,已叫人喘不过气来,而况那殿内气氛森严?
宠渡虽久在江湖,犹不曾见过此等阵势,本来还有些紧张,但经过落云子窥探一事之后,反而把藏在心底的血性给刺激出来。
“是,小爷是境界低微,所以入不得你几个的法眼,可以随意欺负是?”宠渡暗里自嘲一番,浑身轻松,倒没有先前那般压抑了。
招役大典。
被捕入山。
群豪突围。
亡命山野。
……
一桩桩、一件件,宠渡娓娓道来。
能坐上主事之位的,又岂是等闲?
落云子与五长老个个人精,待其阐明始末,你三言我两语,尽往那些细枝末节处问,偶尔穿插的几句闲言,也事关出身由来。
一切看似不经意,又岂能瞒得过宠渡一颗慧心?
“这帮人也当真谨慎,总想摸我的底,真当我是玄阴宗强插进来的钉子不成?”
宠渡转念一想,此乃人之常情,也就没多在意,反正自说的都是事实,真金不怕火炼。
却也有所保留。
陈词现身说法。
血影追杀。
以葫芦刀灭绿眼。
白灵寨之行。
路遇九尾狐妖与念奴儿。
……
诸如此类,哪些该说、哪些不能讲,早在偏殿梳洗时,宠渡已做好取舍,当下一概略去不谈。
这般仓促之间,自不免有难圆其说的地方,但宠渡却并不忧心,因为有一种天衣无缝,就叫作“有破绽”。
比如落云子等人发现的。
比如宠渡让他们发现的。
问:同船两百壮汉,玄阴宗镇得住?
答:酒水有毒,察之晚矣。
问:你为何无恙?
答:事先起疑,服药压制。
问:解药从何而来?
答:偷抢拐骗。
问:就不曾招来半点怀疑?
答:被虎妖质问过,但把蛤蟆伺候好了。
许是宠渡救过自家一双儿女,穆清对他多了几分亲近,谈到此处时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娃娃能说会道的,净是些江湖野路子。”
苏雪同样把宠渡越看越喜,与穆清互望一眼,浅笑道:“人也机灵,对?”
又问:数千妖兵,尔等跑得了?
答:以一当十,更有归元道友舍身自爆。
问:你当血蝠王与丹妖都是吃干饭的?
答:彼时不在山寨。
问:为何?
答:不知。
问:牟临川何以未至?
答:不知。
问:沿途妖兽横行,就没遇见过厉害的?
答:不曾遇见。
问:为何?
答:也不知。
关于这一点,落云子倒有些推测。
“前有妖王夤夜探访,将阴谋讲与我听,许是见我不信,便联手其他部落暗助尔等出山报信。”落云子岔道,“故此,你一路未遇太过厉害的妖兽。”
再问:走脱几何?
答:不过百。
问:可有其他人出山?
答:不知。
问:此去万妖山腹地三五千里,你却只用月余便走了出来,是否太快了?
答:本事低微,准备随时跑路,故而神行符备得多;加之炼体,不觉得累。
……
破绽虽多,大部分却解释得合情合理;且并非一味对答如流,在应该有所思考的节点上,宠渡自是装模作样想想再答。
由此,便给人一种感觉。
小爷说的,都是实话。
只妖寨突围一节,且不说有羽化妖王坐镇,单是丹境大头领,便有足够实力平息骚乱;就算事前好巧不巧都不在,但事发之时还赶不回去么?
实在不可思议。
奈何胡离明察暗访,牟临川入山疗伤,蝠王重修分身……此间种种因果纷乱如麻,本自无人尽知,又有谁能窥得事情全貌?
几长老一时看不出其他破绽,也只能暂时信上几分了。
不过,落云子却不以为然。
落云子本就生性多疑,又一直看不透宠渡,心一直是悬着的,想另行求证,当下话锋急转,问:“先前听你说有师承?”
“在此之前,还有一事,”宠渡另起话头,“请诸位前辈恕我不恭之罪。”
落云子见他答非所问,有些微恼,道:“讲。”宠渡道:“杜冲非我真名。”落云子不耐道:“恕尔无罪,速报名姓。”
宠渡拱手拜了一圈,尤其望穆清夫妇作了一揖,报出真名,顿时举座皆惊。
“你就是金乌派悬赏的人?!”
“难怪瞅着眼熟。”
“小娃娃身手不错嘛。”
“可惜修为实在低了些。”
五名长老盯着宠渡,饶有兴味;但在落云子眼中,这件事却有别样解读。
凭一己之力,干退八百亡命的猎妖客?
一介喽啰有何杀招,能越境灭杀归元?
笑话!
这都能行,踩过的狗屎怕要堆成山了。
对此事的真实性,落云子非但有所怀疑,更因此坚定了之前的判断。
“好个牟临川,原来早就在谋划了。”落云子切齿暗恼,“以悬赏一事为此子造势,为的就是让他上山之后,借此事荣光博得宗门特权,以便便宜行事。”
何其匪夷所思的臆测!
“所以,”落云子口气愈发不善,“你师父到底是谁?”
“先师道号‘在劫’——”
“先师?”
“是的,他老人家已于大典前仙逝了……”宠渡没来由鼻头一酸,顿了顿,“无门无派,乃一逍遥散修。”
经此一说,殿中六人反应各异。
穆清两口子、王山及柳暗花面色凄然,苏雪更劝慰道:“孩子,你别太难过。”而何侍劳一脸麻木并与多余的神色。
至于落云子,心思则完全不在这方面,仿佛根本没当回事,反而在宠渡心弦松动的这一刻,趁势喝问:“那你跟他又是怎么回事?”
“我本弃婴,幸得收养,”宠渡不卑不亢应道,“便随他老人家学了十年道法。”
“十年炼气,也才得个上境,那你师父也不怎么样了。”落云子心里数落一番,却连一句鼓励的场面话也没有,只问:“你身这肤色又作何道理,炼体之故?”
“在山中时,”宠渡未置可否,“染了兽血。”
“浸染兽血?!”
一言既出,闻者皆惊。
就连高高在上的落云子也是眉头微蹙,却懒得多问,与五位长老眼神交汇,见几人小意摇头,心知暂无所问。
“你且去殿外稍事歇息,”落云子不耐道,“待本座与几位长老商议后再与你细说。”